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宿鸟寒花（七）

在湘南慢腾腾地逛了三个月也没逛到别的道去，从穆州回灵州的速度倒是快得令人摸不着头脑。其实也没有什么摸不着头脑的，无非是他要将她接到家里去养着，以免本就不想生孩子的她这儿作那儿作再把肚子里这块肉真给流了。

薄晚一开始确实很拒绝，但又想着流产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这里还是古代，万一她真的因为这个死了，或是落下病根怎么办。生就生罢，生完了她一样能重新当回一个自由的女汉子，这是他早就答应她的。

的确，他是要带她回他的家，虽然他们还没正式成婚，但这不是特殊情况么，想必他的父母即便觉得他们两个未婚先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不至于将她赶出去。而因为这次意外，他们的婚事估计也是能早办完就早办完，毕竟再有一个月她都该显怀了，先不说好看不好看的问题，那肯定是不方便的。

回家了，回的却不是什么重家，而是重霄阁。

“……”

下了马车后仰着脑袋望着这不知多大的一个院落门前挂着的书有“凤凰榭”三个字的横匾，薄晚什么话都没说，也不像是失神，只是静静地在原地站着。

——重霄阁，宣庭。宣殊阁主和寄意夫人的独子，也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阁主。

可以啊，居然跟她玩儿缩写。但当初如果不是不好意思追问他名字中的“宣”字到底是哪个，她大约也是能猜出来的罢。

重霄阁自宣氏掌管以来，每一代阁主的在任年龄都不得超过四十五岁。想当年宣殊阁主迎娶鸷鸳盟朱雀坛坛主薛寄意的时候已经有二十四岁了，也是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生的宣庭。所以在宣庭二十岁那年，也就是明年，四十五岁的宣殊阁主必须将掌门之位让给自己儿子。

只是虽然早就知道他的家世背景很强，不知为何她还是没有往重霄阁宣氏一族上面靠，他当时也确实已经同她将他父母明年退隐中原武林的事说得很明确了，可完全省略了他们的身份，她甚至以为他的父母是老来得子、如今都已经六七十岁了。

即便是现在什么都想明白了，也还是受到了毫无心理准备的打击。

见她双目很是有神地就在大门口站着，宣庭也没有催她，只是同她一起站着，站了很久，并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免得她突然昏过去了而他因为离得太远接不住。

确认她怀孕之后，原本在暗处保护他们的凤凰榭高手一个接着一个地全都冒了出来，有序地张罗好了回总榭需要用的车马、行装，和特意为有孕的她准备的东西，之后就几乎化成了一个铁笼围着她，直到抵达灵州才又没了影。

现下凤凰榭的大门口只站着他们两个，守在门口站岗的弟子看见他们后只同宣庭行了礼，之后就跟没看见他们一样，眼睛只是笔直地看着前方，一副一点都不想吃瓜的样子。

薄晚眨了眨眼睛，最后看了眼门口训练有素的两个护卫，直接向后倒去。宣庭很快扶住了她的肩膀，低头见她应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就又将她抱回了马车上，驾车穿过凤凰榭大门。

是她自己要求看一看他们家大门的，如今被吓昏过去了也不是他的错。

将她带回长生阁自己的房间后，宣庭并没有待在屋里陪着她，而是先去见了此时此刻应该待在鹔鹴阁的父亲。薄晚也并没有晕多久，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进入这个名为中原第一大派的牢笼里了，几乎是打着寒战醒了过来。

眼皮一睁就看见有个女人在好奇地看着她，她被吓得嗷了一声，麻溜地缩到了床里。

“哎呀，儿媳妇，别害怕。”来人正是宣殊阁主的夫人、宣庭的亲娘薛寄意，如今也算是她的娘了，“你渴不渴，饿不饿呀，我叫人给你做点好吃的。”

苏醒的一瞬间薄晚并没有注意到这位已经四十多岁的妇女的容貌，冷静下来后自己都不由唏嘘。

不愧是当年位列美人榜第一位，且三十五岁才被除名的“传说中的美人”。居然叫她儿媳妇，直接做姐妹还差不多罢。

为了表示尊敬，薄晚垂下头为自己的鲁莽道了歉，并说不用麻烦。她和宣庭是申正到的，之前吃过午食也休息过了——即便是已经离家门口不远，他还是找了个地方落脚，只为让她午睡。

其实她没有那么娇弱，又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是在得知自己怀孕了之后就仿佛遭了雷劈，整日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不想吃饭也完全是因为心情不好，而非是身体难受。

毕竟在嫁人前当过鸷鸳盟的一方坛主，且日日同鸟兽打交道，薛寄意的性格并不能用温柔二字来形容，只是她的脾气也绝对不差，完全拥有长辈该有的和蔼慈祥，而且有些可爱。

薛寄意摸了摸她的头发示意她安心，眸光就渐渐地落在了她的小腹上，而后情不自禁地将手也放到了那里。

薄晚一个激灵，没有拦。薛寄意很是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腹部，又将手缩回来，轻叹道：“想不到我们夫妻两个在退隐之前，不仅能看到儿子成婚，还能抱上孙子，这都是儿媳妇你的功劳啊。”

