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在水一方(四) - 皞昭江湖之惊澜 - 祁未音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92章在水一方(四)

郁倾铃颤抖着将易风桓扶起来,看着他吐在地上的血,瞬间红了眼,不觉咬紧牙根。“无妨。”他阖上眼,慢慢抬起左臂,深深地呼了口气说,“只是腕骨断了,需要接一下。”

“烦请易首领移至孟葛院,在下会亲自为易首领医治。”子相微微低头道。

易风桓摇了摇头,倚靠着郁倾铃的身体起身:“无需劳动公子,在下身边这位护法便可接骨。”

他缓了缓,才抬眸看向眼前几个重霄阁的人,扯唇道:“在下出来之前,已经将致幻的药粉撒在了宣阁主身上,若他心中仍有大义,便会看见他想要看见的人,听到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这一次实在劳烦易首领了。”习若夜恭敬地拱手道。

凤凰榭另外几个高手也随着行礼,唯有卜淙淙正红着眼盯着他毫无表示,她身旁的苏子谙也只轻轻摇着扇子,眉目间看不出情绪。

宣已经在里面待了好多天,谁都不敢去扰他,即便是去了也劝不动他什么。这种时候只有找一个人来刺激他,才有望唤回他的理智。

而这个人便是他现在最恨的人,不是易风枢,就只能是与他相关的人。

其实易风桓本人就十分清楚宣对他发自内心的厌恶,早在重霄阁的人对如今的情况无计可施并想出请他过来的办法之前,他就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毕竟“四侠之首杀害重霄阁主夫人”的传言,早在伊澜死去当日,就已从西蜀道开始向中原各地蔓延。归元谷的绝大部分人都不知晓事情经过,长房更不会任这种事肆意传开,唯一可能将事情传出去的人,就只有那个逃出谷外的魔徒寒灯。

只是虽然是如此传着,绝大部分江湖人士都只是半信半疑。易大侠的人品是中原武林有目共睹的,况且这个传言也没有得到重霄阁总榭的确定,就不会有人将易风枢看作是真的恶人。

可一旦重霄阁确定了传言的真实性,其他正派再跟着附和,顺势带起近几个月来江湖上腥风血雨的真相,到那时纵使魔教会再次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易风枢也逃不过成为众矢之的的命运。

真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只有在宣彻底被怨恨和痛苦冲昏头脑、放弃除魔大局之前助他想明白,才有挽回的可能。

不知魔教的人究竟是如何探得了伊澜的身份,并借她的这份特殊体质设下这个圈套的。但显然这个局做得相当完美,最关键的人物已经被他们牢牢握在了手中。

对于现在的宣来说,天下人死光了他都不会在乎,唯有一人能让他昏了头,但也是这个人,能让他忆起初心,忍痛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方才洞中,在宣将易风桓砸在冰墙上的同时,他也捏碎了郁倾铃交给他的药瓶,让里面能够致幻织梦的药粉撒了出来。

如今的宣就是有两个自我在挣扎。作为伊澜的丈夫,他的确想杀了易风枢泄恨,但作为重霄阁主、整个武林的领袖之一,他又深知易风枢的重要性和杀了他之后可能造成的结果。两个灵魂、两种思想在不断地斗争,无人来彻底地帮他做下一个抉择,他才会一直失魂落魄这么多日。

借用那种药粉,他或许就能在“梦”中平衡两个自我——或许他会梦到伊澜,让另一个理性的自我借用伊澜的模样和声音冷静地向他阐述事实。也可以说,伊澜便是他的那个自我,是唯一能够唤醒他的意志的存在。

只是连日来受了这么多的打击,最后又被最爱的人否定了报仇的念头,就不知他的意识能否承受得住,会不会真的因此疯掉了。

除了腕骨断裂,方才也被宣打出了内伤,易风桓不受控地又咳出了血,这让郁倾铃更加难受。但她也只是皱紧眉,咬着牙,低着头查看他手腕处的伤,什么也没说。

她无法说什么,即便易大侠是公子的亲弟弟,她也只见过几次,根本不熟,更远远比不过澜澜在她心里的地位。纵然她想为公子说几句话,可从如今的情势来看也是他们这边没理,何况公子是自愿受罪的,此行连宫野都没带来,就是为了被打,即便这点伤也根本弥补不了宣阁主的分毫伤痛。

易风桓慢慢调息片刻后便又看向习若夜他们,微微点头说:“在下就先不留在此处了,宣阁主这边若有消息,便劳烦几位高手告知于在下。”

乐正子相和习若烛、习若夜以及沈离潇将他们二人送走后,留下的越逢桐和落半夏走到了卜淙淙和苏子谙身边。

“江湖上已经将这件事传开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凤凰榭的回应。”越逢桐道,“我们要不要……”

