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秘密

她低垂着头，眼眶蓄满了泪水。

“这种事情，是谁都不知道的啊。”我抚摸她的后背，“何况你已经完成本职工作了”

秋夏吸了吸鼻子，抬头望向天空，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眼睛，她用右手挡在额头上，“……”沉默的氛围仿佛时间暂停流动，热浪包裹着水汽席卷而来，许久，女孩站了起来，“你说得对。”她冲我莞尔一笑，“毕竟我的时间，还长着呢。”

秋夏把我带到了距离寄养中心大概十分钟距离，另一个已经废弃的小屋中，秋夏说，她平时就住在这里。这个房间布置的十分简洁，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和一个小衣柜，都是木制的，已经有些陈旧。我瞟了一眼衣柜，里面放的果然都是长裙。

“你收拾的真干净啊。”

“因为我才住了一个月不到呢。”

“为什么要搬到这里呢？”

“因为……”她从大的保温杯中给我倒了一杯水，“我的妹妹在这里治病。”

“治病？”就连我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看病都得去镇上。

“我妹妹的病有些特殊，治疗她的病的器材在这里。那些东西……都很难移动。”秋夏的语速很慢，提起妹妹的时候，她的语气充满了某种失落的情绪。

因为只有一把椅子，我和秋夏并排坐在了她的床上，我能闻到她发丝间的清香，“秋夏，”我说，“你对这个世界的秘密，到底还知道多少。”

“……”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离开这个星球吗？”“但是，”她补充道，“你最重要的东西会留在这里。”

“那当然不会了。”我最重要的东西，脑海中浮现出小凌趴在餐桌上的景象。

“如果说，现在这个星球马上就要灭亡了呢？”

“我认为人的情感是可以超越生死的。”我对死亡一直是近乎无视的态度，因为承受不住分别时的巨大痛苦，习惯性地将自己包裹进厚厚的蚕蛹，要问我这样的问题，我只能用简单一句“不在乎”来回应。

“人的本性，不都是自私的吗？”秋夏说，“是与生俱来的，无法逃避的命运。你无法得知和你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的痛苦，就像你不能理解蚂蚁为什么要搬家。”

“因为这都是与生俱来的，上天赋予我们的命运，是禁锢着我们的桎梏。”秋夏握住了我的手，她的视线好像穿透了我的脸。“你所谓的重要的事物，不过是自我暗示罢了。”

这是我的自我催眠。为什么我要为了妹妹留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星球呢？那不过也是我为自己的自私找的借口罢了，我深深的清楚。

从小我就害怕一个人，害怕到不敢一个人上学，不敢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见陌生的人，直到九岁前，每天晚上都要妹妹在身边躺下才敢入睡。以至于去山上看候鸟的时候，也一定要她陪着才行。那天是我人生中最兴奋的一天，踏在后山泥泞的小路上，一路狂奔，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妹妹——不过，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毫无生气地倒在山崖下，头摔在一块石头上，漫出的血染红了草地。

啊，我真是没用的人啊，除了给别人添乱，我还能做什么呢。家人离开的那一天，天色暗沉、乌云密布。我仿佛在那里看到了一片墓园，目光所至皆是一模一样的墓碑。我的身体像气球一般膨胀，飘了起来，飘在这个我从出生就生活在的世界的上空，我从未觉得这个世界竟然如此绝望。原来，在上天来看，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数不清的黑色墓碑吗？

“这是为了人类历史的延续。”某人义正言辞的跟我说，但我看到的只是，他竟然想把人类的未来托付在我这样没用的人手中。“不，这只是你的借口罢了。”我没有说出口，无论他们承不承认，人类的终点永远都是一样的，从地震中逃出的人们和丧生的人并没有区别，我们都只是一座坟墓罢了。于是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他们也没有回头。最害怕孤独的人被留了下来，和那个已经与她融为一体的，永远不会醒来的妹妹。

我摆脱不了的桎梏，就像蚂蚁搬家一样，是上天的诅咒。

仿佛就在一秒间，我感觉我的脑海中闪过了秋夏的回忆，像打碎在地面上的玻璃，带着浓浓的情感色彩，是一片深灰色，和明亮的她完全不符。为什么我会突然获得她的记忆呢？那片属于她的记忆好像来自非常遥远的过去，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我不觉得你是一个没用的人。”缓了一会，我对她说。她的手还紧紧攥着我的手，从她手中传来属于人类体温的温暖触觉。“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再回来这里了。”我说，“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可是相当重要呢。”离开家的时候，我从未设想过与它的最后一次见面，毕竟回家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件平常的事。和平常的事告别，怎么也不会是轰轰烈烈的吧。

“因为有你，我才能跟它好好的告别。”也是跟它，那个只拥有月光的小阁楼的告别，虽然这场告别并不是我所期待的样子。

“真的……吗？”秋夏抬头看着我，她的眼睛还是和中午一样亮晶晶，充盈着泪水。

“对啊，”我轻轻地抱住了她，“而且，是你一个人默默的把这里的房子清理干净的，你给了这个村子最后的体面呢。”我看向她身后的窗外，还是没有任何生气，寂静到连蝉鸣都听不见。秋夏环住了我的后背，把脑袋埋进我的胸前。

“你很寂寞吧，被家人抛下。”我抚摸着她的后背。“你怎么……你知道吗？”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我，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浸湿了我的衣领。

“谢谢你……”她哭着说，“今天我终于，不孤独了。”“有你在，我感觉这个世界，不一定会走向灭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