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第111章：童年的印迹
福利院门口，苏凌枫正要离去。这是个容貌俊逸的青年，身高和背影都与楚星河极像。只是面容冷冷清清的，有种难以言说的孤傲和冷漠，没有楚星河的随意与温柔。年初，方蔚然把萧暮雪介绍给他时，他的表情十分古怪。他对萧暮雪有着不同于别人的温和，眼睛总是带着笑，“这么早？” “蔚然的病还不见好，我不太放心。”大概因为楚星河的关系，萧暮雪对他也不同于旁人，自然而然地就将他视为朋友。
“我刚从他那里出来，他吃完药休息了。你的药效果好，他已经没事了。”
“那太好了。来的路上我还想着要不要给他换个方子。他没事了，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有事？”
苏凌枫面有难色：“想……想请你帮个忙。”他边说边看萧暮雪的反应，似乎很怕她拒绝或不高兴。
“这么难以启齿？那我倒要好好想想了。”
苏凌枫欲言又止。
萧暮雪抬腿就走：“你慢慢想，想好了再来找我。我找院长说话去。”
“我说。”苏凌枫将双手插进风衣口袋，像是要掩盖那股消毒水的气味。“我妹妹想见你。”
“你妹妹？见我？我们不认识，她可有见我的理由？”
“若你愿意见她，我定会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告诉你；若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就当我没说过。”
“可是你已经说了，我又岂能假装没听见？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奇心太重，我估计我将来会死在这上面。看在你是蔚然哥哥的份上，我就跟你去见见她。”
“你同意了？”
“不然呢？等蔚然天天在我耳边磨叨？呀，姐姐，我枫哥可好了，你一定要答应他。”萧暮雪学着方蔚然的口气，配着他惯有的动作，竟然惟妙惟肖。
苏凌枫笑了：“他是那样的，你别理他就是了。”
“太受不了他对你的个人崇拜了！不过也难怪，你对他恩同再造。”
“我当他是我弟弟。我的车就在前面，走几步就到。”
听说要坐车，萧暮雪条件反射地头晕：“远么？”
“不近。”苏凌枫拉开副驾驶的门说：“坐这里，我讲我和妹妹的事给你听。”
“我坐后排。我对别人的隐私没兴趣，你三言两语概括就好，不必细说。”
苏凌枫熟练地开车上路，轻轻叹了口气：“若不跟你细说，你大概是不会帮我的。”
萧暮雪忍住恶心说：“先别讲。我晕车！”她捂着嘴，怕忍不住吐了。
苏凌枫忙靠路边停车：“从这里走十分钟左右有家茶坊，环境不错。要不咱们去那里坐坐？”
萧暮雪麻利地下了车，指着一座位于高处视线极为开阔通透的凉亭说：“别去茶坊了，那里就挺好。有时候，越无遮无拦的环境也越秘密安全，因为只有风和空气是你看不见摸不着的。”她折着树枝玩，心里很是焦虑：十多天了，也不知道寒川现在怎么样了。
苏凌枫说：“我和我妹妹是孤儿，打小就被一对没有生育能力的夫妻领养，一直生活在国外。”
萧暮雪想起姚慕白来，但愿他也平安无事。
“我母亲是医术超群的医生，父亲是调香圣手，他们待我们犹如亲生，尤其对妹妹，真真是放在心尖上疼爱。本以为，我们可以幸福的生活一辈子，可后来我妹妹患上了罕见的皮肤病。她不能见太阳，阳光稍微明亮，她的皮肤就一块块掉落，厉害的时候都能看见嫩肉。母亲对这病也束手无策。他们寻遍良医，都没能治好妹妹的病。医生说，她终生只能活在没有阳光的地方。”
“你当医生是为你妹妹？”
“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可惜的是，我没能成为皮肤科的专家，阴差阳错的学了心外。爸妈说，西医无效就试试中医，所以两年前我带她回国了。”
“那你找到能治这病的医生了吗？”
苏凌枫摇摇头，神色黯然：“前段时间，母亲查出患了肝癌，已经没有治愈的可能了……妹妹跟母亲说，她的皮肤病好多了，要妈妈也坚强起来，一起活下去。妹妹还说，等秋天到了，就回去看妈妈。可事实上，我妹妹的病也越来越糟糕了，她根本不可能回去的。”
