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与子偕臧(五)
宣得到允许推门进屋时,伊澜正坐在榻沿裹里衣。她刚穿了一件,才将身体遮盖好,就发现眼前洒落了一片阴影。抬头时,宣已经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帮她整理领口。他将她的衣服稍稍扯开,没发现蛊印的变化,倒是看到她又在里衣里穿了件薄而透明的……衣裳?便转头去问:“这是什么?”
“她身上的伤口即便是涂了药水,也没有办法在一夜之间愈合。”楚江离道,“今日就到这里,明天、后天亦要接着浸浴汤药,亦需要割开她的皮肤吸收药性,这件薄衣上涂的药可以防止她身上的伤口愈合,如此也无需再伤。”
孟晚玉慢慢走到他们身边,看了一眼他说:“伤口不能愈合,也不能感染,儿,你要用你的内力让她的身体一直保持着不会轻易流汗的温度,更不能让她碰水。晚上休息时也不必脱这身衣服,她的背上几乎没有伤口,所以尽量保持平躺。”
“是,有劳夫人。”宣垂眸道,又拿了榻上的另一件里衣帮伊澜穿上,而后转身,“不知饮食上可有需要注意的?”
孟晚玉偏头看了看浴桶里没有变色的药汤,默了默说:“现在可以正常进食。”以后可不是需不需注意饮食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进食的问题了。
今日所用、所换的药材药性都是最温和的,浸泡两个时辰,过程中药汤的颜色没有变深,伊澜也没有别的感觉,看似顺利,实则是最为不顺的一日。
宣深深鞠躬,回以拱手:“多谢夫人。”
见他脸色虽平静,领口却有汗湿的痕迹,孟晚玉想让他放松一些,便笑着打趣说:“恢复澜儿的身体可是个漫长的疗程,儿难道每日都要谢我一回?”
宣没有抬头,只道:“日后的治疗,晚辈想守在伊澜身边,还望夫人允准。”
孟晚玉眨了眨眼睛:“这……”又看了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丹沚,道:“也不是不可以让你进来。也罢,你进来护在她身旁,很多事倒也方便许多。若日后的治疗步入正轨,你也可以帮忙护住她可能随时会失控的内力。”
他舒了口气,还未来得及道谢,一直未说话的丹沚便补充:“到时候可莫要妨碍了正事。”
宣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轻轻点头,转身将伊澜抱起,最后转向孟晚玉:“晚辈告退。”
越逢桐他们四个都守在门外,见宣抱着伊澜出来,落半夏先上前来左看右看,而后对上伊澜的视线,小声问:“夫人,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伊澜还没说话,习若烛就拽着落半夏的袖子将她扯了回去。宣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抱着她直接离开。
一路上伊澜只搂着他的脖子,也不说话。治疗是午后开始的,念及今日只是个开始,所用之药也确实无用,就只泡了两个时辰。而今已是酉正二刻,早该用晚食。
回到他们的房间后,归元谷的人已将膳食备好,伊澜表示现在还不想吃,宣就遣退了所有人,将她抱到床上去。
放好她,他也坐到床沿,面色虽仍是冷凝,但到底是柔和了些,摸着她的脸问:“想吃什么,我明天叫人安排。”
伊澜还是不说话,也像他一样板起脸,只看着他。
宣便有些紧张,微微颦眉:“怎么了,是不是难受?”
