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与子偕臧(四)
“实际上,十多年前我们就已知晓蛊人的存在,当年琼华楼的人过来,卖给归元谷的正是被‘写尽缃’养大的蛊人的情报,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带来一个现成的人,故而我们如今所准备的,是根据十多年前的情报与你们所提供的情报结合而成的产物。”“十多年前,琼华楼?”
“不错,江南道清越的绝雅轩,来人正是当年的轩主犹忆西,和神医饶似远——也就是如今谷楼主的第二护卫饶雪江的父亲。”
“……”
“写尽缃蛊的特殊之处便是进入人体后与人的精血融为一体,将这些精血吸食殆尽后再化为虫形从人体爬出。所以延续写尽缃蛊人的生命,从字面上看不难,无非就是将蛊虫与蛊人的精血分离开。如果不先使两者分离而直接攻击蛊虫的生命,亦等于是在攻击人体本身。”
“那蛊虫,需要如何根除?”
“写尽缃蛊除非食尽人体精血,否则不会主动化形爬出,只能等待两者分离后,直接在人体内将它们消灭——若能够成功,写尽缃蛊虽仍在人身体里,却能完全被独立在精血之外,只要蛊虫与生命再无牵系,灭杀蛊虫时就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
“具体做法是?”
“……我们制了可能对写尽缃蛊起排斥作用的药物,根据情报的对比出入,再在多处细节上加以修改,最后落定了一百二十八种。”
一听到数字,宣心里便是一惊:“全部服用?”
子相顿了顿:“口服是没有用的,若要让这些药物与血液相融,唯一的办法是浸泡。”
伊澜问:“就是像泡水一样?”
“……”子相微微皱眉,“浸泡时需要用刀割开你的皮肤表面,才能保证药性与血液尽快交融。”
伊澜一怔,感觉宣的手瞬间凉了下来,忙用力攥紧,争取给他焐热乎,又很快道:“那没事,主要就是我只用泡着就可以了,不用再做别的什么了是叭?”
子相看了宣一眼,而后对着伊澜点头:“不会割得很深,为了防止血流出来,只会将伤口割得浅些,细些,只是数量会很多,基本上从颈下到脚趾,蛊印覆盖的部位都要割出些细小的伤口来。
“因为之前不曾试验过,无法将药物制得完全精准,不知哪一处有效哪一处又可有可无,所以这一百二十八种药,都需一一试过。”
楚江离叹了口气补充:“这已是从上千种药物中筛选出的最为细致精确的结果了。”
“这没什么,一种一种试验而已,就是上千种一起试也没关系,你们不用有顾虑。”
归元谷的人一时都不再开口,一下都齐齐望向她。
丹沚瞥了一眼微微垂下头的宣,最后看向伊澜似乎没什么顾虑的双眸,淡淡道:“会痛。”
伊澜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从未想过毫无痛苦地将生命延续下去。”
“痛苦不仅止于肉体,只是你现在还未体会到而已。”丹沚合上双眼轻轻摇了摇头,“痛苦会侵蚀人的神智,意识,灵魂,释放最原始的自我,疯狂地毁灭一切。到那时,就不再是你愿不愿意去想,而是有无能力去想。”
伊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楚江离也道:“将根种在你体内,甚至也在为延续你的生命而出一份力的蛊虫彻底与之分离,只是看上去简单而已。这世上,药物所不能除净的疾病和污秽数不胜数,若它们连灵魂都已经与你的生命相连,亦是无法做到完全净化的程度的。”
“什么灵魂?”站在他们这边的落半夏终于忍不住开口,“蛊虫而已,怎么会有灵魂?”
楚江离看了看她,又望向伊澜渐渐失神的双眼。
“譬如骨肉至亲,譬如前世今生。”丹沚接过她的话,再次看向伊澜道,“当你已经把它们默认成了你的肉体,甚至是灵魂的一部分,根除这些污秽之物,就完全不是外力所能做到的了。”
伊澜僵硬地眨动着眼睛,视线渐渐模糊。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不知是谁对她说过,亦或是对“他们”说过,她本身已经是一个蛊,而不仅仅是蛊虫的容器了。
所以蛊的力量被吸尽,她的肉身也会因此消亡。
蛊虫毕竟源源不断地往她的身体里注入了八年,最久的已经在她的身体里待了十八年,是否足够了?
足够把她的肉体变成完全不被她的意识所控的,一个人形的蛊?
她打了个冷战,身体霎时失去了可以支撑的力量,不稳地倒了下去。
宣紧忙扶住她的身体,扣着她的后脑按在胸前缓缓抚摸,稍作安抚,微微颦眉看向对面:“够了。”
“你们可以当我这是在打压你们的信心,在泼冷水,只是有一点,你既费尽心力带她来到谷中治疗,便是在将她当成一个完整的人来看。”丹沚毫不畏惧地直视回去,“既然她是一个‘人’,有独立的灵魂,独立的意识,就足以认识到如今这副身体的状态,也有权力选择是否接受这一切。”
宣眯了眯眼,眸光渐冷:“你是说她不愿意除尽体内的虫子,不愿活下去?”
“她愿不愿意不是我所知,亦不是你所知,即便她现在不清楚,等到了那一步,也会清楚。”丹沚亦冷声道,“即使你是她的丈夫,她也不是你的附属,不能因为你所愿就去狼狈地承受那些本不该承受的苦难,最后落得一无所有的结局。”
见宣也怔了,孟晚玉皱了皱眉,只能开口:“沚儿,不可无礼。”
“女儿无状。”丹沚低头福了福身子,却没有看向母亲,声音里更是没有一丝抱歉的意味,依旧只看着他们,“只是一味要求女子按照自己的心意空洞而活的男人,着实令人齿冷。”
习若烛先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你知道什——”又被习若夜抓回去堵住了嘴。
落半夏也有些不高兴,抱着胸冷冷道了一句:“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随意为别人的感情下定论的大家闺秀,也是令人齿冷得很呢。”
丹沚并未看她,说完了该说的,便退去了一旁。
楚江离也走去她旁边,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道:“过于苛刻了。”
她亦什么都没说。
伊澜这个神失了很久,意识再回来时,已是听见一直没有开口的谷主乐正宏齐说:“若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们这边也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开始。你放心,一切药物都由我亲自经手,使用前我亦会仔细检查一遍,确保不出差错。”
谷主夫人孟晚玉补充:“只是家主和子相都不方便亲自给伊澜治疗,这份工作便只能由我、江离和沚儿来做了。”
没有看到宣盯向丹沚的意味不明的眼神,伊澜连忙道:“好的,实在麻烦您了,我这边没问题,现在就可以开始。”
乐正宏齐轻轻颔首:“之前儿在信上也说越快越好,若你们都准备好了,可以先开始尝试药性最为温和的几种。”
伊澜欣喜地点头,欲脱口而出的“好”字下一瞬却被宣捂在了嘴里。
他将她拽回怀里抱好,只淡淡说了一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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