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宿鸟寒花(二十二) - 皞昭江湖之惊澜 - 祁未音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122章宿鸟寒花(二十二)

宣十七岁时就已经将九霄七日华的前九式修炼完成,并且丝毫没有再休息个四五年甚至两三年的打算,决定紧跟步骤接着练下去。那时正是昭和二十年底,昭和帝已驾崩,新主也已即位,便是后来的昭庆帝。薄晚在现代时便晓得,皞昭的盛世前夕随着昭和帝的崩逝已然结束,真正的黎明盛世很快会来临了。说到底,他们一家都赶上了好日子。

这些年他们都过得很安稳,首先儿子练功就很顺利,平均八个月解决一式,功力也并不是一直停滞不前的状态;武林很安定,重霄阁内部也很平静;就算朝廷那边出了各种不得了的大事,与他们所在的湘南道也没有任何关系。

令薄晚更欣慰的是,不止是她和宣庭的感情这些年来只增不减,随着年岁的增长,儿子也比小时候更加“正常”了。至少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跟他说话,四使的继承人也越来越在意他这个未来阁主的事——应当是真心在意的,而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只说他本身,性格特征亦是越来越明显——可以算是明显罢,毕竟在她这个妈看来,她儿子从小衣食富足、被各种捧,已经在朝着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人设发展了。虽然不那么纨绔,但定然是不知人间疾苦、挺以自我为中心的,不难伺候,但脾气着实算不上好,绝对比他爸爸差远了。

正好插个话,说说宣庭的脾气已经好到了什么程度。自从儿子开始修炼他们宣家的神功后,她闲得无聊,白天一般会离开重霄阁去灵州大街上或是近郊找乐子,宣庭由着她去。就连她不小心磕着碰着了,甚至摔断过好几次骨头,被抬到他眼前时他都没有生气,只是像个温柔的好丈夫一样细心地照顾她,事后也没有在床上和各种地方教训她。

老实说,她一点不觉得他这样很好,只觉得不正常,而且害怕。可他又真的没有“报复”她什么,就让人很是疑惑。难道真的是因为年岁长了,人也越来越稳了?

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改变过她,改变过她儿子,再让他进化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宣庭也不是一直笑呵呵的,唯一一次翻车,真的生气,就是在儿子修炼完前九式后,第二年的二月份,跟他们俩提出了他自己对宣家未来发展的看法。

宣庭本来还挺有兴趣的,而且欣慰儿子真的长大了,都开始关心起了家族。只是薄晚没兴趣,以为他要摆什么长篇大论细节分析,不想儿子说了一句:“我认为应将重霄阁,还给中原武林。”

没等她反应过来,宣庭的脸色就变了。宣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接着说:“先不论重霄阁本就是武林众位前辈共同建筑的名为‘自由’的心血,而不是我族独有。单说宣氏一族,将守护重霄阁与中原武林当作是为祖上的赎罪,就是对后世和已经死去的旁支族人的不公。

“他们已经死了,万千杀孽无论如何不可能赎清,这本是先祖的过错,后人打着赎罪的旗号将重霄阁赋上宣姓,不过是将其据为己有的借口。

“我们本与乐正一族不一样,重霄阁并非是在我们手中创建和壮大,我们没有将之视为所属物的权力。这些年宣氏一族独揽重霄阁大权,又何尝不是在掩饰当初祖上所犯下的罪孽。

“人是谁杀的,族是谁灭的,就该由谁去背负这个罪。既然做了这一切的是前三代阁主,自然也该由他们去承担这一切。他们离世了,将这些罪名留给后人,也将愧罪之心留给后人,自己的灵魂落得了清静,这本是没有道理的事。

“可他们终究已逝,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既然该赎罪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犯下的罪也根本赎不清,不如将一切宣告于天下,任世人评说。

“而我族的后人,就同几十年前死去的族人一样无辜,他们不该因为是宣氏一族的子弟就背负上这些罪孽、被天下人指点。将重霄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就等同于将这份罪孽一代一代附加得更重,宣氏族规中有两代之间不得相互干涉的明定,前世却将这些难以背负的东西全部甩给后人,也是违了族规。

“所以我意。”他刻意顿了片刻,而后双膝跪地郑重地道,“宣氏一族自我之后不留后人,以此彻底免去为无辜之人加上的不明不白的‘罪’。”

……别说宣庭这个古代人了,连薄晚都当场听懵了,一时都忘了扶宣起来。

原来几年前她梦中的那个神明所说的“给宣家生一个绝后之人”的“绝后”是这个意思啊,吓得她还以为儿子日后叛逆了会弑父弑母什么的呢。

可是,就连枝繁叶茂的家族还整日发愁生儿子生儿子呢,像宣家这样,自个儿给自个儿的族快灭完了,就剩这一条主支,应该说就剩她公公、她老公和她儿子了,唯一要肩负起传宗接代责任的儿子居然还说不生了。

而且小声哔哔一句,自打宣长得快跟宣庭一般高了的时候,她就生出要抱孙子的想法了。

偏偏……说到底,儿子不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古代人么,突然这样了也没个征兆,真是一下把她吓得半死,估计也快气死宣庭了。

