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渊沉栖川（十四）
湘南道灵州，重霄阁凤凰榭，丹朱阁。窗户砰地被撞开时，沈离潇惊了一下，显然在这之前没有注意到周遭出现任何熟悉的气息，故而下意识地转身并抽出剑后，又将正从窗口跳进来的聂拂素吓得跳回了窗台上。
沈离潇定了定神，将剑收回鞘中，微微皱眉看着正顺着气慢慢跳下来的聂拂素：“你不好好待在自己房内，跑出来做什么？”若是被成甫从彤鹤榭带来的人发现他们几个根本没有中失功散，岂不是会破坏阁主和四使的计划。
聂拂素边叹气边摇头：“你这是怎么了，就在刚才，门口站岗的换了一批人好不好，彤鹤榭的人换成了总榭的，都是我们的人。”
沈离潇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缓步走去窗边，发现守在外面的弟子中的确有熟悉的面孔，更是奇怪：“为何突然间将成榭主的亲信都换走了？”
“据说是成大叔突然间昏倒了，不放心总榭的人在旁照顾，所以将从彤鹤榭带来的都叫了过去。应该也就去一会儿的时间罢，等下就该回来了。”聂拂素耸了耸肩，又定睛看向沈离潇手中的剑，纳闷地笑出了声，“咱们的武器不是都被拿走了么，你这剑是从哪里来的？”
沈离潇合上眸：“备用的。”他属于那种没有剑就没有安全感的人，身边有武器，总比赤手空拳面对敌人要好，察觉有人进门藏起来便是。
“话是这么说，我方才进来，怎么还把你的魂都吓出来了。”聂拂素自顾自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茶，先闻了一闻，“是担心阁主，还是闲得精神都出问题了？”
“……”沈离潇垂眸想了想，“都有，主要是担心阁主。”
又伸出舌尖舔了舔与杯口齐平的茶汤，聂拂素才一饮而尽，而后冷哼一声：“换作是从前的阁主，或许还会担心担心你我等的安危。如今他跟那位兔子夫人在总榭外逍遥自在、好不快乐，怎么会在意你，你又有什么可担心他的。”
沈离潇转过身，不满地盯向他的背影：“如今都是阁主和四使在外出力，顶多加上一个羿涟。我们才算是在总榭‘逍遥’了数月，什么都不用做，还被人伺候着，需要担心什么？”
聂拂素也转过来靠上桌沿，一脚抬起踩在绣墩上，轻笑道：“你怎么就没想过，成甫为何要好吃好喝地待着我们，而不是干脆杀了我们？”
沈离潇未说话，聂拂素很快又补充道：“噢不，不是‘我们’，虽然咱们几个背后多多少少牵涉别的势力，但你肯定是无牵无系、光杆兵一个，而且还是对阁主最忠心的那个。成大叔想要将总榭拱手送给昤昽庄，就势必要除掉完全站在阁主这一边的人，怎么说你就是头一个该被杀的罢，活到现在着实有些奇怪。”
“在探到阁主的下落前，他又怎么会轻举妄动。”沈离潇颦眉看着他一脸戏谑的表情，“谁说我无牵无系，我的两个师父都健全地留在青鸾榭观望。”
聂拂素摆了摆手：“话虽这么说，可我就是觉得他不该对咱们这种态度。关了这么多天，都没亲自过来看看，连他的手下都没有，更别说劝降之类的了。”
“既是这样，就只表明他已决定要除掉我们了。”沈离潇淡淡道，“只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会就这样简单地杀人灭口。”
“——也有一个可能，就是昤昽庄的人要招安咱们，他是在留着我们等他们亲自来。”
突兀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人同时望向门口，竟见顾衣大摇大摆地开了门走进来，跟着来的还有李长隐和越逢桐。
三个人依次走进，最后由走在最后的越逢桐合上了门。方才出声的正是顾衣，见面前的两个人还在震惊，于是拍了拍手：“怎么，心动了？”
首先是聂拂素有些惊慌地张大了嘴巴：“不是，你们这就有些过分了罢，真当自己没有在被软禁是不是？”
沈离潇则是难得将眼睛睁得如此大，走上前来呵斥：“还不快回去，就算彤鹤榭的人都被换走了，也不能如此掉以轻心！”
“我觉得老聂说得不错，反正如果是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该灭口的都灭口，而不是用最好的条件养着一群立誓不会背叛阁主的人。”李长隐接道，直接回避了沈离潇的怒气，“而且，昤昽庄的人已经来了，现如今和成榭主都已见面了罢。”
聂拂素于是产生了兴趣，拍了拍沈离潇的肩膀将他推后，自己走上前去：“可以啊你们，这都发觉了，在哪在哪？”
“成榭主以昏倒作为借口，将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全都召到了长生阁去，其实就是在帮那位从昤昽庄远道而来的客人掩饰身份。”越逢桐回答道，“或许是为了招安还留在总榭的高职，或许是想在反转发生前将总榭交给昤昽庄、就此落得一身轻。国派的人都亲自来了，必然不会是小事。”
