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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10月:银河奖征文(9)

第258章10月:银河奖征文(9)

她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甚至比我想象的还容易,因为我到任何地方,变成任何形象,都几乎是随心所欲,就像你吹口哨一样轻松。”“可你再也无法和家人好友相处,不遗憾吗?”

“哦,谁说无法相处?我妈妈说现在的我好极了,以前她根本见不到我,现在我每天十二个小时陪着她。她连打麻将的时候都会开着手机,让我给她出谋划策。”

“你每天有十二个小时陪着妈妈?”我诧异。

“分身多容易啊!”她说,“你真白痴。”

我不相信,她真的一点问题都没遇到。在我就要按退出键时,她突然说:“我当然不会告诉妈妈那是我,活在手机中的女儿……这她可能没法理解。而且我改变了外形。我只保留了我的声音,我的声音很美。”她停顿片刻,“妈妈问过我很多次知不知道张倩在哪里,我说不知道。我不能告诉她。”

这位信息女在“置换”前的真名叫张倩,她把祖产卖掉后出走了,亲友不知道她去了虚拟世界。

见过这样的两个“置换”者后,我对他们中愿意见我的第三位,实在没有了兴趣。但杜老说,我既然想了解“置换”的各种方式,这一个就必须见到。于是,我来到遥远的另一座城市,在前殖民地的街区中寻找,走入一栋据说是雪莱居住过的意大利样式房屋。那天我是唯一的拜访者,看门人毫不介意我在房屋中四处走动。然而我转悠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第三人的任何踪迹。我对能否见到他失去信心,便走到房后花园中。那里的树荫下,立着一尊大理石的意大利骑士雕塑。雕塑下有宽敞的石台,看上去凉爽舒服。于是我走过去坐下。

“mu4759?”有人叫,我急忙站起身,四下张望。花园里除了我,没有旁人。

“我在你头顶。”那声音柔和地说。我抬头,与意大利骑士的目光相遇。

“是你?!可你是石头!”我敲击骑士的身躯,这是云南大理的苍山白,上等汉白玉,手感细腻温润。

“我在石头里。哦,别看这骑士的头,我不在头部。”

“你的大脑不在头部。”我对着骑士说,外人看到一定会说我神经病。“你把自己装在这石像中,还真有点儿不可思议。”

“这是很好的石像,我待着很舒服。”石中人说,“这石像很贵。”

“我是说,你成天到晚站在这里,不厌烦吗?”

“哦,哪儿有厌烦?好玩儿着呢。”石中人说,“我的意识感知通过大地,可以附着在任何生物的上面,我随着公园猫在整个街区游荡,我还跟过一只喜鹊在屋顶筑巢。我有时候会在门口的梧桐树上栖息,还曾经借助一只老鼠漫游肮脏的地洞。”

“这些事情有意思吗?”

“有意思。我以前都匆匆忙忙,忙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了赚钱丢掉了一切个人乐趣,从来没有停下脚步观察人,观察自然。现在我有无穷的时间可以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了。春夏秋冬,四季轮换,朝来夕往,雨雪风霜,大自然非常迷人。”

“那么人呢?你不和人类接触了吗?”

“我一直在人群中啊!人不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嘛!”

“我是说,你没法子和人互动,你能适应吗?还有你的家人呢?”

“家人都以为我已经车祸死亡。我亲自制造的车祸,比他们打算制造的水平高得多。”石中人的声音中有些倦怠,“现在我藏身这石像中,石像和房屋都已经捐献给了慈善基金会。我的家人除了一张证书什么都没有拿到。他们千方百计想占有的财产,都被我用在创造永生的这尊石像上了。他们现在恨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望着骑士,突然觉得自己真像个白痴,我的一切问题都那么无聊,我只好礼貌地问:“对于‘置换’的方式我有点儿三心二意,你有什么建议吗?”

