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在水一方(十一)
宣回到客院时,那人已经等在了他和伊澜的客房里。屋里的人不多,除了越逢桐和跟着他回来的卜淙淙,就只有易风桓和郁倾铃。他不知这两人为何还留在归元谷,也不想多问,便看向那缓缓转过身来的女子。
卜淙淙只觉得一眼惊艳——这女子的美同小景和丹沚不一样,妖媚得灼人眼球,一看就仿若被勾了魂去,且那灵魂是深深地坠入了地狱,即便受业火焚烤也丝毫不愿逃离。
“妾身碧落宫玉笙漪,见过宣阁主。”那女子只是低了低头,便再次抬起一双桃花眸看向宣。
玉笙漪,美人榜第四位的玉笙漪,碧落宫蛊仙的首席弟子玉笙漪,难怪——不对,碧落宫,还是蛊仙的首徒,居然还有脸过来?!
卜淙淙忍着想上前捶她一拳的冲动,咽了咽口水,就站在宣身后冷冷看着她。而宣没有动,只是看了玉笙漪一眼,想了想,转向易风桓。
易风桓摇了摇扇子,缓缓走向玉笙漪身边,对宣道:“数日前易某曾修书一封,将阿枢所作的孽如实告知给了尚被困在罗刹殿的大哥,大哥便派了蛊仙座下的玉姑娘前来为阁主解忧。”
宣便又看向玉笙漪那双妖冶至极的桃花眼。
碧落宫罗刹殿蛊仙归海栾的首席弟子玉笙漪,世人所知的除了她这张足以勾去任何人心魄的妖魅容颜,更有她那身已经强过了如今蛊仙数倍的蛊术。
蛊……
他微微垂眸。
伊澜自出生以来,就被那种名为“蛊”的恶心东西折磨着,难道如今想要复生,还是要靠着那所谓的“蛊”吗。
究其,她这一生都逃不过碧落宫蛊毒的束缚了?
宣不禁冷笑。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医术所能救的,都是未死之人,或许只有这近似魔功的蛊术,才有逆天改命之力。
易风桓看了看他,接着道:“伊澜的死,到底与易家脱不了干系,我们兄弟只想着能否稍稍弥补。玉姑娘的确有让伊澜苏生的法子,只是能不能成功,便也要看所谓的天意了。”
卜淙淙生怕碧落宫的人又不干好事,特意让越逢桐将归元谷长房的人也都叫来。等该来的人都到齐了,玉笙漪才朝主位上的宣盈盈下拜,淡淡说:“伊澜夫人之所以气息全无,原是因为该配合她肉体生长的‘生命’已尽。人的生命都有一定的长短,在降生之时便有了定数,若不出任何意外,便能顺利地活到这‘生命’自生下来起便为之安排的年限。
“属于伊澜夫人的‘生命’因为各种意外而提前流失殆尽,她的肉身失去了足以支撑起生长和恢复的力量,才会被称为‘已然死去’。但若有人肯将自己的‘生命’渡进她的身体,她便有机会重新活过来。”
众人都是沉默,半晌后子相才先开口说:“‘渡命’的法子只在传说中出现过,更要配合所谓的仙草抑或是仙丹才可成功,现实里真的可以做到么?”
玉笙漪只是静静看着宣,不慌不忙地说:“无论是七星教的魔功,还是碧落宫的蛊术,为善也好为祸也罢,都能做到人力所不可改的地步。说到底,这一只小小的蛊虫,本就是神对于人间的恩赐,只是太多人用它们作了恶,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现如今,纯蛊已经越来越难制出,大多数都需要配合毒才能发挥效用,因此不能救人命。但若宣阁主愿意相信妾身的蛊术,妾身便将这穷尽半生所制的‘欲生猗’蛊分给宣阁主一半,也未尝不可。”
丹沚微微皱眉:“这蛊为何以你的名字命名?”
玉笙漪合了眼:“‘猗’字示意的是众人眼中的蛊所不能带来的美好和希望,并非是妾身的名字。妾身能以这张脸和这副看似完美的身躯活到今日,都是因为此蛊。”
她顿了顿,接着说:“但妾身已无足够的生命再制一份完整的欲生猗蛊,只能将现在用着的分一半给宣阁主和伊澜夫人。如若完全失去,妾身也难以继续存活下去,还望阁主理解。”
宣轻轻吸了口气,终于开口:“只一半,便可以成功渡命?”
