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与子偕臧(八)
因为兔子用自己的命作威胁,宣实在没有胆量将她的话当耳旁风,只能真的按照她所说的卸下全部的防备,阖上眼沉沉睡去。他已两夜未睡,即便是伊澜未昏睡的那几日,夜里他也是时常惊醒,许久未睡好了,这一回就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次亦睡了很久,更做了一个长而不断的梦。其实说梦也不是梦,只是她就躺在身边,他便自然而然地梦到了与她有关的过去。
还是去年,她离开望夕林回了南海,他自闭了几日也饿了几日后偷偷回了凤凰榭,一来是找人去琼华楼总轩将她查个底朝天,二来也是想再去湶州见见她。
沈离潇和羿涟动身后,一直近身服侍他的若烛和若夜便依照他的意思,将不知埋到哪里去了的一本诗集千辛万苦地翻了出来,又找出纸笔好好地给他放在书案上供他抄诗。
先前他随口提了一句,说这本他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学完了的诗集是他与伊澜的“定情信物”,若烛就忍不住表示:“少阁主,您之前不是还说,其实伊澜首领根本没见过您的脸,嗷,连您是谁都不知道,更以为您是个老头。那这‘定情信物’,到底是谁和谁的?”
若夜一脸惊恐地看了看他,余光瞥见正低着头站着抄诗的宣也抬眸看了过来,于是在某人发作前先捶了他一下:“你胡说什么,你说是谁的,当然是少阁主和少夫人的。”
“呃,少阁主您先别误会,属下是觉得,伊澜首领她连您这个人都不知道,那即便您与她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也不会对您有什么心思啊不是吗。”若烛笑呵呵地说,“您这单方面地对她情深意重,可她根本不知道有您这么个优秀的男子在喜欢着她,若是一时错了心思,呃,在您去娶她之前喜欢上了别的男的,那您是不是有点可怜?”
宣确是慌了一瞬,怔在了原地。
趁他愣着,若烛向一旁的若夜说:“少阁主太年轻了,从生下来起就不曾经历过情爱,现在是心血来潮,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个女子人家就也会喜欢上他。虽说少阁主本就优秀,很容易被女子喜欢上,但你听他说的,伊首领根本啥都不知道,这还喜欢个球球喜欢啊。”
顿了顿又补充:“现在沈羿二人又大老远地去琼华楼总轩查了,这要是查出个伊首领的初恋情人,或是一个两个三个的爱人,又或是已经订了婚的夫婿,那少阁主怎么办?还不得伤心死。”
若夜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于是与若烛同时转向宣,一起苦口婆心地劝:“少阁主,属下也觉得,您现在是初尝情之滋味,不懂这其中的错综复杂。这情爱和婚娶之事要讲究顺心遂意和先来后到,不能您自己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您这,连伊首领……算了,您这连少夫人的底细都没查清楚就单方面地将人家认作是少夫人,的确是有些……”
“不是有些,是非常儿戏。”若烛很快接过话,“少阁主,要不您去问问坤仪使和风月使这对恩爱的璧人,问问他们两个当初定情是怎么定的,是不是得互相明确对方的心意后才能正式在一起,而不是像您这样,自己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死活不愿出来面对现实。”
“你们——”
见宣立时红了脸,若夜忙道:“少阁主,我们这都是为了您好。到时候若结果真不顺人意,受伤的也只有您自己啊。”
若烛连连点头。
宣收住话头,皱着眉看了看他们两个,想了想说:“我觉得她不像是心里已有他人的女子。”
“你觉得,你可省省罢,从小到大你见过几个女子,你又如何能看出来她心里有没有人。”若烛露出一副招牌式的死鱼眼,“想当初坤仪使和风月使相亲相爱却没有正式宣布的那段日子里,我们谁能看出来风月使早已对坤仪使情根深种了?少阁主,女子动情那普遍都是含蓄委婉的,谁会一天到晚地将情意摆在脸上给人看啊。”
他本来还想再说,却突然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掐住,想抬手将那东西拨开,可是手也动不了,只能瞪圆眼睛慢慢看向宣。
宣懒得看他,直接丢了笔转向若夜:“你跟我去湶州。”
“湶州?”若夜一震,“少阁主,可你现在不能见人啊。”
宣微微颦眉:“不见人。”
无论灵州湶州,男也好女也罢,街上都有不少戴帷帽的人,别人看着亦不觉奇怪。
宣于是带着习若夜一人去了湶州,难得穿月白色的衣裳,更戴着与衣袍同色的帷帽,这样不会被人瞧见脸、认出身份,还能好好看一看定居在这里的伊澜。
