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宿鸟寒花（十）
自那日七个多月大的儿子开口叫她第一声“妈妈”后，薄晚仿若看破红尘一般，对什么都淡了，也不再纠结儿子愿不愿意喝她的奶、愿不愿意给她抱的问题，只是时常会在宣庭哄儿子睡的时候边看着他们边发呆。虽然被她扔过，但孩子并不排斥她抱，只是害怕喝她奶的时候再控制不住地咬她，再被她丢出去，于是干脆不喝，所以当宣庭将孩子递给她时孩子也没有太大反应，可她却不想抱了。
宣庭以为她是受了伤、对儿子再没有爱了，她只说纯粹是不想再长胳膊上的肌肉而已。
没过多久孩子也会叫娘了，还是宣庭教他学的，被叫了“娘”后的薄晚确实很高兴，但显然不再像第一次被叫“妈妈”的那种时候一样激动了。
大约四百年前就有古书明确地记载过：“妈，母也。”不过中原哪些地方有管母亲叫“妈妈”的传统？薄晚是清越人，可清越也没有这种习俗。
在孩子开口学说话之前，宣庭就经常听见薄晚一个人带孩子的时候总会同他说“叫妈妈”什么的，虽然有些好奇，但从不多问。
孩子九个月大的时候，宣殊和薛寄意宣布退隐江湖，重霄阁主一位正式由宣庭接手。宣庭是自己照顾孩子的，几乎不会假手下人，不过孩子很让人省心，平时倒也不必耗费那么多心力，所以他在阁主和父亲的角色之间也算是转换自如。
他在四阁工作或练功的时候，孩子就交给薄晚……以及风月使方试惜和水云使卜如续来带——也就是宣庭的女发小。
虽说重霄阁历代阁主与四使都是青梅竹马，但因为宣殊阁主成婚相对晚些，导致宣庭比这一代的天地风水四使都要小几岁。方试惜和卜如续的孩子都三四岁了，而且她们两个武功也比薄晚好，陪在她身边照顾婴儿——主要是防止她祸祸婴儿，还是比较靠得住的。
她们两个都是方家与卜家现任家主的妹妹，虽然早就有了侄子，但在薄晚生孩子之前一直都还没有侄女，也就是还没有下一代的风月使和水云使。巧的是几日前方夫人就生了个女儿，取名方逐景，很快卜夫人也将产女，下一代的四使总算是给凑齐了。
青梅，还两个，当时薄晚心中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觉得这种设定很常见，是那种足以泼上好几盆狗血的常见，不禁将怀里的儿子抱得越来越紧。
方试惜和卜如续不曾同宣庭有什么感情牵扯，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年岁差距本就不容易产生什么牵扯，可她的儿子就不行了。作为阁主和天地风水四使的继承人，她儿子，和程家前年生的那个儿子、慎家去年生的那个儿子、方家几天前生的那个闺女以及卜家马上就会生出来的闺女是必须要一起在凤凰榭养大的。
他们五个人本来就没什么太大的年龄差，万一养着养着，这个喜欢上了那个，那个又不喜欢这个，反而喜欢上了另一个，另一个又喜欢上了这个，这……五个人啊，五角恋，能有多少种排列组合？她的儿子生下来是为了快乐和自由的，怎么能才这么大一点儿就被卷入青梅竹马多角恋的隐患之中？
煜儿，梓梣，小景，还有尚在卜夫人肚子里的那个……好像无论男女，哪一个都很危险。
于是将怀里的儿子越抱越紧，薄晚也下意识地离方试惜和卜如续越来越远，一副生怕她们俩的侄女祸祸自己儿子的模样。
当晚宣庭回来后，薄晚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就将儿子抱给他看，只是盘腿坐在床上，护崽儿护得死死的，眸光僵硬地盯着他。
看了看儿子也一脸疑惑的眼神，宣庭当然不敢直接就去跟她抢孩子，于是特意站远了些，再问她怎么了。
薄晚真的不知怎么开口比较好，重霄阁历代阁主和四使必须在总榭一起长大这是规定，总不能因为她闲得没事担心儿子长大后的感情纠纷就破坏了这层关系罢。
只能祈祷儿子好好跟宣庭学学，别是个恋爱脑，不管其他人怎么闹腾，儿子自己独善其身就行了。
可是如果别人喜欢上儿子怎么办？不管怎么说，儿子长大后肯定跟他爸爸是一样的，先不说软件，就只说硬件实力，长得好武功好又有钱又有权，标准的男主人设啊，怎么可能不被女主以外的女配喜欢上呢？被太多人喜欢并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女配本就属于那种放着全世界的好男人不要偏喜欢男主还动不动就会黑化的生物，万一给她儿子的情感道路上丢块石头或是冲点水，那儿子还怎么顺利地跟儿媳妇在一起。
她仔细斟酌了片刻，看着宣庭站在远处一副不敢上前来看儿子的神情，于是先问：“你祖上，也就是前面几代重霄阁主，有没有娶风月使或水云使当夫人的先例？我没有印象。”
宣庭没有犹豫，很快道：“我的曾祖母就是当年的水云使。”
水云使……薄晚微微垂眸咬了咬唇，又问道：“你们宣家同另外四家的继承人这么些年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性别还不同，除了你的曾祖父母，就没有别的感情纠葛了吗？”
宣庭有些好笑：“就算是有，我又怎么会知道。不过我是没有，父亲也没有。”若是有，也不至于二十四岁才成婚了。
“你没有纯粹是因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薄晚没好气地说，“可我儿子长大了一定很优秀，保不准方家和卜家的那两个丫头就会对我儿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宣庭稍稍惊讶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你倒真是为儿考虑得长远。”
