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宿鸟寒花(六)
薄晚并不在意生辰,毕竟本来就不是她自己的,这些年在外闯荡江湖,不在薄家人眼皮子底下,也没有谁会专门给她过个生辰。可如果在这一日某些人有心送一份礼物给她的话,她必然也会高兴地接受。
只是不想这一年的生辰,她要嫁人的这一年的生辰,自己会给自己送上这么一份大礼。
被迫答应了重宣的求婚之后,她表示既然已经承诺过了就不会反悔,但真的不想这么早就结婚,且在六礼进行完之前都要被困于灵州,所以想要出去走走。
小心翼翼地表达完自己的诉求之后,她很快又问他的父亲具体要在什么时候“退休”。重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最晚明年七月。”
薄晚当即松了一口气,紧张到浑身冒汗,热得自己用手给自己扇风:“既然你双亲的愿望就是在他们退……隐之前亲眼看到你成婚,那只要赶在他们正式退隐江湖之前举办昏礼,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重宣猜到她会这么说,没有惊讶,只是问:“那你想何时办?”
薄晚抿着唇斟酌了一下,觉得自己得小心点儿对付他、绝对不能太过分了,于是艰难地道:“明年开春再开始行六礼,总是来得及的。你们家人就算还要回到湘南纳吉,不出一个月也总能定下日子来了罢。”
见他不说话,她几乎要伸三根手指出来发誓:“不管我走到哪里去,都肯定会在年底之前赶回来。就只是为了薄家,我也不会逃跑的。”
他轻笑:“薄晚,不要想着随处去散播‘真相’,借此毁了我的名声,你做不到。”
老实说,她真没这么想,毕竟她本来就有错,而且连他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只是晓得他家的确是有钱有权,而且还不是官家子弟,就只可能是某武林望族了。
可她当时却没有仔细想想能出现在湘南道灵州、气焰还如此嚣张的武林望族整个中原就只有一个,只是觉得在武林一霸掌控的灵州之下还能有重宣这样的人,那这重霄阁其实也没有江湖上传得那么夸张,毕竟莫辞的凤凰榭人连她的安全都没保护好。
他答应了她的条件,却提出无论她去哪里都要与她同行——只限成婚之前,婚后无论她浪去什么地方他都不会管她。其实她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不是也不介意她搞男人的么,就算是要保护她也只用暗中派几个高手随行就是了,何必要他亲自来?
她虽习惯了一个人,但也并不排斥身旁再跟着一个。何况重宣虽然是比较强势地逼迫她成婚,平时却对她很好,甚至肯屈尊“服侍”她,比如帮她脱鞋、端茶倒水之类的,而且从不提同房的事。
他不提,她也就没提。虽然偶尔是有点需求,但一想到还要喝药就满脸嫌弃。古代就是不行,最该有的东西都没有——有是有,但肯定不方便也不舒服啊,要避孕还得苦了女子喝药——要是他和她随便一个不能生就好了。
不过看他服侍她服侍得勤快,还丝毫没有怨言,甚至面不改色地,她想着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而且还是只想搞事业的公子不可能娶个花瓶还如此体贴周到罢,于是就问:“你……真的不是那种,很久以前就见过我而且爱上了我,但是口嫌体正直才不肯承认的男人?”
说真的,她偶尔蹦出一句话来真的很难让人听懂,不过他基本上能理解她的意思,于是回道:“我没有见过你,更没有爱上你,会娶你只是因为你的脸。如果当晚的不是你,而是任意一个面貌美丽的女子,我都会如她所愿地做下去。”
说着,他却突然停了,笑得有些自嘲:“不过这世上,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比较少,你我相遇又做出了既成事实,也是缘分使然。”
呵,现在老娘只想知道当初到底是谁给老娘下的药让我跟你这么个极品造就缘分,再剥了他的皮。
想当初她之所以选择当一个爱打抱不平的女侠,就是觉得这样的人设肯定会打动到别人。那时还有薄家的人在暗中保护她,所以她完全不怕装叉失败、自己被反杀,真的是路见一个不平就拔剑相助一回,而后逐渐地累积起了名气。
但事实上,她只是见义勇为几次就全然爱上了当女侠的感觉,她喜欢自己大杀四方时的快活样子,更是会为每一个被她救过的弱者的一句“谢谢”感动到一下就激动个好几天,甚至会觉得抱打不平、扶弱抑强就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是班若所说的、她应该去寻找的意义。
可重宣就显然不是会因为这种事而感到快乐的人,总是在她出手的时候站在一旁看热闹,见她稍显弱势才不动声色地出手帮一帮忙。对于那些真正可怜的人,他并没有同情心和想要帮助他们的冲动。
也是,他一个武林望族家的公子,怎么可能会懂普通人的忧愁困苦,即便是亲眼所见,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是不会去共情的。
不过她记得他说过,过不了多久半个江湖都会知道他们俩的事,可这三个月落脚了那么多茶馆客馆和书舍,都没有听见路人八卦有关于她的消息。而且重宣要求她一路上都戴着面纱,她以前从来不戴的,但又不敢不听他的话,只能戴着,就没什么人会因为容貌而确定她的身份了。
