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与子偕臧(三)
应当就如伊澜所说,元家大公子是真避嫌的,叫人将马车一路驾驶到了崔渊峰下,没等再见他们一面就闪得没了影。于是几人下车后,亲自前来相迎的就真的变成了归元谷谷主乐正宏齐本人——不止,应该是如今在归元谷长房的所有人都出来了,主仆统共浩浩荡荡地排了几丈远。
乐正氏掌家的长房、二房和三房的院落分布在痴蟾谷崔渊峰下,长房的孟葛院要更靠北,即更靠谷内,元怀堇命人直接将他们送到了最靠里的长房,也是不想另外两房的人也排出这样的排面来,令人应接不暇。
如江湖上所说,乐正宏齐是个一看面相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尊敬的武林前辈,夫人孟晚玉亦不负当年的美人之名,平常朴素的打扮,却自带雍容贵气。
宣与另外四人自然要先与两位长辈见礼,伊澜跟着拱手鞠躬,在几人说话时将注意放到了他们身后。
乐正宏齐与孟晚玉之后自然就是乐正家子字辈的子弟,其中长房长子乐正子相已经与谷主夫妇站成了一排,正在与宣见礼,他身旁则是他的妻子楚江离。
——孟离行者,曾是闻名天下的医馆“无方”的主人洵之散人的关门弟子,也是如今的馆主,年纪轻轻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而本该是长房次子乐正子楷所在的位置此时只有一年轻貌美的少妇,应就是他的妻子林容舟。她的身边是三子乐正子杨,是长房子字辈里最小的,尚未成年,模样还有些稚嫩。
以上都还是次要,其实第二排里最吸引伊澜的目光的,还是默默站在最右侧,即便低垂着眉眼也能一眼看出绝世艳色的少女。
她自然听说过,乐正家长房独女乐正丹沚,年十八,通六艺,晓义理,江湖大家闺秀之典范,位列武林美人榜第七。如今一见,只觉得两边的牙都要倒了。
唉,不想见一个女子就比她长得顺眼,她这个样子真是太难为宣了。
大概是她看得太过出神,连那边什么时候停止了交谈,所有人都齐齐转头望向她也不知道。
余光瞥见父母和几位兄嫂、弟弟都看了过来,丹沚也缓缓抬首,平静地对上伊澜的视线。
伊澜吓了一跳,才注意到所有人都在好笑地看着她,不由脸红,忙低下头说抱歉,往宣身后躲了躲。
真是嫁了人后,除了节操,连曾经作为“伊澜首领”的“大气从容”都被她自己吃了。
孟晚玉见她过于紧张,又想逗一逗她,便笑着道:“看来儿的小夫人对息女甚为在意,莫非是知道了我曾动过想将丹沚许给儿的念头?”
伊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孟晚玉接着道:“儿与丹沚年岁相仿,结为连理亦是亲上加亲。如今沚儿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原本我属意的首选之人,就是儿的。”
身后的子杨立时皱了眉:“娘,这么早把阿姐嫁出去做什么,咱们家还缺这一份聘礼钱吗。”说着还充满敌意地看了宣一眼,又充斥着一半敌意一半同情地看了一眼伊澜。
众人都笑了起来,丹沚只是微微偏头看了看自家弟弟,没有说话,神情也未有变化。
同时,所有人也都在期待着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重霄阁主夫人会是什么反应。会满脸铁青色不知如何作答,还是装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尬笑过去?
而伊澜则像是被引发了共鸣,双眼都亮起了光,向前迈了一步,几乎要激动地握上孟晚玉的手,欣喜道:“您真是太明智了,宣又厉害又痴情,除了平时喜欢吃飞醋瞎操心以外就没有挑得出毛病的地方。他们年纪相仿,家世也相近,又都是美人榜第七的大美人,简直不能再般配了。您怎么不早一点动这样的念头,早早地把丹沚姑娘嫁给宣呢?”
莫非是乐正谷主之前也不知道宣其实不是个废柴的事?唉,若他们这对英雄美人结为夫妻了,还有她这个小渣渣什么事儿啊。
又听她甚是惋惜地叹了口气,孟晚玉微微睁大眼睛,竟不知该说什么。
周遭的人差不多全是愣的,落半夏偷偷扫了眼丹沚波澜不惊的面容,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人:“夫人这是终于吃阁主的醋了,示威呢?”
习若烛抽了抽嘴角:“你不用高估她,她是真的高兴。”
最后孟晚玉只能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叹一句“傻孩子,我与你玩笑呢”,众人才终于将他们一行迎进了孟葛院。
孟葛院是个足以容纳几百余口人的极大院落,院中有院,谷主夫妇的居处比较靠里。
前来相迎的小辈和仆从大多散去,最后只有子相、楚江离和丹沚还与谷主夫妇同行,为他们引路。
伊澜走着走着,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才发现是一直挽着她的手站在她身边,还时不时搂一搂她的宣。
宣大抵是习惯了她的性子故而懒得搭理,也大抵是暂时没有追究的心情,对于她方才那场表演并没有什么表示,除了与谷主他们说话以外,也没再与她说别的。
伊澜咬了咬唇,微微垂下头。
……
除了谈事情,还顺便与乐正氏长房共进了中晚餐,他们才离开去了客房。
或者说是一个客院,足够他们六人居住,又安排了几个丫鬟侍从随时侍候,毕竟即便凤凰榭的几大高手不需要,宣可是从小被伺候到大的。虽说有习若烛和习若夜留在身边即可,他却是也没拒绝别的安排。
他们从凤凰榭带来的行李不多,基本上就是每人几件换洗衣服和必不可少的武器,到达居处后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越逢桐、落半夏、习若烛和习若夜四人最后去宣和伊澜房中道了安,确定再无别的吩咐,便都回去休息,准备来日的“苦战”了。
洗漱完后,伊澜坐在梳妆台前漫不经心地拆头发,实则一直在盯着镜中宣的身影看。他已经上了床,正倚在床头,翘着一条腿,拿着一卷书在看。大概也是漫不经心地,只是随意一瞥,就对上了镜子里她的眼神,吓得兔子立马转过了头。
昨天之后,他的话就一直很少,连今日商谈都是,乐正谷主都说已经准备就绪、今天就可以试一试,可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急”。
确是不急,但他那样子,在乎的可不是急不急的问题呜。
伊澜垂着头想了想,快速拆完了头发,就坐在绣墩上转身面向他:“可以谈谈嘛?”
宣的确是无心看书的,一听她的声音就立刻丢下了书,坐起身将腿放下床沿,对她道:“你过来。”
“谈好了再过去。”她抿了抿唇。
宣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阴沉:“若是谈崩了呢。”
“……”伊澜咽了咽口水,“也过去。”
他便放下了向她伸出的那只手,先由着她坐在那边。
伊澜挠了挠头,错开本与他对视的目光:“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努力的,但我要是坚持不下去了,你一定要在旁边鼓励我,千万别被吓哭才行,不然我可真的凉了。”
他盯着她不说话,目光暗了下去。
她知道会是这样,就叹了口气,耸了耸肩继续道:“谷主他们说,到时候我除了身体会发生一些变化外,最混乱的还属意识,可能就会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举动、说一些不靠谱的话。无论是什么你都不要太在意,那都一定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不是?”宣皱起眉,突然反问,“伊澜,我从不知道你的真心。”
她瞪着眼睛震惊地望着他。
他眯了眯眼,微微咬着牙根:“且不说你嫁给我是否心甘情愿——我如今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只是明日的治疗事关你的一生,你究竟想不想接受,现在就给我一个准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