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第107章：所谓未亡人
阴天。天低云暗。墓园里树木苍苍，冷寂如常。 一位老妇人站在新起的坟前，不时用手帕擦拭眼泪。雪白的头发在晚来的北风里，颤颤巍巍的凄惶。那双长满老年斑的手，一遍遍抚摸坚硬冰冷的墓碑，如同抚摸着自己亲爱的孩子。不知那黄土之中，青石之下，长眠的是她的谁？
从楚星河墓旁经过时，她婆娑的泪眼无意间和萧暮雪悲伤的眼神相遇，随即弹开。两个失去至爱亲人的女人，因这刹那眼神的交汇，读懂了彼此心中那说不出口的无法被安慰的伤痛。
萧暮雪出了墓园，拖着绵软无力的身体慢吞吞地向花店走去。
花店的店长是个十七八岁，叫小曦的姑娘，笑起来特别喜庆：“您来了！”
萧暮雪不太习惯她郑重其事的恭敬，没有接话。
“您再不来，我们就被老板骂死了。这是订单，您看看。”
“别着急，耽误不了。”只说了这么一句，萧暮雪就已提不上气来，只得边插花边调整呼吸。
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他把几张单据和一卷钱放在柜台上：“今天的花送完了，这是收据和钱，你看看对不对。”
“你做事认真，肯定错不了。”小曦仔细清点了那卷钱，又核对了底单，才把签字簿递过去，“老规矩，在你的名字旁签字。”
男孩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名字：方蔚然。写完了又说：“麻烦你跟老板说一声，到这个月底我就不干了，方便的时候把我这个月的工资结了。”
“好好的怎么不干了？”
“院里有小朋友生病了，我要帮忙照顾。而且，我要上学了。”
“院长还没找到义工？总这样累你一个小孩，哪行？”
“福利院的义工没工资，一般人都不愿意来。没关系的，我不怕累。”
萧暮雪抬起头问：“你在福利院工作？”
方蔚然回头看她，几乎是以惊呼的声音叫道：“小姐姐？！”
萧暮雪不明白他何以如此称呼自己，更不明白他为何那般高兴，出于礼貌点了点头：“你们福利院在哪里？”
“就是旁边的‘蒲公英之家’。”方蔚然跑到她面前，一双大眼睛笑得像弯弯的月牙，“姐姐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打工。若你们需要医护义工，我倒是可以帮忙。”
“真的？”方蔚然跳起来，伸手去拉她。“走，我带你去见院长，她肯定欢喜极了。”
萧暮雪躲开他的手说：“那你稍等等我。我马上就好。”
方蔚然拉了把椅子坐下，欢喜地问东问西，眼睛始终盯着她的脸。
萧暮雪慢声细语回答他的问题，不一会就胸闷气短喘不上气，脸色极为难看。
“姐姐不舒服？”还不等萧暮雪回答，方蔚然已撒腿跑了：“刚好枫哥今天过来了，我找他来给你看看。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您认识蔚然？你们好像很熟？”小曦问。
“第一次见。”萧暮雪把插完的花摆好，“若他过来，把我的电话给他，福利院需要帮忙就打给我。我回了。”
屋外的空气又干又冷，吸一口五脏六腑立马凉透了。
萧暮雪没找到口罩，只好用手掩住口鼻前行。没走多远，她咳了起来。咳着咳着，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摊开手一看，满手的血。她甩了甩手，拿张纸随便擦了擦了事。
有雪花飘落。萧暮雪在车站旁的长椅上坐下，望着微雪的天空，将自己静止成一尊雕像。
圣诞节，下雪了！可是，你已不在。
雪落在脸上，凉凉的，倒不怎么寒冷。萧暮雪用袖子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慢慢融化，眼神凄凉：太美好纯洁的东西，注定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就像你。
一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一年前的今天，我们刚刚牵手；一年后的今天，我们阴阳两隔。老天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根本不考虑众生的感受。你，也不考虑我的感受，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
昨夜，我又梦见你了。明明你就在我眼前，但我们中间隔着东西，我总是摸不到你，从此方信这世上有阴阳两隔！
明天，我就要搬去新地方了。那里没人认识我，也没人会问起你。我只想守着你给的回忆，不被打扰，安度余生。
妈妈的肺上长了东西，还好是良性的，前几天刚做完切除手术，恢复得很不错。手术费用的是你留下的钱，谢谢你！
君少说，我这条命是他救的。以后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许死。其实，我一点都不稀罕他救我，我更喜欢他遂了我的心意，让我过去陪你。可是，我也不能一而再地辜负他们。如此，那就让我背负着对你的思念，在岁月里慢慢变老吧。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的……
思绪如同雪花，纷纷扬扬，漫无边际。
不耐烦等公交车的人都打车走了。车站由热闹到安静，只是眨眼间的事。宛如人生。聚散来得都那么突然，说散就散，不给人商量的余地。
又有公交车进站了。君无双从后门下来，悄无声息地在萧暮雪身后站了片刻，才开口唤她。
一大片雪花落在萧暮雪的嘴唇上。她舔了舔，咂吧了咂吧嘴。
君无双叹道：经历了那样的伤痛和生死，你也还是这样的孩子心性。“不冷么？”
萧暮雪摇头，跟在人群后上了刚来的公交车。车上的人不多，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望着窗外发呆。
君无双在她身旁坐下，掏出手套想给她戴上，却见她的手上全是暗红的已经干了的血，叹气道：“萧姑娘，你能不能稍微爱惜一下身体？好歹这条命是我的。”
萧暮雪把手装进口袋，一声不吭。
灯火辉煌的街景从眼前闪过，伤心人看不出繁华，只看到繁华堆叠出的颓败和落寞。
好没意思！萧暮雪闭上了眼。在楚星河的坟前站了整整一天，到现在水米没沾牙，她又累又饿，竟靠着车窗睡着了。
三车厢的公交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行驶，车速稍快就将屁股颠离了座位。风从关不严实的窗户倒灌进来，格外刺骨。天冷得人不想张嘴，除了乘务员有气无力的报站声和车门来回开关的哐啷声，车厢里只剩安静。
一路颠来晃去的，萧暮雪的头就靠在了君无双的肩上。她一只手抓着衣领，似乎非常冷；另一只手抓着君无双的胳膊，似乎在寻找温暖。
君无双坐直身子，稳稳地扶住她的头，尽量让她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