不错,就是三个月,而且只有三个月,他们居然还停留在湘南,就那么慢悠悠地逛,迟迟不往别的道去。她其实没觉厌烦,因为这三个月里她玩的时间比行侠仗义的时间多得多,重宣似乎就是想陪着她玩,行至一个州县就带她到当地有名的产业去长见识,最重要的是甘愿陪她泡在布庄或是银楼里一泡就是大半天,她一个爱美的女人怎么可能不心动。
或许从来到皞昭起她就没再开心过罢,九年了,只有这三个月里才感受到了真正的愉悦,还不是那种必须累一累之后才能体会到的快乐,而是真真正正地让她感受到了别人赚钱养家、自己只负责貌美如花的爽快感。
所以玩着玩着就忘了自我,几乎忘记了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也自然而然地忽略了某些身体方面的问题。
若不是生辰那天,重宣偏要找个大夫来给她诊脉,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整整三个月没来过信期了。
主要也是她身体好,从来不会疼,更不曾有过任何异样的感觉,所以每个月的那几日都只是做好不要漏出来的措施,别的根本就不在意。
所以那一刻她慌了,怔怔地看了看眼前的大夫凝眉细思的样子,僵硬地转向就站在一旁的重宣。
他依然是笑着的,而且他难得有不笑的时候,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这样的笑容满满的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味。
大夫还没有垂下手的时候就已经笑逐颜开,很快站起身对着重宣拱了手:“在下给公子道喜了,令阃——”
“你住口!”她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吓得大夫差点摔了一跤,“不许说,你不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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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她阻止得快,大夫就说不出来,她就没有怀孕。
重宣快一步扶住了女大夫的手臂,待她站稳后又松开她退了一步,并没有看一眼薄晚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是十分淡定地问道:“拙荆的脉象可还稳定?”
“呃,啊,稳,是稳的。”大夫顺了顺胸口,还是被薄晚的样子吓得不轻,纳闷着明明是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么可怕的表情,于是又退了一步只看向重宣说,“令阃的身体十分健壮,妊身已有三月都不曾害喜,就可见一斑了。不过平时也还是要多注意一些,不能发生太激烈的行为,以免出现意外。”
薄晚的脑子很久没有像这样持续地嗡嗡过了,直到重宣都已经同大夫说完好几句话并将人家送出了他们所在的客馆,又回来静静看了她许久,才反应过来,回了神,视线转向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攥着拳头咬出了话来:“你都得逞了,还给我摆脸子做什么?!”
之所以要跟在她身边,还特意将她困在了湘南,就是觉得,不,是断定了她会怀孕罢,毕竟那天晚上真的……他离她最近,即便两个人没有再同房,他也能知道她每个月有没有特殊的日子,想必两个月之前就完全确定了!即使如此,他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等到了她的脉象可以看出来是否有孕的时候再安排大夫来这么一出。
不,是送给她一份大礼,一份足以将她震得外焦里嫩的“大礼”——还不完全是他送的,最令人咬牙切齿的是她也有参与,不如说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她一嚷完,重宣就又恢复了原本灿烂的笑容,用手掩住嘴咳了一声说:“我是怕你生气,所以不太敢笑。”
三个月了,就是那天晚上怀的,凭什么啊,凭什么一次就中……不是一次,一夜就中这种狗血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她还要浪迹江湖、开后宫泡男人,怎么能就这么怀孕了?
薄晚晃了晃脑袋,很快摆手说:“我不管,反正你说过的,我可以不生孩子,男子汉一言九鼎,你不能事到临头就反悔了。”
重宣显然不表示赞同,摇头道:“若你没怀上,我自然不会强行让你怀,可如今既已怀上了,难不成我还必须让你流掉么?”
“不用你流,我来,我自己来。”她还是懵的,视线都渐渐模糊了,一时间只觉得手足无措,“我不生,不生,我怎么能在这个时代留下孩子。”
他能够理解她初为人母时的慌张,虽然不完全听得懂她到底在念叨什么,只是劝道:“临盆有风险,流产又何尝是无风险的,你的身体本就康健,还是不要故意毁掉的好。我会立刻同你成婚,好好照顾你,待你平安生下孩子之后就给你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