薄晚认真地看了看她，溘然鬼使神差地问：“如果是孙女，您会失望么？”

薛寄意笑眯了眼睛：“儿媳放心，就算我真的是那种身为女人还重男轻女的恶婆婆，明年也会消失在你们小夫妻的生活里的，不用担心我会动不动就为难你。”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但她也不敢将“反正不管是不是，我都不会再生下一个”这种话说出来。纵然宣殊阁主和寄意夫人都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可这里毕竟是古代，更是距离现代文明还有一千四百多年的皞昭，怎么可能会轻易打破让男子传宗接代的规矩和传统。

说来，自第一代的宣风阁主起，宣家主支就每代只生一个，还都生的是男的，若轮到她这里偏偏生了个女儿，只能说明她根本不适合做这个重霄阁主夫人，没准儿还能让宣庭早点同她和离。

见她为难，薛寄意想了想，很快安抚说：“这孩子怎么生、生几个，都是你们夫妻俩的事，我们上一辈只能在一旁看着乐呵，无论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亲生的，都是会打心里喜欢的。”

……哼，话说得是好听，如果她真的生了个女儿而且只生这一个，看你们这些上一辈会不会“诈尸”回来执意让她生男孩传承家业。

不过她确实不能对他们太苛刻了，毕竟时代不同，思想局限难免大些。而且宣家的情况特殊，重霄阁主这个位置就差不多相当于皇位了，如果真让女子继承，即便凤凰榭内部没有异议，江湖之上也会掀起反对之声罢。

那就生个儿子叭，一定要是个儿子啊，不然宣庭即使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也一定会使阴的让她接着怀，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可是自从那晚过后，他们两个协商完了，他就去叫人给她熬了雷公藤服下，她却还是怀上了——如今已经不是吐槽那药不管用的时候，而是她肚子里这孩子会不会被她喝下的浣花草影响，生不出来，或者即便是生出来了也会损伤身体呢？

宣庭回来后，薛寄意就将房间完全留给了他们两个人。薄晚下了床，听到外间的关门声和脚步声响起，才有些生气地将顾虑都同他说了出来。

宣庭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头，笑得十分欠抽：“我诓你的，那不是雷公藤，只是普普通通补气血的药材，而且药量很轻，不会影响到你的身体。”

“……”

果然就不该低估他，真不要脸。

宣庭特意站远了些，以为她正憋着气准备扇他一巴掌，不想她只是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去，很是消沉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四处望望房间内部的装潢，走去圆桌旁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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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也走过去坐到她对面。

有些令人意外的是，她既没有因为他隐瞒身份的事发怒，也没有因为他骗她保胎的事抓狂，最担心的竟然是自己服用的浣花草会不会伤害到孩子的身体——也没到他所以为的“仇视生子”的地步，倒是让他好办多了。

当晚她还是什么都没吃，宣庭虽然没有勉强她，却也担心总这样下去对她的身体不好，于是跟她说有气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可以打他，他绝对不会还手。薄晚只是会无语地瞪他一眼，天色一暗下来就爬上了床，唯一说出口的一句话是：“你跟我一起睡？”

他点了头，她就又往里爬了爬，给他留完足够的床位就倒在枕上睡了。第二日他要带她去见宣殊阁主，她其实挺紧张的，但面上还是装得冷漠又淡然，一路上迈个步都未见慌乱，真到了人面前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江湖上都说宣殊阁主是个爽朗大气的人，果然是没错，不仅表情和蔼可亲的，说话也十分有分寸，更是同薛寄意一样表示不会插手她和宣庭生孩子的事，只留他们坐了一刻就送了客。

……真邪门，她这两位表里如一的公婆居然能养出宣庭这种儿子来。

见过父母了，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筹办婚事。想不到宣庭真的只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遣人去清越完成了前五礼，还特意将她的父母接了过来——虽然他们和她想的一样都是被迫接受嫁女的，但看到她好，甚至都怀孕了，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婚期定在七月初十，真的很匆忙。但她本人就住在重霄阁，其实很多流程都省去了，还是觉得很可惜的。像是她娘家人组团挡在路上“障车”，还有人手一根棍子痛打宣庭、杀他威风的场面都见识不到，毕竟她目前在灵州的娘家人就只有父母而已。

最后就只是在长生阁前完成了却扇礼，两个人朝着东方拜了一拜，便算是完成了仪式。父亲母亲嘱咐了她几句后就回了凤凰榭的客院、且明天就会被送回清越去，昏礼完成后所有围观的人也都散了，只有宣庭一个人牵着她的手，踏着红毯进了长生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