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渊沉栖川（七）
卜淙淙知道自己不该去怪慎梓梣对苏子谙的妥协，毕竟苏子谙的武功排在榜上第九十四，他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对手。可她自己也是一肚子气没处撒，瞪着眼睛看着他们俩人仿佛将她当成看不见的鬼魂一般，只一来一往争执了两句，就不再纠结苏子谙口中“我想要你”的那个问题，而是在谈有关雪鸮榭内暗线的事了。
“与其说是‘暗线’，不如说是昤昽庄的人正大光明地来找在下，劝在下向国派投诚了。”苏子谙摇着扇子，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眉间的笑意就未曾褪去过，“毕竟就如二位所想，在下入重霄阁的年限最短，且是被宣庭阁主‘强行’抓过来的，这所谓的忠心定然也没有那么坚定。”
“那么，苏榭主就和那个正大光明劝你投诚的昤昽庄人纠缠了这么久，一直是要拒不拒、要应不应的态度？”慎梓梣有些好笑，“你的目的是什么，拖着他，再找出他背后权势更强的人？”
苏子谙垂眸，低低地笑了一声：“所以，我不是很想同二位大人说出实情呢，就算说了，也难以有人会相信罢，何况是地位仅在阁主之下的几位使者。”
慎梓梣挑了挑眉：“你先说，相信与否，我们自会判断。”
他说“们”的时候，苏子谙还瞥了傻在一旁的卜淙淙一眼，见她眼神呆滞、整个人散发着糊里糊涂的气息，想是仍处于震惊中尚未缓过神来，便不再看。
“说来，是有些意思。”苏子谙轻叹，扇子摇得慢了些，“那人在昤昽庄应当也位及高职，只是上面仍有官大一级的人，就像是在下和二位使者之间的关系。他不得不听从那个人的命令，但又发自内心地不想执行，于是就正大光明地来找在下，说明事情的始末后，问在下愿不愿意接受招安。”
慎梓梣额角一跳：“那人必须执行的命令，就是让你背叛重霄阁、投靠昤昽庄？”
苏子谙缓缓点头：“据说另外几个榭主不是那么容易背叛总榭的人，只有在下最好搞定，所以就先选择了在下。”
慎梓梣向后靠去，面色严肃地抱起了手臂：“的确有意思，那人竟丝毫不惧违逆上级命令可能带来的后果，而选择将真实想法告诉你，真的不是苦肉计？”
“也许罢，所以在下也没有完全信任他，这不，这些日子一直在排查榭内是否一早被安插了昤昽庄的卧底，上至副榭下至做杂事的弟子，一个一个地去调查身世背景。如今还没调查完呢，所以一时不敢请两位大人入榭，生怕一个不小心让二位陷入危险。”苏子谙道。
慎梓梣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试探着开口：“你不必有这样的负担，我和淙淙来这里就是为了此事，这是我们的本职。除非榭主还是有见不得人的秘密，让我们二人留在雪鸮榭内反而不便于行事了。”
苏子谙竟然有些紧张，为了掩饰还垂眸抿了口茶，最后叹气：“确然，因为那人每天都会亲自来雪鸮榭见在下，但每次都说不了几句话，余下的时间都是闲待着，一待就是几个时辰，像是特意来看榭中有没有突然多了几个‘外人’一样。”
又补充：“当然，这外人指的就是两位大人了。毕竟四位使者不久前也莫名失踪已是江湖皆知的事，那人自然有理由怀疑您也许会到这里来，然后……”
“然后抓了我们——因为他背后的上级正是给予成甫支持、希望看到重霄阁四分五裂的人，自然希望将失踪的阁主和我们几个一网打尽。”慎梓梣突然笑道。
苏子谙眨了眨眼睛，赞许地对他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作为重霄阁的一方榭主，即便有心想护阁主周全，但眼下不知阁主所踪也是无能为力。既然两位大人来到了在下这里，在下必然是拼死也要将两位保护好的。”
更何况……
苏子谙下意识地转向了卜淙淙，有些惊讶地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缓过了神，正皱着眉盯着自己。
他先转了视线，有些慌张，舒了口气才接着说：“无论那人对在下如何坦诚，终究是国派之人，算是半个敌人，面对这样的人当然是一分也不能懈怠。”
“那就多谢苏榭主如此为我们着想了。”慎梓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想了想又问，“那你可知，日日来‘劝’你投诚的那个，究竟是昤昽庄的什么人？”
苏子谙很是为难地闭上了眼睛：“实在不知，只知那人容貌极美，令人只忍远观，稍稍接近都觉是对他的亵渎和玷污。”