石中人如果有表情,一定是那种高瞻远瞩状的。他答道:“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你自己。”

死神

生命究竟是什么?决定我成为我的,是我两百一十斤的庞大身躯,还是这躯体上顶着的六斤多的头颅?我所追求的永生,是将这具躯体维护百年,还是抛却肉身,仅仅保留意识的存在?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我就想到白衣男的清心寡欲,无日无年;想到信息女的随心所欲,一日便是数百年;想到石中人的恬淡无为,数百年也不过一日。时间在他们身上都已消失,他们彻底摆脱了死亡的阴影,迟暮之年永远不会到来。

“他们三个只是‘置换’后比较典型的个例而已。‘置换’能提供的,是你想到却从不敢实践的人生理想。”杜老的话语随着我的思考在耳边回响,“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时间停住,却又希望它能流到我功成名就之时,再永远定格。那时我虽迟暮之年,却依然神志清醒,记忆健全,我没有伤残的肢体和持久的病痛,没有口齿不清眼歪鼻斜,不会喘息着迈动沉重的双腿,跟在少年人身后喊:“等等我!”……待我迟暮之年,我享受着退休后的清闲,时常会教训后生晚辈:“只有青壮年时代的勤劳工作,才能赢得保证晚年幸福的财富,获取终身自豪的荣耀!”原来我最终怕的不是衰老,而是衰老后丧失尊严。外公宁愿用自杀来换取葬礼,无非也是为了这“尊严”二字。

这么想来,自葬礼起盘桓心头的沮丧之气就减少了许多。倒是越来越觉得白衣男、信息女、石中人之流,他们的生活离我的现实太过遥远,我若变成他们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实在寡淡无味。虽然儿子资质平庸,但心智正常,学习努力;老婆无甚姿色,但端庄贤惠,勤俭持家。职业嘛,只要我对现状不苛求,收入也足够周末野营钓鱼,辅以佳肴美酒。总之,有无数风花雪月等我享乐,我为何偏要耗尽家产去追求那所谓的长生不老?

我来到自己的墓地上。国槐还在开花,黄绿的花瓣撒落一地,给墓体和墓碑染上一层浓厚的文艺气息。我的墓碑已经刻好,正面镶有我最得意的五寸免冠照,照片下刻了五个粗黑的宋体大字:“李大壮在此”,背面是娟秀的楷体小字:“他来了,他走了,一生好不潇洒。”原来想刻的那句话太长,石匠说刻上不好看。墓碑上只缺死亡年份。看着照片上眼角眉梢都是青春快活的我,我决定终止“置换”计划,不做抵抗自然规律的逆天之事。

我从墓地出来,驱车进城。我打算找一家火锅店吃饱喝足后,去向杜老解释我的决定。定金肯定损失了,但这和我将损失的人生欢乐相比不算什么。我得设法将赔偿金降低一些,不能让杜老太占便宜。

我只顾算计怎样和杜老讨价还价,差点闯了红灯。幸好我刹车及时。就在我想着车险寿险医疗保险花了我多少钱的时候,对面路口,一辆雪佛兰飞冲过来,一辆正急急左行的电动车瞬间被它撞向天空……

我惊呆了。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辆电动车,我想跳下车去救它,但动弹不了。我整个人都僵硬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杜老出现在屏幕上,“你找我?你决定了……”

“我决定了。”我哆嗦着说,像溺水的人捞着一根稻草。我目睹生命的消失,却无力上前阻止,死亡瞬间就发生在眼前。我拿什么消解生命的脆弱和无常?