“这跟她想见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们俩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你打算让我代替你妹妹回去？亏你想得出来！我们再怎么像，凭你妈妈那么爱你妹妹，又岂会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们究竟有多像！你若按我妹妹的习惯装扮起来，估计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分清你们了。”
萧暮雪将树枝扔出老远：“都说这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我倒想看看，我们这两片叶子，又是如何的相同。”
“另外，我一直想给我妹妹找个私人护理，却总是遇不到理想的人选。你若愿意，我可以付你双倍工资，或者，由你开价。”
“这条件不错，我喜欢。等我见了你妹妹之后再决定吧，我做事向来只凭自己的喜好。人若不对眼，给多少钱都不伺候；若是有缘人，我看着喜欢，不给钱也没关系。”
“其实，你和我妹妹最大的不同，不是你们头发的颜色，是你们的性格。长这么大，妹妹唯一的朋友就是我；见过最多的人，除了父母，就是医生。所以她胆小，脆弱，绵软。而你，是这样勇敢，坚强，又有主见。上帝给了你们一模一样的容貌，却给了你们不同的性格和人生。”
“上帝从来不理众生的祈求。那些看似幸福的人和他们的人生，未必就有多好。”萧暮雪的背影罩在雨雾里，在淡青色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孤清。
苏凌枫恍然又看见了那日她发髻高绾，身穿大红喜服，奔向墓园的身影，是那样急促，那样慌张，那样无助；而她看向自己的没有焦点的眼神，又是那般惶恐，那般惊惧，那般悲苦。他本来是要回家的，却神差鬼使跟着她进了墓园。
那该是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吧？不然，又岂会让她如此倾心。
手机里只有姚梦芽报平安的两条简讯，叶寒川还是没说解除隔离的时间。萧暮雪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烦乱，还莫名地想起以前的事来……
那是上小学时的事了。小学学校是一座老祖宗的祖上遗留下来的破古庙，孤零零地耸立在黄土堆成的山坡上，周围是几株年代无从可考的黄楝树。残破不全的窗户上糊着薄薄一层纸，那纸是拆了不用的书，用浆糊粘在一起的。天气晴好的下午，夕阳在教室里撒下一室隐隐泛黄的光，照在一页一页翻过的书上，像是在找寻那些被埋葬的陈年记忆。屋檐下破烂的蛛丝，横眉冷对萧萧的风声，无视现实和往昔惊人的相似之处。天井里磨平了棱角的青石地板，落满灰尘的斑驳的雕梁画栋，找不到人们口中所说的繁华盛景，只有那些精致的雕花和门口威武的石狮，依稀可见昔日这梵音佛语的吟唱地，是如何的香火鼎盛。
纸糊的窗户，经常被调皮的孩子捅破。等到北风肆虐时，教室里冷得不敢落座。下了课，爱闹爱动的孩子到处找柴火，在路边燃了取暖。但常常是火堆刚烧旺，上课铃就响了。如此这样折腾了几回，就再也没人去做这无用功了，宁愿冻着捱着。等到寒冬腊月时，几乎每个人的手上都长满了冻疮，连握笔都困难。
萧暮雪的皮肤本身就比常人娇嫩，冻疮就更多了。只要不是特别需要，她绝对不会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翻书用嘴巴拱，实在不行，就用舌头舔。叶寒川要帮她，她不让，也就由着她折腾。
一天下课后，萧暮雪正和女孩子跳橡皮筋取暖，叶寒川提过来一个烘笼。他把烘笼放到石头上，说了句“你快烤烤，别冻坏了”，就去滚铁环了。
萧暮雪正招呼同伴去暖手，斜旁冲出来一个男孩子，抢过烘笼就跑，火炭和灰撒了一地。“你，站住！干嘛抢我的东西？”
男孩子嬉皮笑脸地说：“叶寒川也太偏心了！他外公特意送来给他的，他倒好，就只给你烤，也该让我们沾沾光！”
“你要烤可以，但你不能抢，你该好好跟我说。”
“我就不跟你说！我就要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