第139章渊沉栖川（十五）
讲道理，顾衣只觉得——除去还在外面的薛锦逸和路司云不算，剩下他们八个在武林公认的高手榜上，最低排第八十五，最高排第二十七，难道不配被国派招安、当几只朝廷的狗狗吗？
沈离潇不愧是沈离潇，武功在他们几个之中最是强悍，人生阅历和脑回路也足以让他们所有人叫一声大哥。
之前他说了句什么来着？“表明他已决定要除掉我们了”——他们几个还都很不屑。拜托，他们是什么人，离了凤凰榭也是各大门派抢着要的年纪轻轻却成为绝顶高手的武者，怎么可能会——
被一把火烧死？？！！
第一丝火苗从楼底冒出后，不过一刻钟，火势就已经蔓延到了沈离潇所住的五楼，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凶猛的浓烟，只能听见屋中的陈设被火焚尽的声音，却不见那火究竟在何处。
丹朱阁虽然不止他们十个人住，但如今是白天，弟子们都会离开住处去训练场上或是凤凰榭外修炼，故而此时此刻，阁中确确实实只有他们八……
实际上是四个。按先前所商议好的，聂拂素、落半夏、习若烛和习若夜负责在外解决闲杂人等，比如碍手碍脚的彤鹤榭弟子或是那个昤昽庄的高职带来的小兵。而顾衣、李长隐、越逢桐以及沈离潇本人就待在这间房里等着那国派的人前来招安。
原本他们还在担心，昤昽庄的人不一定首先来找沈离潇，没准会先去找别人，他们几个都埋伏在一间房里容易出岔子。
如今是不用担心了，他们根本没打算招安，只想灭了他们所有人的口！！
“成甫……我真是……”顾衣紧咬着牙，用真气将浓烟逼开，不知不觉声音和气息一起流出，又被呛得猛地咳嗽了起来。
“顾大哥，别开口说话。”越逢桐皱着眉用腹语传音给他，“黑烟太浓，我们即便屏着气息也无法做到完全不吸毒入体，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门。”
如果他们真的中了失功散——这种失功散还不是普通的失功散，据说是昤昽庄曾经的聆风护法、名誉天下的神医东池晓所发明的效力最强的失功散，中招之人只要稍稍提起一口气就会立刻被药物反噬，浑身瘫软、一动不能动，而非只是暂时失去功力那么简单。
这种失功散只有昤昽庄的高职才有，不轻易外传，就是辗转到了别人手里，也很难制出与之功效一模一样的来。成甫对他们几个用的就是这样的失功散，倘若他们真的中招了，今日就是必死无疑。
现如今黑灰的浓烟将光线阻隔，只能让人感受到火焰的灼烈，而几乎无法看清那些火苗都在何处剧烈跳动。甚至同在这片混乱之中，他们无法看到彼此。
腹语也需用气，也需张口，一不小心就会将更多的烟吸入体内。他们虽个个内力强劲，却也无法做到完全用真气将浓烟阻隔，只能心中揣着与彼此的默契，少说话，多做事。
只要找到门，即便门已然被烧得变形、无法打开，他们也可以将门毁掉，跳出阑干外便能获救——只要找到门。
顾衣一方面觉得震惊，一方面更觉难过。
凤凰榭这一代的十大高手中，他算是早入门的那个。同沈离潇一样，他也是个孤儿，天赋极高，被顾氏一族收养，本来是准备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的。想当年他还不到志学之年，再过两年都能从顾家为南海而设的培训基地毕业了，却和朋友偷跑出来逍遥，就那一次，结果还被不知出来干什么的宣庭阁主一眼相中。
宣庭阁主将他抓回了凤凰榭，之后又问顾家买了他。他还以为宣庭阁主不惜花费重金将他买回来是要让他做什么一般人难以承受的事，结果居然是让他给一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娃娃做陪练。
……这个娃娃说的就是宣。其实，他应当早在意识到自己陪练之人是宣庭阁主手把手带大的儿子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份工作本来就是一般人难以承受的事。
他必须承认他绝对没有对宣手下留情过——也用不着他手下留情，甚至每次都是抱着“不把他打废我誓不为人”的心态去战斗的。当然他被打得也很是舒服，是心里很舒服，皮肉骨头之类的该痛还是毫不含糊的。
那些年里，身为彤鹤榭主的成甫偶尔会亲自到凤凰榭来给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也就是宣庭阁主送礼。成甫曾偶遇过被宣打得亲耶都不认识的他，估计也是很欣赏他的实力，所以还安慰过他，甚至帮他查看伤势、耗费自己的真气给他疗伤。
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成甫在他心中一直是一个很有威严但同时很和蔼的长辈，他发自内心地尊敬他。所以当得知成甫有篡权之心后，最难过的也是他。
那个老家伙想将凤凰榭卖给国派也就罢了，没想到还动了要除掉他们所有高职的心思，果真是什么都不顾了。既如此，他们又何必等着阁主回来亲自处置这个叛徒，直接手刃了他便是！
