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与子偕臧(九)
青坠这一年十七,同她一般的年纪,却是比她善良可爱多了。伊澜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倒了满地的人牙子,皮笑肉不笑地夸了一句:“想法不错。”
青坠“嘿嘿”一笑,但到底不是特别傻,笑了几下就意识到她语气不对,一时愣了:“这,这有什么问题么?”
阖上眼叹了口气,伊澜又重新飘回墙头上,这回直接坐了上去。
青坠有些着急,但也不敢追问,过了片刻她才主动开口:“如若州衙真的有用,为何这些人每每这么大张旗鼓地骗人,都不会被发现?即便是被发现了,消停一阵后也还是会如此招摇地再出来骗人,而从未真正消失过呢。”
“这,原来这些人以前还被州衙的官差发现过吗,副首领你不是从来不管闲事,又是怎么知道的?”
“……”
青坠缩了缩脖子,渐渐有些不敢再看伊澜那双冒着杀气的大眼睛,只得认怂:“我什么都没说,副首领继续。”
伊澜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装那什么失败,就懒得再卖关子:“这些人牙子不是普通地贩卖奴隶的人牙子,他们背后的主子都是湶州富甲一方的商人。有钱人脑子有问题,除了爱吃山珍海味,还爱吃人。所以他们此招只会引诱身怀武艺的年轻人,因为据说身体健壮的人的肉,才更好吃。”
“什么人?吃人?”青坠立时瞪大了眼睛,双手抱上了脑袋,“我的天,我的三观要碎。”
伊澜一时没说话,青坠的三观碎了一会儿后又开始问:“那州衙为什么没用,他们也吃?!”
伊澜想了想:“大约不吃,但都是受了贿拿了钱的,自然不会认真去管。”
青坠仍旧瞪着眼睛,一时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步,不小心踩住了一个人的胳膊。
他差点被绊倒,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就见那被点了穴的人牙子尚且昏睡着,睡着的人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善恶好坏来,一时气急,又抬脚踢了几下。
伊澜低头看着他忿忿不平地又连续踢了好几个人泄火,突然补充:“今日你管了这回闲事,我也露了面教训了他们,等穴道上的针一松,他们就会醒来,想起我的样子。虽然方才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待回去同他们的主子一说,就能查到我的身份,再查到南海山庄,等到那个时候才是真的有意思了。”
青坠的面色倏地变青,立刻道:“那我,那我——”狠了狠心咬了咬牙:“我这就灭口。”
伊澜没有阻止,倒是饶有兴趣地看他变掌为爪,低身把爪子往倒得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牙子的脖子上放,却迟迟没有真的掐上去。
那只爪子的确是在蓄力的,只是一直在犹豫,不敢真的用力。伊澜看了一会儿也看够了,再次飘下墙头,落地的同时也道:“走。”
青坠的爪子还在那人牙子的脖子上放着,掐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又不敢起身,只能欲哭无泪地转着脖子看向伊澜:“可是他们……”
伊澜歪着头,故作诧异地回看他:“你既下不了手,还看着我说什么‘可是’?”
“副首领,收人钱财才替人卖命,若是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贩卖的人,都是,都是用来吃的呢。”青坠皱着眉说。
闻言,伊澜也皱了眉,唇角压了下去:“不是用来吃的,就可以任他们拐了?”
青坠一愣,立刻低了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他们或许罪不至死。”
伊澜似乎有些生气,双眼眯了起来,盯了他许久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青坠亦是一直不敢抬头,直到耳边又闪过了熟悉的飞镖声,有一只镖还险些划破了他的脸颊、直接切断了鬓发,才吓得站了起来。
低头一看,见倒在地上的所有人的颞颥处都刺进了一只梅花镖,只在一瞬之间便于梦中死去。
青坠一颤,立刻离他们远了些,缓了几口气才恍悟什么,又立马跪下向伊澜道:“弟子方才说错了,这些人因为一己私利伤害无辜且良善之人,毁了他们的前程,更毁了无数个家庭,无论是否是主谋,都罪不容诛!”