“等宣清醒再说。”卜淙淙只是望着洞口如此道。

苏子谙摆摆扇子让他们二人也离开,而后看向卜淙淙几乎心死一般的目光,只是陪她站在这里,她不行动,他便也不做什么。

半晌后她终于说了一句:“明日是他的生辰。”是他来到这世上整二十一年的日子,接任重霄阁主后过的第一个生辰,也该是与伊澜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生辰。

原本谁都该很高兴,很期待这个日子,因为伊澜也要恢复正常了,这是个值得纪念的生辰。

苏子谙只是愣了一下,缓缓点头,没有接话。

“你知道么,这件事从头到尾地顺下来,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憋屈,只有他一个人受了伤。”卜淙淙瞪着失焦的一双杏眼执着地望着什么也看不到的洞口,轻轻翕动嘴唇,“归元谷有错,易风枢有错,但他一个都不能怪,他只能将全部的恨意安在魔教的头上,但此时此刻,他却也做不到杀了任何一个魔徒泄恨。

“或许等时间久了,这份恨意就不再像今日这般强烈。或许再过几年,他就会忘了伊澜,完完全全地只将中原武林当作唯一值得付出心血的存在——其实这是好事,但我只怕他现在就会承受不住,即使暂时放弃了为伊澜报仇的打算,也会因此疯掉。

“……我怕他会疯掉,不是,不是那样的疯,而是,他会,会变,会变得让人感到陌生——我不想他变,我想要原来的小哥哥,就算他脾气不好,喜欢打人,就算他不是那么成熟,我也不想他变。”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苏子谙刚收好扇子,还未走上前去抱她,她便先扑了过来,将泪水蹭在他的衣衫上。

“我想要伊澜活过来,宣已经将全部都给了她,只有她才能守住原来的那个小哥哥。”她哭着说,“我不要她死,我也不要他疯掉,我真的想他们好好地在一起,永远都好好的。”

苏子谙也只能环住她,将头低下埋在她颈间,更用力地将她抱紧。

翌日,哭了一夜的卜淙淙刚起床,就听见屋外的习若烛来报,说宣已经从冰谷内出来了,而且吩咐他们几个人迅速传信给总榭,转告程煜对外澄清“四侠之首杀害重霄阁主夫人”的有关言论是谣言,并宣布夫人是被魔教之人残害,重霄阁总榭将为此加快除魔的步伐。

卜淙淙愣了好久,直到苏子谙用扇子戳她的脸才回过神。

“此声明一出,除了八大分榭,另外几大正派也会跟着响应,除魔之序幕才算是正式拉开了。”苏子谙边将衣服递给她边说,“七星教大概也料想不到,阁主会忍痛做出这样的决定罢。”

是啊,他忍痛做了这样的决定,将目光放在了更长远的未来,这本就是对的,是对的。

那他现在……

卜淙淙赶紧将衣服穿好,不顾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脸,踩着靴子直接跑了出去,一推开门就问仍在屋外的习若烛说:“阁主呢,他去哪里了?”

习若烛眨了眨眼睛,突然皱起眉:“已经回来了,还说要好好吃东西,好好休息,现在正在沐身。”顿了顿补充:“阁主他……应是想通了。”

卜淙淙又愣了愣,才又哭又笑地说:“好,好……只要他不再折磨自己就好,毕竟,毕竟伊澜也不愿看到他那个样子。”

习若烛微微一笑:“是啊,阁主永远都知道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不会将整个武林都当成儿戏的。”

这几日他们轮番守着他,又要忙别的事,两三日才睡上两三个时辰,谁都不好过。卜淙淙看着他黑色的眼圈和充满血丝的双眼,有些心疼,忙说:“好了,既然他已经好了,你们也都赶紧修养复原,之后要做的才是最要紧的正事。”

习若烛退下后,卜淙淙还在抹眼泪。苏子谙缓缓走下台阶,扶着她的肩膀问:“要去看一看阁主么?”

“不了,我就先,让他好好休息,我先不去看他。”卜淙淙边吸着鼻子边望向他,虽是笑着,但仍忍不住流眼泪,“我去看一看小嫂子,告诉她小哥哥已经恢复了,她一定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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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卜淙淙还不曾好好地看过伊澜的尸身,出事的那日她就被吓傻了,之后也一直不敢进冰谷看一眼,直到今日尘埃落定,才能完全地放下心来去送一送她。

记得伊澜的脸上本有着血水,应该是在被安置妥当后也被拭去了。她的浑身都是干净的,那日沾了血的衣服也被换了一件,还是一样的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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