因为在客衣居时她亲口说过,会亲自带着门下的弟子离开南海山庄采购物资。湶州不少铺子都是凤凰榭分支的,宣便借机去逛了逛,也特意以凤凰榭高职的身份问了问,得知伊澜确实常常到各处采买东西,由于本就戴着面纱,故而从不戴能将头也遮住的帷帽。
湶州分支的凤凰榭弟子一提起伊澜,没有一个不是在说“从未想到南海副首领的脸皮如此之厚”,或是“每次过来,不管买什么都往死里砍价,仗着我们不会丢了南海这么个大主顾就一直砍,属下们是真的心累得不行”云云。
由于两个人都遮着脸,习若夜也看不清听完这些话后宣是怎样的表情,故而即便他自己觉得这少夫人太过小家子气,一时也不敢直说。
少阁主的脚步轻快得很,明显是高兴的样子,好在没说。
习若夜不知道宣想用什么方式去亲眼看一看伊澜,刚要提醒“南海山庄可是不能潜入的,有护卫队在暗中看着”,就见一抹白影出现在了街上。
他跟宣都停住了脚步,或者说,在那白影一闪而过后,全都不自觉地跟在了她身后。
一般伊澜出门采购,每一次都会带不少人,只是最近这些天所有人都怕她怕得紧,没几个主动愿意跟着她出来的,就只能将仅剩的几个分批带出来,一日只带一个,每天就只能少买点。
至于为什么所有人都怕她,还不是因为两个月前素书害得昭皙被围攻,而她又因为救昭皙险些挂掉,所以一回南海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割了素书的脑袋。
脑袋一割,她原来在南海所有人面前立的好欺负的小白花人设就崩了,变得孤身一人,连出门买东西都得自己搬回去。
陪着她出来的青坠跟在她身后说:“副首领,其实你何必亲自出来采买呢,完全交给我们就不能放心么?”何况现在她这一出来,从前常常出门采购的弟子们都没人愿意跟着了。
“完全交给你们,要费我多少钱。”伊澜一边向前飘一边道,“你们呀都太嫩了,讲价都不会,还好我止损得及时,不然就凭你们这些傻孩子,我南海都得组团出去卖艺挣钱了。”
“就算我们没去杀价,那也都在预算之中啊。”青坠只能跑着跟着她,“明明就是副首领你自己太抠了,买什么都要跟人家扯上大半天,每次都是。现在哪家店看见您这一身白衣,不会气得翻白眼啊。”
“是这样么。”伊澜停了停,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可如果换了别的颜色的衣裳,我的人设不就又崩了?”
青坠自己翻了个白眼儿,看着她飘得越来越快,不由嚷道:“副首领你突然跑这么快做什么,这不是你平常的速度啊。”
伊澜没有停,也并未回头,只是向后摆了一下宽袖,用内力将声音传给他:“是非之地,还不快走。”
她这么一说,青坠倒是停住了。方才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竟未注意到从哪条巷子里正断断续续地传来很奇怪的叫声,像是有人在挨打,而打他的不止一人。
声源地离此处不近,若非听力好的人是不容易听见的。
青坠微微皱眉,细细听着,能辨出那些叫声里有“还钱”“杀了你”这样的词句,霎时正义感爆棚,循着声音就往回跑。
他一跑,伊澜也只得停住,转身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叹了口气,又迅速跟了上去。
她返回时,正与宣和习若夜擦身而过,并未感受到这两个戴着帷帽遮脸的人有什么异常,才径直而去。
习若夜呼了一口气,不自觉道:“属下看这伊,呃,少夫人,走个路双足都不带沾地的。江湖人人都传南海首领轻功封神,今日总算有幸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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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敛了眉:“跟上。”
青坠到底年轻,一跑到传出声音的巷子角落,才发现是当地的人牙子团伙做的一场戏,专门用苦肉计来吸引像他这般身怀武艺又满腹正义感的毛头小子,然后抓去卖掉。
也好在青坠是个杀手,熟知迷香迷药那一套,及时防备住了不至于当场昏倒。但这些人牙子也并非个个不会武功,又仗着人多,青坠只一人根本不是对手,缠斗没几个回合就被撂趴在了地上。
偏偏今天只是出来采买,还没带多少暗器,早知如此就该听副首领的,路见不平就当没看到,去多管什么闲事,他们是杀手又不是大侠。
被制住手脚趴在地上,青坠忍不住这样喃喃出声。为首的人牙子还没开口,上方就传来了清亮的女声:“早跟你说了你不听,非得自己吃了苦头才记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