置换

在一位额头生了月牙状肉瘤的律师主持下,我又和杜老签订了一系列的合同——包括苛刻到极点的保密守则,准备接受“置换”。我首先以海外工作为由告别了妻儿。其实我前往的城市就在附近。我选择了最接近人的“置换”形态,尽可能让自己外表上和自然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我的血肉骨骼却将更换。我的新躯体,自然界的病毒细菌侵害不了,哪怕有子弹穿过,肌肤也会瞬间自愈。我不必食用人类的食物,而是通过吸收阳光,回收身体动能,能量循环系统精确而高效。更重要的是,我有了一个高效工作的大脑,不会困倦,不会被风花雪月诱惑,二十四小时在线接受信息并加以处理。我将告别作为人的种种享乐,但却会获得商业上的成功和无尽财富。

“在我有生之年,”杜老向我保证,“我会负责提高你的生存技能,并赠送你价值不菲的二次‘置换’。”

我必须保证,我把所有的财产都以抵押方式付给他,而且我未来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也将归他所有。但这仍无法满足“置换”的要求,我只好将我人类的躯体——器官、皮肤、神经、骨骼、血液,甚至眼角膜都明码标价,出售给渴求它们的自然人手中。这些商品一直供不应求,上市就被抢购一空。借助我的身体,一个车祸丧失双腿的老人站了起来,一个天生失明的女人看到了她的孩子,一个肾衰竭的学生得以继续完成学业……终于,我开始了“置换”工程。

我被无数次推上手术台,服用无数药物,很多次我担心麻醉后再也无法清醒。我恨白衣男任何时候都冷静得近乎冷酷的面孔,更恨杜老在手术台前镇定自若的指挥。在他们眼里,我没有尊严,只是一个苛求永生的乞丐。我有些明白“置换”成功的低概率是因为什么了,要想改造自己,仅有决心和想法不行,还要有一种执念,任何时刻都不能动摇的对“永生”的信仰。

我坚信我的目标可以达到,因为通过那一尺高的合同,我已经和杜老在经济上紧紧绑在了一起,他需要我的成功。

终于,我害怕又期待的那一天来临了。我的全部意识,包括记忆和感知,都被彻底转移到了新的大脑中。我有几分钟的时间从外部观察自己,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观察——我平躺在手术台上,庞大的躯体还温热着,看上去仍能站立自如,谈笑风生。

“这真不可思议。”我对杜老说,“这两百多斤的一团肉,怎样行动和思考的呢?”

杜老不和我啰唆,他命令护士带走我,以便马上开始对我的肉身进行切割,打包出售。

“置换”后,我的相貌与原来的我并无二致,但体重减轻了八十斤。我用了三个月时间学习控制新的身体,让肢体与思维协调同步。当我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后,便被送进石中人的意大利房子,住下来适应没有食物睡眠却有充分感知能力的生活。杜老以前从不让“置换”者们彼此接触,现在为我改变了做法。并非出自好心,而是为了加大我“置换”成功的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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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男一直对我进行监护,确保我的机械身体运转自如。信息女则教我如何深入数据的海洋寻找快乐,偶尔她会在手机中现身,与我和石中人一起阅读雪莱、拜伦,或者争辩玛丽创造弗兰肯斯坦究竟是为了谁。数百年前的这些文人,以他们的思想永生。而我这种没有内涵的人,就只好追求形式上的不朽了。

一年半后,我已经能够灵活自如地操纵自己的机械身体,神态表情都与本来的我没什么两样。于是,在和杜老又签订了安全备忘录后,我回到了老婆孩子身边。没想到,我的样子竟然把儿子吓哭了,老婆更是满脸疑色。我告诉老婆,西餐改变了我对饮食的热爱,辟谷和针灸拯救了我的体重,我已重新脱胎换骨再生为人。老婆听我的长篇解释就好像在听律师诡辩,满脸不屑一顾的表情。

家人勉强接受了我,但我的狗不肯妥协。这家伙似乎识穿了我的真面目,完全不理会我的宠爱,整日冲我龇牙嚎叫甚至咆哮,有一天甚至还想袭击我。无奈之下,我只好请人杀了它。狗倒下去的时候,它曾经善良的眼睛中充满仇恨。老婆和孩子含泪把狗葬了,我则在家中搜罗狗的照片。老婆回来的时候,我正在一张张烧掉那些照片。

老婆看着我,目光里没有温度。“你非杀狗不可吗?”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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