“这当然要提早考虑清楚了，你又不知道女配……女人发起疯来能有多可怕，万一自作多情又没事找事，在我儿子原本一帆风顺的爱情之路上添堵怎么办？”
“……”宣庭眯了眯眼，不再看她，而是转向她怀里的儿子，沉声说，“他不需要什么爱情。”而后走了过来。
薄晚一时间被他周身突然变得诡异的气场震慑住，愣了片刻，在他完全走到床边之前就当场喝住：“你别过来！”抱着孩子又往床里挪了挪。
宣庭真的停住了，面容恢复如常，只是劝道：“儿最近在学走路，不是很喜欢被人长时间抱在手里。你今天几乎一整天都在抱着他，该睡了，可以放下了。”
“正好他还没睡，就让他也听着。”薄晚偏头看了一眼孩子还睁得十分精神的眼睛，皱眉对宣庭道，“你也听好了，他虽然是我的儿子，但我永远不会对他寄托什么厚望，更不会束缚他的人生，他想如何就如何，想要爱情就去争取，不想要就再说，无论他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插手。
“所以你也一样，别你自己想要继续光大重霄阁，就把这种抱负也寄予在儿子身上。他如果不喜欢当这个阁主继承人，你就不该强行按着他的头让他当。无论他喜欢上了哪个姑娘，或是公子，你都不该去干涉他，更不能现在就单方面地说出‘他不需要爱情’这种话。你凭什么说他不需要？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薄晚呼了口气，虽然面上看起来还算无畏，但心里还是很怂的，只不过他应该看不出来：“我绝对不会允许我的儿子生活在一个不会令他感到快乐的家里，绝不允许你这种偏执到想要完全掌控他的人去教育他。”
听完后，宣庭挑了挑眉，很是不解地歪了头：“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就蹦出这么多句批判我的话来。”
“这才不是随口，如果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是绝对不会‘随口’说出来的。”她瞪着他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你玩弄我的儿子！”
他微微阖眸，勾唇笑了：“明明是你自己说的，生完孩子就随处去逍遥，不管门派的事更不管孩子的事，我也已经答应，怎么如今你还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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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晚噎了一下，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掩饰尴尬：“我是怕好好一个孩子毁在你这种父亲手里，以后你就去忙你的工作，儿子都交给我来带，在确定他拥有完整的‘自我’之前，我是不会丢下他的。”
宣庭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放松了身子：“随你的便。不过别的我都不反对，只一点却是不能答应你的。”
她立刻竖了眉毛，凶狠地嚷：“你说什么？！”
“薄晚，做人不能太过想当然。的确，对小孩子不能太过苛刻，但儿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你该知道他出生在凤凰榭是意味着什么。
“既然他带着重霄阁主独子的身份出生了，就注定他日后必将子承父业，必将肩负着这个责任过完至少前半生。想要像一个平凡人家的小孩子一样过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除非他没有这个身份。”
停了停，他很快贴近了床沿，还坐了下去，吓得薄晚差点又将孩子扔出去。
“你说得很好，可在这天下间，有些孩子的诞生就是为了继承家业——只为了这一个目的，他们就不该拥有什么完整的‘自我’，毫无责任、毫无牵挂地享受着家族带给他们的优越环境和富足的生活。”他抬了手，示意她把孩子递过来，“他既姓宣，是我的儿子，就必须承担我的身后之责，这是刻在他骨血里的命。”
不知是被他的内力影响，还是完全是吓得，她哆哆嗦嗦地将孩子给了出去。
见儿子一到他怀里就笑了，宣庭的眉眼不禁慢慢舒展开，点了点他的小鼻子，最后还是看向薄晚道：“至于日后想娶男人还是女人，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的确都是他自己的事。但在做这些事之前，他不能有自由，只能乖乖地当一个继承人。”
薄晚像是才发现自己怀里的孩子没了，顿时一下，猛地跪在床上几乎要跳起来扑过去。
宣庭轻轻松松地就用真气将她挡住，又笑着看向怀里的儿子：“那不如问问他的意思罢。儿，你愿不愿意听阿耶的话，好好地做重霄阁的少阁主，将来带领整个门派，甚至中原武林？”
孩子举了手，先“啊”了一声，而后又唤“阿耶，阿耶”。虽然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意思，但全程都笑得很开心。
薄晚的心态瞬间崩了：“你这算什么？他才多大，哪懂这些！”
“等长大了再学着懂，就是巨婴了。”不看儿子的时候，他就会面无表情地砸她一句，“你要是不愿意出去，就乖乖地听我的话养孩子。要是看不下去，就立刻走，去哪里都行，走之前不用跟任何人交代，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