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宿鸟寒花(十二)
可惜的就是她本打算满足他一晚后第二天就走,结果睡到下午不说,身体还很难受,尤其被磨坏的地方根本不能让她即刻启程走那么远的路,只得暂时放弃离开的打算,在床上吃了不知道算哪顿的饭后,戌时之前就没下来过。宣庭本以为她不至于这么“娇弱”,是做好了等她醒了就去工作的打算的,见状就不再出长生阁了,即便她劝他说没事。
“那你也不至于连儿子都不管罢,儿都一天没看见你了。”她抱着被子没好气地说,瞪了他一眼,“儿没有我可以,没有你可是万万不行的。”
“他已经长大了,自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用事事都需我来教。”
“你像他这么小的时候,也已经懂事了吗?”
“现在还不懂事,多大才能懂。”
薄晚永远都不能理解宣家人所认为的“长大”具体应该被安排在什么时候。不管怎么说儿如今才七岁而已,何必强迫这么小的孩子“长大”。
她的实际年龄如今都已到三十岁后半了,还不算完全懂事。本来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天真,不懂事跟不听话又不能完全等同,只有显得不那么懂事才是可爱的。等以后长大了,越来越懂事,越来越成熟,还哪有机会去“不懂事”地放纵一下自己呢。
虽然宣庭对儿也很温柔耐心,从不打骂也不强迫,但这人表面上看不是那么严肃,实际是很严格的,都不需要用眼神告诉你是否错了,而是由内而外地就会散发出一种“你错了,认错”的魔……魔力?让你不得不认错。
所以别说儿子了,她都有些害怕他,更不可能同这种眼中没有爱更不需要爱的人交什么心。纵是他的温柔不是伪装,却也只会让她毛骨悚然,而不是感动。
说认真的,宣庭不爱她,又真的爱儿么?他只当她是个名为“妻子”的工具,难道不也是只当儿是个名为“儿子”和“继承人”的工具?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点儿心啊。
只无奈儿子就亲他,更听他的话,她想帮助儿子脱离童年的“苦海”去寻找纯真和自由也是无能为力。每天看着这么大点儿的一个孩子为了读书和练武连个笑容都没空摆出来,更不会撒娇不会哭,她是接受不了,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这天宣庭等于是给自己放了个假,只为了照顾她。她只觉得他这么做完全是不想给人留下什么话柄罢了,毕竟凤凰榭甚至天下人眼中的他都不仅是个好掌门,更是好丈夫、好父亲。
进入戌时,到了平常人该洗漱休息的时间,她却精神十足地下了床,还跟他说“想喝酒”。
他顿了顿,视线向她的腰身以下移去,认真道:“你最好不要喝酒。”
她脸红了:“没多大事,我少喝一些,主要是想要那种气氛,喝了酒才能有的气氛。”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有没有蒸馏酒,若没有,那根本不算啥事。
宣庭基本上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这次也只能先依了她。薄晚其实是第一次喝酒,以前出门在外也都是喝茶和白水,就是在现代也没喝过,她口味特殊,觉得什么酒都难喝,更没有需要用酒浇愁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喝了这么几杯就醉了,但就是觉得难喝,所以越喝越委屈,越委屈还越想喝,喝着喝着就流下了泪,把桌上的杯盏全都呼到了地上,趴在自己手臂上开始哇哇大哭。
她上一次这么哭还是在儿第一次开口叫她“妈妈”的时候。六年多过去了,时而想起自己在这凤凰榭的憋屈日子,除了哭她也根本做不了别的什么。
人人都以为她拥有得很多,但她在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她想要的全都不属于她,尤其是儿子。
来到皞昭已经有十七年,她的心态慢慢由“回家”变成了“想在这里过顺意的生活”,可即使已经向现实妥协,上天也不会垂怜于她,她更没办法跟任何人说。
从前还有班若,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听她说,如今她就只能憋着。
她感觉头疼,而且很热,但不管多难受都只是在哭,在瞎嚷嚷,不知道把胸腔内的委屈倒了多少出去。
印象里,宣庭一直在听,也在看着她,肯定是一直在她身边的,不然也没法解释她是怎么又回到了床上去,连衣服都换了一身。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不像前一天那么晚,但也快到午食时分了,宣庭并不在,平常他也不会回长生阁同她一起吃饭,她于是立马收拾好,吃完饭后就先试探搬地去外边逛了逛。
在发明阁的后院里她看见了正在认真练功的儿子,周遭只有两个负责保护他的弟子在,她于是鬼一般地上前去握住儿子的肩膀,告诉他以后要喊她亲娘。儿子被她吓得吐了口血,她心疼地给他擦了擦嘴,就看着他逃也似地跑了开,绕去别的地方练功了。
