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养殖项目
百府市的牛得草是乡镇出身,不骂人不张嘴,不分场合。最著名的段子就是带着“老兽医”进城办事。“老兽医”五十多了,再干一年就该退休了,依然兢兢业业,老骥伏枥。到了宾馆,“老兽医”拿着牛得草的身份证办理好入住手续,把身份证和房卡插在房卡袋里,给了牛得草。
一周后,二人大功告成,打道回府,登机时,牛得草的身份证遍寻不着,气得大骂“老兽医”,“老兽医”仔细一想,“牛领导,入住时我把身份证和房卡放在房卡袋里一起给你了,你再找找。”
牛得草仔细想了一想,大怒,“放房卡袋里干什么?我进屋拿出房卡就把袋撇了,你倒是告诉我一声啊?这怎么回去啊?”想想生气,不由得又是一通大骂,来往旅客看着二人好笑,“老兽医”众目睽睽之下挨骂,终觉难为情,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经典,“别骂了,都有地位没身份了,还吵吵啥呀!”一句话,噎得牛得草半天没缓过神来。
陆祎刚到百府不久,牛得草给陆祎打电话,“陆行啊,中午找两个人给你接风。”
“哎哟,牛领导,这可不敢当,陆祎到您那去报到。”
“别客气了,中午和法院老沈、老张一起去清真馆子。”
中午,陆祎如约来到清真馆。四个人边喝边聊,牛得草说“这馆子的大包子好吃,来两屉。”
服务员脆生生应了一句。四人又喝了一杯酒,包子上来了。碱大了,包子有点发黄,还有个裂口的。沈院长揶揄牛得草,“你说的好吃不包括好看,是吧?”牛得草瞪着大眼珠子,冲着服务员吼了一嗓子,“怎么搞的?”
服务员看了看包子,甩下一句“不耽误吃”,扭身出去了。
四人一愣,旋即大笑起来。这话,真硬,还真不好接。
陆祎想起食堂的两个面食趣事,说给三人听。
一个故事发生在百府市支行的单位食堂。当时请的厨师是个憨厚的中年妇女。一次,省行到六合市分行检查,抽检百府市支行,前一夜在酒桌上一场鏖战,第二天厨师早早烙了点“蒙古馅饼”,色香味俱佳,加上昨夜大家没怎么吃主食,饥肠辘辘,吃得赞不绝口。夸得厨师站在食堂门口搓着双手直谦虚,“这面还焐了呢。”一句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放下碗筷闲聊了几句,上车回省城了。
六合市分行大怒,省行来一趟不容易,怎么能给领导吃焐了的面呢?一番调查,原来是面袋放在了水缸旁边,受了潮气有点结块,一抖就散开了,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六合市分行一边部署辖属各单位自查食堂卫生安全问题,一边给省行解释“焐面”问题,省行听了,当作笑话四处传播,“人实在,没啥话,只见小酒唰唰下。”六合人真是憨厚至极。
另一个故事发生在六合市分行食堂。也是省行来人,食堂精细化管理,考虑到领导酒后饭量小,特意做了一屉小馒头,端上桌来,一位醉眼一看,“哎呀,这馒头这么小,没蒸开吧,这能喧腾么?”
恰巧端馒头的正是蒸馒头的,一听,以为要挨批评,急了,上去挨个用手捏了捏馒头,边捏边说,“哪个不喧腾,哪个不喧腾?”惹得又流传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喧腾”故事。
四个人哈哈大笑了一会,各自回了单位。
陆祎静静地等了两天,牛得草的宴席,不是那么好吃的。
果然,第三天一大早,牛得草的电话就追来了过来,“陆行啊,大谷银行是大行,得支持百府市经济发展啊,你们大谷银行不是面向城乡、服务三农么,地方上又有需求,你们要发力啊。”
陆祎想,牛得草打电话一定是个大难题,忙说,“领导大人啊,我现在把三十二个乡镇都跑遍了,备春耕小额农户贷款发放了五个亿,完全满足了春耕需求啊。市里的个人生产经营、企业贷款也发放了十二个亿,同比、环比、同业比,我们支行都是第一名啊。领导大人得看见大谷银行的辛苦和努力啊。”
“知道知道,金融办把报表拿来时我就说,陆行长还是很有本事的,到百府不到三个月,各项指标排名第一。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牛得草夸归夸,并没有被陆祎声东击西扰乱计划,还是提出了那个“重大”项目。
说是“重大”,其实不论是规模还是所需资金量都算不得什么。三年前,百府市号召全民创业,号召政府各级干部开展养殖奶牛项目,并牵头联系金融部门为想养奶牛没有资金的干部发放贷款。当时百府市大谷银行和百府市信用联社都发放了奶牛养殖贷款。政府的初衷是好的,希望通过养殖奶牛,形成规模,招商引资引来知名乳业集团入驻百府。但是在实施时,因为缺乏养殖经验,被奶牛产地的奸商坑得够呛。
后期才发现,由于不懂行市,进了一大批劣质奶牛。不不不,不能说都是劣质“奶牛”,因为有些牛根本就是黄牛染的黑白花儿。至于镶牙牛都是第二阶段上的当了,有了第一次买回来淘汰奶牛的经验后,乡镇干部走访调查,有明白人教授了查验奶牛牙口的技术。这次外出买奶牛的干部信心满满,到了当地,不听介绍不听忽悠,自己动手查验奶牛牙口。牛的牙齿分为切齿、前臼齿、后臼齿,有经验的养殖户可以根据牛切齿的发生、脱换和磨损情况加以判定的牛的年龄。
奶牛买回来,养殖户也上手查验了奶牛牙口,不错。可养了一段时间发现这牛状态不对,明明是壮年的牙口怎么净干老牛年的事儿呢?
