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渊沉栖川(二)
伊澜没脸说她对于闵月的最后一段话其实很懵逼,连个上下文和解释都没有就突然得出这样的结论,她是真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而且说完这些后闵月就走了,她想拦也没拦住,生怕把最后这话忘了,于是一直默念到宣回来。
记得闵月榭主是想让她劝说宣什么罢,可她一个啥也不知道的局外人真的不想瞎劝,尤其劝的还是宣。重霄阁和宣家的恩怨她怎么懂,就是懂,也没立场去劝啊。
兔子于是只能将今晨闵月过来的事如实说了,凭着记忆将她说过的话也尽量完整地复述了一遍,而后摆着爪子保证:“我没出去,真没出去,是闵榭主自己找过来的。”
宣很是好笑地将她抱到了腿上,轻轻搂着,额头去蹭她的脖子:“今日温桦将该说的都同我说完了,我差不多能知晓个大概,倒是烦了我的夫人听了那么多没用的话。”
伊澜本是松了一口气,很快又严肃了面庞,爪子敲了一下他的胸口:“别这么说,对于闵榭主而言,那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了。”
宣离开她的脖子,又开始一言不发地盯。伊澜挣扎着要下来,挣扎失败,只能硬着头皮说:“你不能只觉得自己的感情才是最珍贵无双的,从而否定别人的感情呀。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们之间爱人的方式,但不得不说,确是真情而非假意。”
“我并非是否定,只是觉得可笑。”宣合了眼,“凤凰榭内变之前我便已知晓了成伯的身体状况,因而断定他必会在离世之前赌这一把。只是后来想想,他自幼都在成家长大,成家人待他与他的母亲都很好,他又为何会对祖上的仇恨有着这么深的执念,执着到定要将重霄阁拱手送人才好。”
“闵榭主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对付昤昽庄的某些人,并非是真的想要卖掉重霄阁。”
“不止如此。”宣陡然沉声,“他是各留了一手,失败了便以此作为借口脱罪,成功了就可顺势真的将重霄阁推到朝廷手中。”
伊澜仰着脑袋想了想,又问:“那现在,他还不该改变这个想法么?或许真如闵榭主所说的,他只想光明正大地被承认是宣氏后人的身份,如此就死而无憾。”
“我无法理解这份执念,更不会承认他的身份。”宣只是冷声说,“如今的宣家,除了已经隐退的祖父,只有我一人便足够。”
“是只有你一人,可你都已经决定将当年宣氏被灭族的真相告白于天下了,又为何不肯承认他就是宣氏旁支的后人呢?”
他只是冷笑:“只为他掀起了这场内乱、妄想摧毁只属于中原武林的重霄阁。反正他时日不多,我不亲自动手了结就是了。”
据说,彤鹤榭的副榭禹济一直都是成甫最信任的人之一,可禹济真正追随的人却是宣庭阁主,故而关于越州的一切状况,凤凰总榭都了如指掌。
不知是得了何种病,成甫的身体已然撑不过今年,所以说此举完全是孤注一掷、无法回头了。的确,纵然一切如他所愿,可他即将不久于人世,凤凰榭还能由谁掌管?只能在原本追随宣氏的众高职将权力夺回来之前就先将之推到敌人手中。
敌人……这么多年了,昤昽庄和重霄阁还真的算是“敌人”么?皇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作为国派的昤昽庄理应不允许任何与朝廷对立的门派存在,可这些年却一直默许和纵容,一来是知晓像是重霄阁、归元谷和鸷鸳盟这样的门派在短时间内不会成为反朝廷的起义军,二来更是要利用他们维护中原武林的平衡。
中原武林是皞昭皇朝重要的一部分,失去了这些崇尚自由的武林人士的守护,魔教就极有可能打破这份平衡,顺势利用江湖的势力一举攻破皇权。毕竟七星教的背后,也并非是简简单单痴迷于武学的百回一族。任何斗争都离不开统治者的操纵,七星教同中原武林之间的对抗,不过是某权力对皞昭皇权的挑衅。即便武林人士不会为朝廷而战,也会为了他们所信仰的江湖而与魔教对抗到底。
终归,重霄阁并没有成为昤昽庄的敌人的资格。昤昽庄背后就是朝廷,是应氏皇族,皇权之下,任何人不能有逆反之心。若真是完全敌对,朝廷早该拿出大军压寨的气势来了。
所以江湖中各个门派的武林人士依旧是皞昭的子民,只是不听从朝廷的调遣、更不接受招安而已。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要彻底反了朝廷——
那也不是她能操心的事儿了。
宣说,其实近些年来,昤昽庄并没有渗透进重霄阁的举动,至少掌握着最终决定权的昤昽庄主没有这个意思。但庄主苏珝前辈没有,不代表昤昽庄的其他人没有,更不代表他们不会背着庄主在暗地里更加扰乱重霄阁的内政,再借此机会一举将凤凰榭收入囊中。
成甫所勾结的,便是昤昽庄的那些“其他人”。不过伊澜觉得这些人应该成不了什么气候,甚至此举还很是幼稚。如今魔教未除,正派之间还搞内斗,这是什么人才能想出来的迷惑行为啊。
宣于是说:“程煜他们所前往的毕方榭和雪鸮榭,便混杂着那些人。”
伊澜一惊:“那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他的面容终于放松了些,缓缓笑道:“不会,只是去卖给昤昽庄一个人情。”