虽然以后也不会再听他喊……至少在儿子心里留下这么个印象,也不亏得她生他一回。即便日后宣庭会娶了别人,或是有了“真爱”,儿也会永远记住他的母亲只是她而已,而不是别人。
唯一的心愿了了后,薄晚不再去想宣庭的事,回长生阁将行李最后检查了一遍,挎在肩上离开了。还是一把剑,一支笛,只有一套衣服和满是化妆品的包袱,又变回了原来的“薄晚女侠”。
她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离开的事实,毕竟这是宣庭很久以前就答应过她的事,生完孩子就想去哪里去哪里,不回来都行。只是没想到当年的她选择留在凤凰榭照顾儿子,这一待就是七年,期间几乎没迈出过凤凰榭一步,似乎也让某些人以为她已经甘愿做一个贤妻良母、不会再跑了。
就比如宣庭,这八年来他们一起照顾和教育儿,两个人之间免不了互动,她亦不是没有放在心上过,只是觉得他一定不会当回事,那她也没必要如此在意。
直到这一日,她走出凤凰榭还没二十里地,背后就有不知多少阵风将她缠了起来,她被迫转身,而后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一下怼到了树干前,剑和笛子都掉到了地上。
她快吓死了,看清来的人是宣庭,才稍稍松了口气,很快又竖起眉毛想要破口大骂,又发现他的脸是很熟悉,神情却陌生得很。
……他是在生气?可我也没有拿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出来啊。
被捏着肩膀按在树上,薄晚的心情慢慢缓和下来,面上不再那么惊骇,反倒很奇怪。
宣庭先是有些恶狠狠地看了她一会儿,才低下头去深深地舒了口气,却又将她的肩膀握得更紧,几乎是从口中咬出了字句:“……你去哪里。”
那是薄晚第一次见宣庭露出那样的神情,也是唯一一次,之后即使反复回想也觉得模糊,根本无法断定那究竟是怎样的表情,或者说,怎样的感情。
他问这话时并没有抬头,仿佛一看到她就会忍不住施暴一般,明明是那么擅长控制真气的高手,却喘得如同溺水后握住唯一一根稻草的人。
“我……回薄家看看啊。”本来想说出口的“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一时也说不出口了,像被控制一般乖巧地说,“你当年不是说过,生完儿以后,我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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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和离书或告别信之类的东西,但看她这一副行李作派都同单身时一样的状态不说一声就走,他估计也是想当然地以为她这是要与他诀别的节奏罢。
虽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可眼下看这种情景,她就是有十个胆子也说不出口。
宣庭闭了闭眼,缓了片刻后又问:“不打算回来了?”
如果真的这么说了,以他方才的模样怕不是会吃了她罢。这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说好了不在乎她去哪里的,怕不是觉得她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丢了他这个重霄阁主的面子?
就怕他连现下都不肯放她,薄晚忙摆手说:“只是回去看一看,见父母和家人一切安好,会回来的。”
“你直接告诉我想回娘家看看,我会安排人送你前去,何必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他应当是彻底放下了心,终于肯抬头对上她的双眸,“我以为你连儿都不打算要了,就这样狠心离开。”
他说别的还好,一提起儿子她就来气,也不管什么怕不怕的了,挑了眉毛直接说:“我不要儿?是我费了大半天劲生下来的儿子不要我。我早说过即便以后成了家,我也不会为了我的丈夫和孩子活,既然他都不把我当成个娘,我还要他做什么?!”
虽然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可能她的儿子就是天赋异禀,生下来就独立、不喜欢依赖父母,可那小子在她和宣庭之间就偏偏偏向一个既没怀他又没生他的爸爸,这让她这个妈有多寒心。
虽然宣庭也从来没向她炫耀过……这男人越是觉得儿子更亲他是理所当然,她就越恨不得在他脸上挠几下。
见她嚷着嚷着就又要哭了,宣庭不再锢得她那么紧,等她冷静下来才抿了抿唇说:“不是儿不亲你,是我跟他说你是我的,男孩子就该学会自己依赖自己,不能依赖娘亲。”
薄晚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才那么小,你就教他这些,你有毒吗?”宣家这么教育儿子是世世代代的传统、专防儿子长大恋母的?
无论宣庭怎么教导儿要成熟稳当,薄晚都不会想到他能对儿子说这种话,儿居然还真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