“若是一整份,便可自由控制渡去生命的长短,但若只有一半,则不可控。”她慢慢睁了眼,冷声说,“渡命之人,必须渡出自身余下的一半寿命,多不得也少不得。”
“我来给夫人渡!”话音刚停,落半夏就立即说,“别说一半了,就是将我全部的命渡给夫人都无妨。”
“你先别着急,现在需要确定的不是渡命之人,而是这法子到底靠不靠谱。”习若夜很快挡住激动不已的落半夏,想了想,看向乐正宏齐和子相说,“依谷主和公子来看,玉姑娘所说的渡命之法是否可用?”
谷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子相则解释说:“归元谷世代行医,到底也只是以人力与死亡和病痛作抗争,至于蛊术和所谓的神力——我等不知,也难以作评判。”
越逢桐则看向玉笙漪:“玉姑娘能否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玉笙漪知道若不将一切解释清楚,重霄阁的人必然不会让他们的夫人使用如此闻所未闻的方法得以重生,于是点了点头。
“方听玉姑娘说,这蛊是用来维持玉姑娘的生命和形貌的。既是如此重要,玉姑娘又怎舍得分出一半来给我家夫人渡命?”
玉笙漪微微偏头看他:“因为易宫主以妾身毕生所愿作为威胁,让妾身务必为他的弟弟赎一赎罪。若非如此,我又怎舍得生生割去一半性命。”
见宣许久未说话,易风桓便也道:“此事是我们易家对宣阁主的亏欠,后果自然也该由易家来承担。大哥让玉姑娘前来,也是清楚她此行背负着修复易家与重霄阁联盟的重任,对她的能力自然是信得过的。”
习若烛则问:“此法可有风险,或是什么副作用么?我是说,对于渡命之人。”
“自然没有绝对成功的把握,将命渡去,而受命之人受不起的情况也会出现。”玉笙漪淡淡答,“如此一来,渡出去的生命也再难回归原主之身,便算是白费,故而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为伊澜夫人渡命。”
她眨了眨眼,重新看向宣,有些嘲讽似地一笑:“都说一世为夫妻,便是一对灵魂千年修行而来的缘分。伊澜夫人没有亲人,如今在这世上,只有宣阁主与她是最为亲密刻骨,且拥有千年缘分的存在,因此这命也不该由别人来渡——阁主可考虑清楚了,肯不肯将命渡给伊澜夫人?”
卜淙淙心下一惊,只觉得是碧落宫借着易风极的名头派她来害宣的,刚要提醒他三思,就已见他站起身来,几乎不曾犹豫地道:“渡。”
“阁主!”卜淙淙下意识地喊道,“她如此说,就是在告诉你即使失败了也不是她的错,而是因为你和伊澜无缘!什么缘不缘、神不神的,都只是虚妄之物而已,你怎能为了如此虚幻的东西将半条命给出去——别忘了你的命根本不属于你自己,而属于整个中原武林!”
她这么一说,所有凤凰榭的人也都纷纷跪下来恳请他三思,就连苏子谙都跪在了地上。
归元谷的人虽有说话的立场,但此时此刻除了“以天下为先”这类冠冕堂皇的话,也说不出什么更有意义的来,便谁都没开口。
丹沚看了看跪了一地的人,最后看向宣那双平淡无波的桃花眸时,一心只是在想,所谓的“情”,对于像他这样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使命的人,究竟算是什么。
直到他开口说“‘宣’的命,自该一半予江湖,一半予伊澜”,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走向冰谷时,她想大约就是如此,不会为了伊澜负尽天下,亦不会为了天下舍弃他毕生的挚爱。
……
“所以,阁主是将自己的半条命都渡给了夫人,才得以让夫人死而复生?”
丹沚在说完后,又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看了看两个已经红了眼的侍女,有些欣慰地笑道:“是啊,他将余下六十年的寿命分了一半给伊澜,而且成功了,所以伊澜才活了过来。那之后我们又将她身体里的蛊虫除尽,她才恢复了她本该有的样子。”
说着,她又看向沉睡时的伊澜异常安静的眉眼和那微微弯起的唇角,轻轻说:“我还记得那时,渡命成功后,他握着你的手与你说,‘我与你虽无法结得真正的百年之好,但你我二人加在一起,也算是百年’——还好你们的年岁相差不多,如此也算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了。”
吟落一下哭了出来:“原来是这样,我还在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奇迹,原来这一切都是阁主用命换来的。”
折玉深深地吸了口气,也看向伊澜,却是皱了眉问:“可夫人的生命既然已经延续下来了,又为何迟迟不醒?”
吟落听到了关键后也是一震,忙擦去眼泪问道:“我记得姑娘你之前说,夫人一直未醒是因为那个魔教的二长老盛迎。可是夫人活过来之后不就已经被好好地保护起来了么,我和折玉从昭庆四年的十二月起就被派到这里一直守着夫人,并未出过什么差错啊。”
丹沚颦起眉,阖上眼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