伊澜就更懵逼了,但越想越觉得自己更傻了,干脆不再多问一句。
宣微微阖眸,想了想道:“今天是十七,不出十日,凤凰榭的一切都会得到解决。我们后日便动身,步程快些,争取六月之前到达灵州。”
事到如今伊澜就只能说:“你就怎么快怎么走就行了,不用顾虑我,坐个马车而已,快慢都无所谓,我真的没那么娇弱。”
宣抬眼看着她,舒了口气,再次轻轻将她抱住:“尽快回去,尽快了结一切,才能……”
他没再继续说,伊澜却领悟地点了头:“嗯,尽快,这亦是我所希望的。”
……
七日前,河清道秦州,毕方榭。
程煜和方逐景是午前抵达的,见过了榭主颜栖后,便暂时歇在了客房中。
方逐景并无睡意,单手支着下巴坐在圆桌前想着事情。他们四人算是秘密行动,不能暴露身份,故而毕方榭中事先知晓此事的并无几人,除了颜栖,再有就是他的妹妹颜及。而宣给她和程煜分配的任务,就是来拆穿埋伏在毕方榭的昤昽庄卧底。
有意思的是,颜栖早就知道这个卧底的存在,而且在那人刚潜伏进毕方榭时就知晓了,却是因为一些私人问题一直没有处理这件事。那人在昤昽庄算是高职,虽然落到他们手上,他们完全有能力轻易处决,却是不能这么轻易地动了国派之中地位举足轻重的人,所以只能卖他们个人情,拆穿之后再放了。
颜栖也一早就将卧底的事上告于总榭了。八大分榭主之中,掌管毕方榭的颜栖算是比较老实的一个人,没什么野心,亦没什么争斗心,只是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本身也很内向,话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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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年二十九了,却未曾娶妻成家,据说多年前曾有过一段情,但因为对方意外身亡,自那之后就再未动过情——他曾经的那个死去的爱人便是此次任务的关键所在,那个混进来的昤昽庄卧底也与那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此颜栖才一直没有揭穿,反而好吃好喝地待着。
这样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那人在潜伏进来的一年里都没有做出什么危害毕方榭的行为,但前些日子成甫率领彤鹤榭弟子攻占了凤凰榭,还囚禁了阁主和诸多高职,颜栖就不得不将此事如实告知。
毕竟他毕方榭的这个卧底,就是成甫背后的人,不仅为他提供了人力财力,还妄想借他的反叛之举顺势将整个凤凰榭都收归国派。方逐景就很是惊讶,那卧底人在河清道,手却能伸到渝北道去,昤昽庄的什么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突然间听到敲门声,方逐景站起身说了请进,见推门进来的却是程煜,于是叹着气又坐了回去。
“看样子也是在苦恼,那不妨一起制定一下接下来的计划。”程煜合上门,走过去坐到她对面。
方逐景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他:“现在的关键不在颜栖的那个爱人身上,而是在颜栖。我能理解他因为爱情可能会做一些蠢事,可是也不能把我们叫过来了,却连那个卧底是谁都不说罢。”
颜栖所提供的只有“毕方榭内有昤昽庄的卧底”和“那个卧底与我曾经的爱人有着很重要的关系”这两条情报,却完全不打算直接指明那个卧底的身份,而是要他们自己猜自己找。
从前真的完全没想到那么老实的一个人也会因为私心而同总榭来的使者对着干,怕是换了宣亲自来,他也不会说罢。
“但显然颜栖不会如实相告,为了查明那个卧底的身份,我们只能从这一线索入手。”程煜说,“如今的情况是,颜栖既没有同那个卧底表明我们的存在,也没有同我们说明卧底的真实身份,双方互在暗处,其实都不吃亏,何况我们还掌握了很重要的线索。”
方逐景不由冷笑:“作为一方榭主,却袒护起了来自国派阵营的卧底,总榭来了人却只说了两句话就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我看他这个榭主是不想做了。”
程煜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中,微微垂眸:“当初宣叔选择颜栖做这个毕方榭主,难道只是因为他会管事?不过是因为颜栖独行做侠士时在武林中有很高的威望,武功和刀术也在榜上有着重要的地位,服众而已。颜栖当年不觉得得到一个栖身之所有什么不好,于是不再飘摇,在毕方榭扎了根,所以他本身也无所谓这个榭主的身份。”顿了顿又抬眸道:“而那个爱人,正是在他来到毕方榭之前离去的。”
“所以,他爱人的死去与他留在毕方榭做榭主之间或许有什么联系。”方逐景眨了眨眼睛,却很快感到不耐烦,“可我们真的要从这么久远的时候开始查起么?明明只是他一句话的事而已。故弄玄虚,浪费时间。”
程煜倒是一派淡然:“这种事就不能有脾气了,对于颜栖来说,定然是爱人重于毕方榭,他愿意将卧底的事说出来,已算是在对毕方榭负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