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海上繁华梦下》(18) - 海上繁华梦 - 孙家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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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海上繁华梦下》(18)

第八回平戟三慰友劝游杜少牧别兄访学话说齐氏眉姑在楼下午膳已毕,正要回房与幼安商量,替天香画一西法放大遗照,谢义报称杜少牧与平戟三前来探望幼安。齐氏因少牧与幼安是通家至好,戟三虽是初次到此,既与少牧同来,何妨请他上楼,免得幼安大病初愈,不便下楼会客,故即分付谢义请二人楼上相见,自己暂在楼下略坐。谢义答应,自去引领二人登楼,并先进房报知主人起身相迎。

戟三与幼安见面之下,说不尽许多别绪。幼安把自己患病,几乎不见故人的话诉知,并问少牧:“听说你家少甫等也沾染此症,不知近日可痊?何以好几天没有来了?”少牧道:“正因家下诸人患病,故而多天未至。刻下俱赖戟哥到苏医治,可保无妨。戟哥今日前来,一则闻你有恙,故与我特来探访;二则意欲索取所服药方一视,替你悉心调理;三则闻桂姨身死,愿向你解慰一番。”幼安微叹道:“再休提起桂姨,真是出人意料。至于我所服药方,正要请教戟翁。”遂唤仆妇把服过各方一齐取亲,双手呈与戟三逐纸看过。戟三说:“先前误服凉剂,真是可险,用麻黄的两贴表药,下得果甚的当。近三天的调理药方,依我看来,却又不甚得力,可要另开一方,以期早日复原。”幼安大喜道:“如此最妙。”并向麒儿一指说:“小儿也是喉症初愈,亦须费心一诊。”戟三道:“这是极便之事,何言费心二字。”遂替幼安诊过了脉,在桌上提起笔来,开方已讫,又与麒儿诊脉定方。幼安令取天香服过的三纸药方与戟三瞧看,说:“同服麻黄表剂,为甚天香不救?”戟三摇头道:“喉症似是而非者甚多,岂可执一而言?桂姨病中未曾诊视,何能悬揣?但古人说修短有数,此事只好付之达观,务须自己保重为是。”少牧道:“桂姨得病共有几天?怎的我处一些不知?”

幼安将自己病重,天香求代,只三昼夜身热喉痛,便尔殒命的话一一告知,说罢眼中又欲流下泪来。戟三肃然起敬道:“桂姨有此志节,真是可嘉。娶到这般侧室,甚为难得。你更该稍减悲伤,成全他一个求祷之心,方为不负,何得学儿女子态,可知他泉下难安。”少牧也极口赞叹天香不已。苦劝幼安稍释悲怀。幼安连声唯唯。三人谈了多时,戟三恐幼安过于劳乏,起身告辞,说明后仍与少牧再来。幼安问他在苏尚有几天耽阁,可曾游过虎邱山,沧浪亭等许多名胜?戟三说:“自到苏州,只因少牧合家抱病,未曾出游。如今须再稍住几时,且俟大家病愈,游个畅快。”幼安道:“果能多住数天,不论到何处游玩,倘我精神稍健,定当奉陪。”戟三笑道:“得你与杜氏弟兄一同做个向导,再好没有。”说罢,与少牧握手出房。幼安要送二人下楼,二人执意不许,出了房门,一拱而别,幼安因呼谢义代送,不必絮表。

齐氏听少牧、戟三已去,并闻谢义说戟三开有两纸药方,上楼问幼安:“今天你父子服那个的药?”幼安道:“自然戟三医道高明,从前我在上海,见朋友中凡有疾病,必定请他看治,真能指到春回。我与天香多曾因病服过他药。立见奏效。今番若知早在苏州,请他到来,天香或者有救也未可知。”齐氏点头称是,将方交与佣妇,令他速唤谢义照方购药,并令生好风炉,以便药到即行煎服。幼安自与戟三、少牧讲了回话,知己相逢,觉得甚是神闲意适,身子并不疲乏。齐氏见他甚不怕烦,遂将欲替天香画照之事说知,问上海那个画家画得最好?幼安道:“照片放大,上海共有三个法儿:一法是仍用照相器具照放,不论数十寸,多可放得;一法乃是油画;一法是铅笔写真,俱能丝毫不爽。铅笔的更是经久,一任年深月远,永不走色失神。若说何人画得最好,记得四马路大新街有个安徽人张桐山最擅此法,他润格上三十寸大的是六块洋钱。何不将照片寄到上海,请他赶紧一画,大约一礼拜可以寄回。”齐氏道:“铅笔画的能着色么?”幼安道:“一样可以着色,但是不着的妙,着了色不免有些俗气。”齐氏道:“画半身的好看,还是画全身的?”幼安道:“半身的觉得动目,竟画半身的好。”齐氏道:“如此,你今天可能写信,马上将照片寄去?迟了恐神回之日不及悬挂。”幼安点头称是,遂当下写了一封便信,令齐氏将照片取来,用油纸包裹好了,写明信面住址,立唤谢义送到邮政局,双挂号寄往上海。信内写着:“此系姬人遗照,务望拨冗速绘,以便寄苏悬挂。”果然不到一礼拜已经画就,连原照仍由邮政局寄至苏州。