顾衣感到有些恍惚，可能是因为不知不觉中吸入了过多的浓烟导致神识不清。这时李长隐突然用腹语传音：“那些守着我们的弟子，怎么没听见他们的声音？”
“他们在外面，跃出阑干就能逃命，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危。”许久未说话的沈离潇突然冷声道，“准备好，出去了。”
话音刚落，甚至另外三人还未来得及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听到了比火势更加凶猛剧烈的劈裂声。
沈离潇是剑客，很少使用大幅度的斩击，一旦用了，即使是劈木板，也能劈出顽石碎裂的效果来。
裂石声依旧在耳畔萦绕，外面的光线终于渗了进来。屋外都不知被烧成什么样了，沈离潇将兀地袭进来的火舌挡了出去，首先跃到了外面。另外三人也依次冲出门口，几乎是顾衣前脚刚离开，摇摇欲坠的丹朱阁就终于塌了下去。
他们其实并没有耽误多久，但真正历经了生死一线，一瞬都如三秋。
被劈裂的碎渣溅出去了好远，丹朱阁下几个正在观望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个手持长剑的男子首先冲了下来。为首的女人一惊，身后的护卫刚将星星碎碎的火苗挡开，甚至没有注意到那男子是如何跃下来的，就见女人纤细的颈项被握在了他手中。
几个护卫刚想上前，就被紧接着从半空俯冲下来的真气击倒在地，关键穴位都被麻痹了，根本无法起身。
顾衣、李长隐和越逢桐也落地后，首先齐齐转身、用内力挡住似乎要向周遭茂密的树木蔓延而去的火舌以及浓烟。沈离潇看着被自己掐在手中的女人，不禁皱了皱眉。
很明显为首的就是这个面容已经扭曲起来的女子——女子，意识到这一点时，他都没想过要对她动手。
可想想阁主他自幼待人就是奉行着“男女平等”的原则，打起来人更是如此。毕竟坏人不分男女，而这江湖之上，能叫出名字来的女高手也是数不胜数的，根本就无需区别对待。
他于是将女子松开、让她躺倒地上，直接踩上了她的胸口。这女人内力一般，手脚也不像敏捷灵活的样子，根本无需他用剑指着。
而虽然他自以为没有用多少力，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十分难以承受了，所以被他踩在脚下的女子根本无法立刻缓过来开口说话，甚至意识都十分迷离。
他还在想该不该在这种时候审问，不远处突然出现的声音便打断了他：“几位师兄——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带人赶来的是闭云，虽然在凤凰榭未任高职，但实力也排在武林榜第九十五位，且与沈离潇师出同门，都曾是青鸾榭主万俟禛的亲传弟子。
闭云几下跳上了前来，见他们几个虽然都灰头土脸的、衣服也被烧破了几处，但精神状况都还好，不禁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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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初，成甫囚禁的就只有阁主、四使和他们八个高手，同在武林榜上的烬落和闭云到底不算高职，所以还是做着该做的事，比如带门下的弟子们出门修行。
正巧今日他们两个都出去了，还是远远地看见总榭的方向冒出了烟才觉得大事不妙，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跑到丹朱阁下来真的是要了老命。
面上灰一处白一处的李长隐先转身拍了拍手，看着闭云以及这群跑得大喘气的弟子就很想讽刺：“那你是想亲自冲进来救我们呢，还是用意念保佑我们几个平安无事？”
闭云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讪笑道：“来得匆忙，我必须先来看看情况嘛。丹朱阁附近没有水源，我已经事先叫一部分人去引水了，只是现在他们还没到。”
他们又不是住一层，水有什么用。如果丹朱阁附近就有个湖，还可以引湖水扑火，但是凤凰榭内的湖哪有那么多水，怎么着他们都还是死路一条。
越逢桐也擦着脸走上前来，问道：“烬落呢，去帮聂大哥他们了？”
闭云点头：“我们刚赶到大门口就有弟子来报信，成榭主那边的人也很多，所以我们就兵分两路，烬落带着师弟们去长生阁对付彤鹤榭的人了。”
其实他们带着门下弟子出去修行，在看到总榭冒了烟后就只有他们两人赶了回来。师弟们都跟不上他们的速度，故而他们所带的人也只是尚留在总榭内的弟子。
这时闭云身后一个还在喘粗气的弟子上前来说：“师兄们，对不住。当时火烧起来的时候我们都慌了，所以直接跳了下来，没有破门去救各位师兄，真的对不住。”这些跟着来的弟子明显也是被烧过的，和他们一样面上脏兮兮的，衣服也黑了好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