宣庭表面上是没气死,但面色都已经变得很恐怖,却没说什么,只是让儿子继续跪着,自己起身走了,一出门还吩咐把门锁了、不许给他饭吃。

他们当时是在鹔鹴阁的一间书房,锁了门就完全是一个密室,的确是现成的“反省室”。

宣庭从鹔鹴阁回到长生阁这一路上不少生物和非生物都遭了殃,薄晚怕被误伤,就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不敢走近。

走到一半儿他意识到了什么,转了身,向在远处吓了一跳的她道:“你过来。”

薄晚迈着小碎步跑上前去,宣庭皱着眉盯了她半晌,盯得她心虚得落了不少汗,才开口问:“那些话,是不是你教他的?”毕竟很多年前她给儿子各种灌输过有关爱情的“大道理”,听着还都奇奇怪怪的,不像一般人会想出来的事。

薄晚觉得没有罢,这些年她都没有同儿子心贴心地交流过什么了,指导恋爱就是最后一次。可儿子这番话也确实不是一个正常的古代人能说出来的,不由让她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真的一不小心就多说了几句。

“没有罢,你该知道儿子从小就与众不同,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她笑呵呵地说,“而且,这不就是说说而已么,儿子也没真这么做呀。”

宣庭冷笑:“除非我现在把他杀了,再生一个。不然等到多年后,他成了重霄阁的主人,当初说了什么自然会付诸行动。”

其实薄晚还挺窃喜的,十七年来他这个爸爸对儿子一直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态度,反倒是她各种心急,如今终于也轮到他着急上火了啊哈哈哈哈。

她清了清嗓子,跳上前去抱住他的手臂,边晃边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是你们宣家的事,我插不了嘴,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儿子的话罢,反正我是觉得这样做是有利无害的。”

“什么叫‘我们宣家’的事,你自己嫁了谁,又生了谁,如今是不想承认了?”

“好喔,就算我是宣家人,那我肯定也是帮着儿子的。现在宣家就你、我还有儿子三个人,三比二,你输啦。”她捏了捏他的脸道,“别说什么耶娘也在的话,他们都是‘上一代’了,管不了这些。”

宣庭阖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才稍微冷静了一些:“他那样说,已经完全不算是‘哪一代’的事了,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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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听,这是你们宣氏一族的事,可涉及了这件事的人呢,就算你觉得我这是不敬,你觉得我说话难听,可他们就是死了啊,还怎么干涉你们这些后世人的决定,又怎么会知道呢?”薄晚也合眸道,“儿子说得没错,其实这件事已经同你们家祖上没有任何关系了,要赎罪的不是他们,愧疚痛苦的更不是他们,他们反而是这一切的源头,你又为什么要顾及他们的‘想法’——已逝之人的‘想法’?”

宣庭睁了眼,火苗隐隐跳动在眸光之中,仿佛在说“果然是你教他的”。

薄晚没看见,只是接着道:“既然他们都不在了,那这件事完全交给你们来处理又有什么不对的。我说句扎心的话,儿在想到这些时,肯定也料到了你死活不会同意。他完全可以先斩后奏、等你退位后直接将一切大白于天下,可他还是选择跟你说了,这说明儿子尊重你,更希望你也能解开这个困扰了宣家百年的心结,这都是为你好。”

而后她睁了眼,反复眨着一对盈满笑意的月牙儿看着他。宣庭只觉得脑中充血、气不打一处来,甩开她的手,转过身又忿忿离去了。

薄晚真的不知该怎么感谢儿子好了,几句话居然让她看到了宣庭这么可爱的一面——这可真的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啊,生气加赌气可是比背后里阴人有意思多了。

她笑了笑,不一会儿就“哎呦”了一声,蹲下身捂着脚踝开始嚎叫:“崴脚了崴脚了,宣庭,夫君,疼——”

他的身形很明显地顿了一下,但觉得她肯定是装的,于是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薄晚生平最骄傲的三件东西,一是美貌无双的脸,一是体质优秀的身子,再一就是金刚不坏的嗓子。

就这么只嗷嗷地“疼”了三声,宣庭就听不下去了,散在体外的真气将她整个人抓到了半空,再慢慢送到他眼前。

伸手接住她的身体时,她也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轻声道:“答应我,你自己好好想想就行了,别去找耶娘,更别去找程慎方卜家的人商量。如果宣家摆脱了这份罪,他们四家也等于是自由了,至少自家亲孩子不用一生下来就养在凤凰榭,这样就可以日日都见到,还能亲亲抱抱,谁不乐意呢。

“假若儿是个天生残疾的孩子,假如我在生他之前就知道这一点,纵然以后再不能生,我也一定不会选择将他生下来。而你选择将他生下来是因为你的家族要你必须留个子嗣,你觉得是对得起祖上,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可到头来他只会恨你,恨你擅自决定他注定不会像正常人一般完整顺遂的一生。

“是已经走了的人更重要,还是活着的,和即将出生的人更重要?你自己都说了我们只不过是给了孩子生命,可人生到底该怎么过,只有他自己才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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