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游离
连木将我扶到餐桌前坐下。我把头埋进手臂中，控制着哭声。
“小凌……我弟弟，”抬起头，擦掉最后的泪水，“他……失踪了。”
连木看到了桌上放的身份卡，示意一下我。我没有反对，他便拿了起来。
“他没有带身份卡啊……”他面色沉重了些许。
“不过，”他说。我也停下了抽泣和擦脸的动作，看着他。
“他应该自己心里有数吧。都二十岁了。”
“你说什么？”我怀疑我听错了，要不然就是我耳朵出了毛病。
“这个上面写的出生年月啊，”他将小凌的身份卡举到我面前，“他是你亲弟弟吗？”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啊。”
二十岁？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那么瘦小的小孩，明显没有发育完全，十五岁都不可能，还说什么二十岁啊。小凌的脸浮现在我眼前，他的脸那么稚嫩，那么小，身子也那么小，声音也是没有变声过的纤细……他怎么可能，是二十岁呢？！二十岁的话，不就比我小两岁吗？连木十六岁的弟弟看上去都比他大多了啊！
“不可能！”我大叫了出来，慌乱之间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闷重的巨响。我直接无视了举到眼前的身份卡，跳了起来。一定有东西可以证明，一定可以！
对了，就是那个东西。那个东西一定可以证明！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飞快地奔向房间，从书包中把它扯出来。
沙也的文件，走之前在他的木屋里问他要的。关于我的寄养中心的文件，被误认为是母亲带走的文件……里面一定能找到，关于小凌的真相。
寄养中心人员名单……就是这个！我快速的浏览这几张纸，它从上到下出现了许多我认识的人名，当然也包括我自己的名字。这叠纸的最后一页，最下方的地方，小凌的照片出现了。
照片上的小凌和我认识的那个他完全一样，黑发下那张单纯稚嫩的面孔，就是和我朝夕相处的他。
“没有……不是我的问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我摩挲着小凌的照片，他怎么样看都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啊。
“阿深……”连木不知何时追到了这里，他说，“我觉得你可以再确认下……时间。”
时间？我往下看。
记录于524年。照片下，一行小字这样写道。
524年？那不是……八年前吗？
该孩童语言与智力方面均有缺陷，发育迟缓，已于519年移至三楼单独培养。
所以我，才会在那时，那个阁楼里，看到他吗……
那我和他这一年来的相处……和母亲的会面……要怎么解释呢？
这一切难道都是我的幻觉吗？
“不可能……”
“和我一起住了一年的小凌。”
“除了没有左耳以外，”我不可置信地说，“什么语言也好、智力也好，绝对，完全没有问题。他没有任何缺陷！”
尽管在内心这样笃定，下一秒，我的心腔仿佛跳出了什么魔物，在我的耳边，贴着我的耳朵低语。
“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面对呢？”低沉的、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说。
“给他制作身份卡的时候，不是要提供资料吗？”
“你为什么，就是没有注意到这点呢？”
“为什么，你一定要他呆在你的房子里，不愿意让他出门呢？”
“为什么，他的一切，都是你所期待的样子呢？”
“和你的母亲见面的时候，她找你说的事，难道不是接任寄养中心的事吗？”
“那个文件，你不是早就拿到了吗？为什么总是不愿意打开呢？”
“除了你，不是根本没人能证明他的存在吗？”
那个恶魔般的声音在我的大脑中爆裂开来，像交替的鸣笛声一般刺耳，让我没有空间思考。
你渴望一段真正的、完全属于你的感情，一段命中注定的羁绊。
十五年前，你真正的弟弟的死亡，让你成为了孤儿。也是寄养中心唯一的孤儿。对吗？
除了小凌，你是这个地方呆的最久的孩子。渐渐的，你的年龄超过了这里所有的孩子，你成为了他们的姐姐。除了你之外的孩子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你教比你小的孩子如何自己洗澡，洗衣服，如何用正确的态度对待他人；倾听他们的烦恼，甚至帮他们开家长会，直到他们被自己真正的亲人接走。
你是这里唯一的，没有亲人的，孤儿啊。所以，你才因为寂寞，把你以为只有你知道的，那个关在阁楼里的小孩当成了自己的命运吧。
快醒过来吧……
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将我的意识抽离。我的大脑一阵眩晕，随后又回归到白茫茫的一片。我又一次感到行走在混沌之中，不知身在何处，和看到沙也记忆那次一样。不过这次我的脑海中没有记忆中其他人的声音，只有那个陌生的、低沉的声音，他的话语重叠着、重复着，我被它死死地制服，无法反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沉睡了多久。梦中，我失去了躯体和所有的记忆，无意识的漂泊在虚无之中，就连是否能感知到自己都无法判定。这场漂泊可能有几万年之久，也可能上亿年，对于人类来说，无限趋近于永生的时间，显得好像反倒这边才是真实。在无尽的虚无的终点，我漂泊到了一棵树的面前，一棵巨大的、永生的树。他的树根是透明的，顶端是七彩的，旋涡的印记不停息地转动，散发着诅咒的气息。他就是一切的根源，这个世界的全部奥秘，就在这里。在这个破裂的天空之下。
沉睡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比我的生命还要长的时间后，我睁开了眼。光，是一束洁白而刺眼的光，照在我身上。我强撑着睁开眼皮，环顾四周。这个房子不是我的家，但十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