一听此话，卜淙淙原本严肃的眉眼立刻欢脱了起来，双眼甚至放了光：“是男人？”
苏子谙身体一震，缓缓睁眼再次转向卜淙淙，眼底笑意尽失，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男子。”
“比他如何？”卜淙淙甚是兴奋地指了指慎梓梣，她旁边这位在最新的美男榜上可是排第二的，而且还是因为比那榜首的碧落宫主更像个男人才屈居第二。
苏子谙的面色不是很好，盯了她一会儿才肯转向慎梓梣，眨了眨眼睛说：“并非是为任何人说好话，在在下眼中，那名男子的容貌同坤仪使不相上下，只是气质迥然不同。坤仪使令人容易接近，可那人却是不易的。”
先前的不快像是已被一扫而空，卜淙淙一脸欢喜地拽着慎梓梣的衣服说：“今天那人应该还会来罢，我想看。”
本来这话应该是朝苏子谙问的，但由于她内心五味杂陈、一时不想搭理这个男人，就只能这样委婉地去问。
如此，就只能由慎梓梣去对上苏子谙的视线，用眼神来问是不是如此，苏子谙也只能眯着眼回道：“没说不来，就应是会来。”
“大概什么时辰到？”慎梓梣又问。
苏子谙深深吸了口气：“一般来说，是午后未时。”
现在还是午前，也就是说吃完午食就能看到大美男了？
卜淙淙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晃着慎梓梣的手臂道：“美色在即，哪有不偷窥的道理？咱们就偷偷去看嘛，看嘛看嘛。”
慎梓梣只觉毛骨悚然，只能僵着脸再次转向苏子谙。
苏子谙保持着修养，依旧微微笑着说：“在下自然会配合。”
他们方才是在慎梓梣的房间里谈事，而后卜淙淙就开开心心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苏子谙直勾勾地看着她离开，关门声落下后转了头，就见慎梓梣在眯着眼盯着自己。
“苏榭主之前所说，是要娶淙淙为妻的意思么？”慎梓梣突然道，问得还很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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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谙一怔，笑容再次回到面上：“这件事，苏某事先征得过卜家家主的同意。”
“卜寒？”
“只要我能够给淙淙幸福，他也不会介意我的身世。”苏子谙道，“原本苏某无任何依凭，是宣庭阁主给了我能够为她遮风避雨的这个地方和机会。”
他告退后，慎梓梣就离开去了卜淙淙的房间，果然一进门看见的就是她一脸阴沉的表情。
她正在桌前坐着，手撑着下颚，见他进来了就抬了抬眼皮，眸中几乎要射出两道足以刺穿他的光来：“我大哥怎么会认识他的？”
慎梓梣耸了耸肩表示“我怎么知道”，走过去坐到她对面：“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榭主的确有心娶你，而卜寒也——”他顿了顿，轻轻摇头说：“可能同意了。”
“宣叔当年把他带来雪鸮榭，看中的只是他的武功和潜力而已。”她冷冷道，“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苏子谙的底细，或者说他就没有底细，背后本没有大家族和权贵支撑，野心却是不小，谁知道他娶我为的是什么。”
她的背后不止有重霄阁总榭和武林望族卜家，更有归元谷乐正嫡系的势力，娶了她就相当于拥有了这一切。她从没见过苏子谙，苏子谙自然也没见过她，难道只是因为传闻里的她是个“天真可爱”的姑娘，他就喜欢这样的，所以才想娶？
鬼才会信！
虽然慎梓梣对苏子谙也没有太多好感，却并不支持她的这种想法，反而说：“我知道你的担心，可你所担心的事卜寒必然也心知肚明，既然同意了，就说明他已然看透苏榭主这个人，更是已经征得了远在青鸾榭的伯父伯母的同意。他是你的亲哥哥，当然不会害你。”
说是亲兄妹，但作为水云使的继承人，从小到大她都被养在凤凰榭，只偶尔会回卜家看看，同卜寒也就说过那么几句话、一起生活过几日，哪有那么深的感情。她甚至不知道她这个亲大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将她卖了。
她于是冷笑：“亲人也好，朋友也好，利益当头，谁不能害？我跟宣在一起待了二十年，他还不是说卖我就卖我，还顺带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