“什么好吃好喝地被人伺候、一日一日地闲待着什么都不用管，哪有这样的好事。”李长隐轻轻笑道，“阁主之所以将我们这么多人都放在总榭，不只是为了安定成榭主的心，更是为了以防成榭主提前将凤凰榭送与国派的打算。如果他真的打算在找到阁主和四使之前就将昤昽庄的人迎进来，我们自然是不能眼看着他们交接成功的。”
沈离潇面上的怒气褪了下去，甚至有些惊讶：“阁主——有这样的意思吗？”
四个人则更加惊讶地齐齐望向他，顾衣先僵硬地开口：“阿沈……你貌似不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剑客罢，而且是阁主身边最近的人，难道连这么简单的意思都察觉不到？”
聂拂素则是笑着打趣：“算了，能猜透阁主那种什么话都不喜欢明说的人的心思是我们厉害，就不要怪他傻了。”
沈离潇眨了眨眼睛，缓缓摇头：“我也有问过，可他只说让我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等日后他正式继任了，忙的时候会更多。”
顾衣瞬间觉得整颗心都酸了，反复捏了捏拳，终是将气全化为了一声轻叹：“原来是这样，我不知道别人，反正在成甫来之前，阁主有亲口对我说过‘掂量着办’这四个字。”
“我也有，不过他跟我说的是‘长点心’。”聂拂素也道，又耸了耸肩，“所以我这不是时刻多点心眼么。”
“我的是‘别就知道傻吃愣睡’。”李长隐说完后还愣了一下，“我，傻吃，还愣睡？”
“……”越逢桐沉默片刻才道，“我是‘好好跟着他们学’。”
几个人怔了片刻，最后幽怨地转向了沈离潇。
“看样子阁主的确是打算让阿沈好好休息，而只让我们几个解决这次突发事故了。”顾衣撇了撇嘴。
“不出意外的话半夏和两小只那边也有类似的警示。”李长隐道，又摇了摇头，“那两只可能不会，他们平时跟在阁主身边也够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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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潇低着头没有说话，越逢桐看了看他，直接向另外几个道：“既然阁主的确有过‘明确’的指示，昤昽庄那边也确实来了人，那我们便各自行动罢。”
要是他们几个大活人真把这事搞砸了，或是根本没理解阁主的意思……那可是有了趣了。
聂拂素先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所以你们几个都发现昤昽庄的人跟成甫见面了，还什么都不做直接跑回来找我们？这得耽误多少时间。”
“半夏姐化装去监视他们了，若烛和若夜负责接应她。”越逢桐道，“若路大哥在，以他的轻功水平，他才是最适合的那个。如今只能选半夏姐，她是女子，可以假装成丫鬟近距离地监听。”
“我的意思，就不要让国派来的人离开凤凰榭，直接给他们拿下，再擒了成甫。”顾衣道，“我们几个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对付那些彤鹤榭的弟子可能有些困难，但要捉住成甫一个，应该不算难事。”
“而且他的‘昏倒’也不是第一次。”李长隐捻了捻手指，沉声说，“这次虽然是个障眼法，但听总榭的人说，他多日前切切实实地晕倒过，至少三次，明显是身体出了状况，会限制武力发挥。”
就算没被限制，他们八个全都在榜上前百的高手，还抓不住一个未上过榜的前辈？成甫的武功一般，只是他身边有几个誓死追随的高手而已，且其中一个禹济前辈还被留在了彤鹤榭，更是完全效忠于阁主。
聂拂素一时未觉不妥，又问道：“那是要等半夏他们回来后直接上？”
顾衣摇了摇头：“我还是认为国派的人有直接招安我等的意思，此行必会打我们的主意，所以一定会到丹朱阁来，而且最先找的极有可能是阿沈。”
沈离潇似乎一直在走神，被叫了名字才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
顾衣抽了抽唇角：“放心，既然阁主宠你疼你，还发话说你什么都不用干，小弟们自然不敢劳动你的大驾。”
李长隐不禁笑出了声：“这样，离潇，如果昤昽庄的人真的直接来找你，你就先口头上敷衍一下他们。我们几个兵分两路，一路埋伏在你房间内，一路负责将周遭的闲杂人等都‘除掉’，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先解决了这位客人，再去找成榭主摊牌就是。”
聂拂素摇了摇手指：“你要是愿意帮忙，就在抓成大叔的时候出力便好了。我知道你的心，就算阁主真的不让你出力，你也不会甘心就在一旁看着的。”
沈离潇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顾衣他们，最终闭上眼睛叹道：“但愿这不是个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