而见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伊澜笑了出来,扑过去将他搂住。
宣一愣,叹了口气,本想也回抱住她,又回忆起孟晚玉的话,紧忙将她推开:“你别乱动,当心伤口。”
伊澜则很是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慢慢对上他有些慌乱的视线,抿了抿唇开始委屈。
宣慌了半刻,只能将她抱到腿上来轻轻搂住。
伊澜枕在他身前,合上双眼微微笑道:“我看你这么严肃,觉得心疼呀,心疼就得抱抱才行。”
宣瞮的唇角弯得十分勉强,眉头也难以舒开,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在她面前再说些退缩的话,便用手指轻轻划着她眯起的眼角,试图通过看着她的面容来让身心舒缓。
两人都没再说话,片刻后伊澜先道:“你陪着我泡药水也好,今天我泡了那么长时间,也不敢跟乐正夫人她们说话,睡了两觉,还是好无聊的。”
宣瞮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你想跟我说什么?”停了停补充:“在她们面前不适合调情。”
“没说调情啊。”伊澜睁开眼睛仰头看了看他,想了想道,“你不如和我讲讲你以前的事罢,就是去朝月海之前,在凤凰榭,和小景他们几个的事。”
“没什么可讲的,很无聊。”宣也闭了眼,“除了练功,便是读书,再无其他。”
“那你就讲讲怎么练功,怎么读书的。”伊澜抬起一条腿引他睁眼,再对上他的视线,“我才不信,你活了快二十一年,竟都没有点值得回忆的事能同你的妻子讲讲。”
宣瞮轻叹,微微笑着接过她凑上来的吻,和声说:“好,那我今晚好好想想。”
“若是你想不出来,那就我来讲了。”伊澜凑到他唇边咬了他一口,“讲我在南海是怎么同常青他们,同孩子们相亲相爱的。”
难得他如今紧张难受得连吃醋的心情都没有,伊澜凑远些看向他,竟有些失望。
而后他只问:“真的不想吃东西?”
她默叹后点头:“虽然今天泡的那些药没给我什么身体上的感觉,但是我总觉得不需要再进食了,大约也是有用的。”
宣默了默,连她的腿也抱起,站起身将她放在床上,又往里挪了挪。
伊澜身上伤口多,又穿了特殊的薄衣不能让它们愈合,只能尽量不动,僵着身子平躺在床上,只转着眼珠看着宣将寝衣轻轻抖开,再小心地盖在她身上。
“你身上有伤,我不能抱你,就躺在你身边。”宣跪在床沿,微微俯身看向她的眼睛,“你早些休息,想做什么便出声,我都听得到。”
伊澜看了他片刻,不再说一句话,只点点头,合上了眼睛。
他这一夜怕是无法安眠了,事实上,这几夜都是如此。
但她不能跟着他一起畏惧紧绷,必须要把自己放松好了,让他看着安心才行。
其实方才没有同他说实话,今天泡药的这两个时辰,她与谷主夫人孟晚玉、长房长媳楚江离以及丹沚姑娘是说了好些话的。
她们对她很好,怕她紧张害怕,才主动与她说话。因为之前宣在与归元谷的交涉中没有具体说她的身世,她便借着这个机会给她们都解释了一番。
“当了八年的蛊人,却凭着自己的努力延续了十年的生期。”听完她的详述,丹沚姑娘先开口说,“你真的很了不起。”
丹沚的目光一向给人沉静又认真的感觉,此时又如此郑重地看着她,说了这样的话,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伊澜忙说:“如果不是首领和项大哥,还有铃铃他们帮助我照顾我,我是根本撑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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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人的体质与一般人不同,不是谁教你如何控制真气你就能学会的,更何况是真气过剩、一不小心就会伤及自身性命的情形,差一分都有可能将所有努力毁于一旦。”楚江离也微笑着对她道,“其实,是你本来有此天赋,就是你救了你自己的性命。”
的确,有着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的首领都说她习武天赋不弱,若是个普通人,从零开始学武的话,会比一般人掌握得更快,且更善内功。只是现实是有过多的内力在身体里,最多只能稳定它们不会在身体内部到处乱窜,若是欲修炼什么功法,她的小内脏们承受不住是会炸的。
所以她一直都挺羡慕能将内力放飞出体外的九霄七日华神功,羡慕宣能那么自由地操纵内力。
伊澜笑了笑,微微偏头向楚江离道:“若非去年宣在望夕林救了我一命,我也是活不到现在的。”不知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一般地喃喃道:“原来我们相识也有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