几个老养殖户加上兽医,研究了两天才发现,这批“壮年”奶牛的牙都是镶上去的。这是什么情况啊?有给人镶牙的,怎么还有给牛镶牙的!
大谷银行和信用联社下乡检查养殖户生产情况,乡里把附近几个乡的奶牛都集中在一起,检查组看过后,装车运到下一处,后来检查组的人开玩笑称,“检查一回,牛和人都认识了,见了面这奶牛和人“哞哞”地直打招呼。”
买回来的种牛、奶牛不仅不产奶,而且繁殖的牛犊也是公牛多,母牛少。三年下来,乳业没发展起来,停薪留职办养殖场的干部怨声载道,贷款还不上,银行催讨;养殖场发展不了,奶牛又处理不了,一处理,窟窿更大。维持着养,费用也很大。大伙儿一个劲地找政府,“我们响应领导号召养殖奶牛,现在遇到困难,领导得管呐!”
管?领导拿什么管?养殖需要持续的资金支持,这个顶级贫困县拿什么持续支持呢?
领导只好找金融机构。信用联社没办法,受政府管理,听政府的话。但信用社能力有限,可用资金并不多,还得考虑利润,发放给这类明知不可能盈利、能否收回本金都模棱两可的项目,确实勉为其难。
各商业银行三权在上,一级法人,不受地方限制,没有存款也可以发放贷款,地方上限制商行的手段有限,因此只能商量着来。
陆祎知道政府的难处,也明白大谷银行需要当地政府支持的地方很多,“土地爷”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但是这显然不能收回的贷款,也是万万不能发放的。
陆祎连打太极,“牛领导,你也知道,我到百府才三个多月,很多事情还需要捋顺。这样,这个项目我们支行研究一下,形成报告报六合市分行,行吧。”
牛得草不置可否,“陆行,一周后等你好消息。我让银监办陶主任找你。”
地方对待金融部门,就像老师对待学生,布置完作业,不管困难多大、量多大,只要结果。
陆祎找来分管农贷业务的副行长甄士奋和一众信贷专业的员工,针对奶牛养殖业贷款召开了一次专题座谈会,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会议开得相当热烈,一开场就形成了立场鲜明的两派,一派坚决主张继续扶持,列举的都是市政府的红头文件,美好愿景;一派坚决主张绝不继续扶持,并对欠息、欠贷户摸排可执行资产,提前做好依法清收的准备,防止其他金融机构提前下手,造成更大的损失。
陆祎只是听,不时在本子上记几笔。甄士奋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也不吱声。
会议进行到白热化的程度时,陆祎已经把形势听个一清二楚。主张继续扶持的,都是自己或是亲友养殖了奶牛,被所谓“乳业”项目套住了,急需新的资金进入,好寻机退出;绝不支持的多是从业务风险角度出发,结合养殖奶牛户现状剖析利弊,做出绝不续贷的建议。其中还有几个显然对行内某几个养奶牛的人怀有敌意,极力主张绝不支持,言辞激烈。陆祎写下了这几个人的名字,做了重点标记。这几个人虽然在这件事上做出了正确建议,但是出发点有问题,难保下一个决策时因人对事,做出错误建议。心胸狭隘、整人整事的人,在团队中是最危险的。尤其是涉贷的、管钱儿的、管人的,都不适合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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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祎看了看甄士奋,“甄行长谈谈吧。”
甄士奋又续上一根烟,一条一条地说下去,都是刚才主张继续扶持的信贷员的话,没有一点创新。甄士奋分析了一圈,自己都蒙了,哑口愣在当场,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陆祎心中叫苦,一个县支行的信贷副行长,能力水平居然还没有信贷员高,这支队伍,该怎么带呢?
陆祎对养殖奶牛项目,有了明确的意向,“大家谈的都很具体,很实际。会后,甄行长组织信贷专业拿出一个报告,明天交稿,后天市行有个会,我呈给市分行,让市行的高手为我们把把脉,看看支不支持,怎么支持。散会。”
当晚,陆祎和市行行长武勇有了一次长谈。内容无人知晓,勇和陆祎决口不提,就像从来没有过这次见面。
市行的信贷高手们会诊了百府市支行关于奶牛养殖业贷款的专项报告,批复了八个大字,“绝不支持,强力清收。”
看到批复,陆祎狠狠地拍了桌子,他妈的,都不想担责任。绝不支持能够执行,强力清收?说的容易,领导正四处找钱继续扶持奶牛产业,支行强力清收?靠什么?靠自己?老百姓和那些下海经商的人会怕大谷银行么?靠法律?这种情况下,恐怕在法院连立案都难!
一周后,陶鑫的电话如期而至,“陆祎啊,你答应牛得草给奶牛产业贷款的事落实到什么程度了?”
“陶主任,奶牛产业现在这个状况,我们也无能为力啊。我可没答应牛领导给奶牛养殖户贷款啊,这我得说明白了。我请示市分行了,市分行信贷部批了八个字,‘绝不支持,强力清收。’我还在这犯愁咋跟牛领导说呢。”
陶鑫乐了,“我说陆行不能糊涂到答应牛得草给奶牛养殖业贷款么,这奶牛不产奶,产的奶还没人收。矿泉水一元钱一瓶,收牛奶九毛钱一斤。怎么扶持?贷款发放可是终身责任制的。”
“陶主任放心,我这儿不会给你添乱。牛领导问你,你就往我这推。”
第二天,牛得草的电话来了,怒气冲冲,“陆行啊,扶持奶牛养殖产业的事怎么落实的啊?全市的奶牛可都等着你给添草添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