“小青坠,我今天只想你记住,你只不过是个还未出师的小杀手,管不了这些事更不该去管。即便今日这一伙讨债的人真实存在,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也没什么值得你路见不平的。”伊澜压低声音说,“你要做好的是你的份内之事,这世上如果有什么不平的事都需要你来管一管,还要这官府和皇家做什么?
“像这样的事,只有官府去管,才有根除的可能。官府需要威信,需要民心,绝不容许有人越俎代庖,藐视他们的存在,看轻他们的地位!江湖不管官家事,官家亦不涉江湖,你什么都不顾忌就路见不平,届时弄巧不成,还会牵连了你身后的南海,甚至整个浮沉!”
“是,是,弟子定当谨记自己的身份,再也不会多管闲事了!”青坠连连点头,一句不敢反驳,“副首领,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你别气了。”
前些日子刚见她割了个人头,如今又被如此疾言厉色地训斥,一直以为她温柔和善而且傻里傻气的青坠也不由忌惮,更丝毫不敢忤逆。
“你记住,无论江湖之人有多不受官府约束,明面上也都是皞昭的百姓。即便是七大正派,即便是同昤昽庄对立的重霄阁,他们本身和旗下的产业也都同普通的人家一样,定时交税,分毫不少。没有谁敢直接去同官家抗衡,皇室对于江湖武林的包容,也不过是转念间便可消失的东西。”
“是,弟子明白了,明白了。”青坠一再说。
伊澜又看了他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转了身。
“把那些梅花都取下来。”她最后嘱咐了一句就不再看他,很快飞离这个僻静的巷子。
见她看似不甚在意地走远了,那小青坠也确实在认认真真地将那些死人身上中的针镖一个一个都取下来,一直在暗中看着的习若夜才开口:“少夫人好厉害,这平地起飞不借力的本领,在迄今为止属下所知的轻功高手中,也都是少见的。而且这何止是飞,明明就是如同鬼魂一般在飘啊。”
倒是说了句废话。
宣从暗中走出,一时没有说话,只是仍盯着伊澜离开的背影,片刻后又跟了上去。
习若夜只能硬着头皮也跟上去。
伊澜没有回到街上,而是七拐八拐地又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她走到一半儿时宣就发现了不对,也猜到了她想做什么,不由轻笑,示意习若夜先行离开,而后将内力又收回体内一些,继续朝着那身白影走,还特意拉近了距离。
最后转到了死胡同,看到面前这堵墙,也听到了就停在身后不远处的脚步声,伊澜轻轻踏地,直接跃到了墙头之上。
而后她转过身面向这个跟了她一路的帷帽男,微微蹙眉,以内力传声:“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感受得出帷帽男的内力之深,若是直接对打她必败无疑,还会被打得很惨。既然他是有目的地在跟着她,不妨大方一点儿直问目的,或可免性命之忧。
其实方在那条巷子里处置人牙子时,她已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有生人的气息。该不是那些吃人的家伙为了保险,还特意雇了这么个高手过来,就是为了除掉像她这般坏了他们好事的人罢???
纵然她心里慌得一批,也不能在对手面前表露出来,强作镇定更要止住浑身的冷意。
宣自她转身上了墙后就停在原地,只微微抬头看着她,不回话,也不动。
伊澜故作镇静又谨慎地打量他,有帷帽挡着,看不见脸,自宽檐垂下的薄纱还比一般帷帽的绢纱长,勉强能看清楚身形。
应是个男子,瘦瘦的,周身气质即便被帷帽遮住了也能看出不俗,像是好人家的公子,抑或是隐世的高手。州衙也好黑心商也好,应该都找不到这样的人专门来灭口罢?
只是不说话也不动是几个意思,莫非是在寻她的破绽,意图直接毙她的命?
敌不动,我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