幼安父子这几日因服了戟三的药,身体一日好似一日,幼安已能下楼。接到那张画照,急与齐氏、麒儿展开同看,见当真画得神情毕肖,态度如生,只叹他少了口气,几像个活的一般。齐氏、麒儿连赞画得真好。幼安看了又看,想起天香在生,又不免伤心不已,就在这照片上面题了两首七绝,援笔写道:短缘草草四年宽,散尽天香绮梦残。

今日画中留倩影,痴心还当在生看。

似尔知心有几人,凄凉对镜唤真真。

怜卿一半还怜自,恨海何从着此身。

写毕,泪痕盈睫,几乎流湿笔尖。齐氏、麒儿见他又伤感太过,急忙将照收起,唤佣妇交与谢义,速至青阳地镜架店配面金边木镜,悬挂灵前。八寸原照收储箱内,不令幼安对镜思人。

光阴易逝,天香故世之后,神回已过,瞬息五七之期。众亲朋敬他为人,纷纷致唁。戟三、少牧是日也亲自往吊,见幼安病虽大愈,与他谈论之间,只要提起天香,便觉唏嘘欲绝,知他依然未能忘情。戟三因约明日同游天平山,与他消愁破闷,并观万笏朝天,谒范文正祠;后天游沧浪亭,谒五百名贤祠。少牧更约再后天在留园设席小饮。幼安知道二人用意,并念戟三到苏以来,自己卧病在家,尚未稍伸东道之情,故约第四日在灯船备酒,游虎邱山,请戟三便饭,少牧与少甫作陪。彼此订期而别。少甫此时病早复原,所以天平山、沧浪亭、留园等处亦俱同往。

第四日偕至虎邱,幼安叫的是最出名小陈家的大号灯船,肴馔备得甚是精洁。

四个人下船之后,船家问可要带局?众人俱因曾经沧海,回称不必,分付将船缓缓开行,沿途浅酌低斟,藉看七里山塘风景。船至虎邱停棹(掉),四人上岸,经过新建的李公祠,进内游玩一回。戟三要到五人墓去,幼安说墓在普济堂对河,船已开过。

戟三问:“真娘墓在虎邱何处?”少牧道:“就在山上,我们上山去罢。”四人遂款步上山。到得山顶,戟三见烟景苍凉,动问幼安,知是发匪时蹂躏所致,山侧有泉已难汲饮,山头有塔已不可拾级而登,只在平方无比的那块千人石上闲立一回,遥望狮子山正在面前作回视状,觉得吴谚有“狮子回头望虎邱”之语,真是不错,其余众山环列,一望在目。少甫弟兄指着此是何山,离此有多少远近,一一说与戟三得知。众人瞻眺多时,折至真娘墓侧。戟三见后人立着块“古真娘墓”的四字墓碑,甚易辨识,说古来名妓甚多,却除了西泠苏小,虎阜真娘,芳冢一抔,艳名千古,此外尚有何人?

可知后世留名,人生真是不易。幼安等闻言点头感叹。时见满山云气迷濛,天将下雨,幼安急邀众人入寺烹茶。果然大雨如注,足足下了一点余钟。只见山光滴翠,岩影浮青,比了初上山时,又换却一番眼界。雨止后,天已薄暮,船家来请下船。深幸虎邱并不是高山峻岭,雨后难行,四人携手下山,尚还不甚艰险。登舟之后,幼安仍嘱船家缓行,并令重整杯盘,复开夜宴,以尽一日之欢。故此回到阊门,已是定更将近,那天游得最是畅适。

少甫见这数日玩水游山,众人迭为宾主,自己尚未作东,因约翌日游穹窿山,也是船去,他做主人。穹窿离城较远,途中必须耽阁一宵。在船剪烛清谈,有时至船唇望月,饱看四山夜景,更觉得心旷神怡。少牧游得高兴,穹窿回后,索性约游无锡惠泉山,仍坐灯船前往,不趁小轮。路上往来共是三日,又在惠泉山下停了一日。少牧令船家备了十几个大瓮,满注惠泉水,并买了许多的惠泉酒,回去馈送亲友。戟三也因惠泉是有冬的“天下第二泉”,爱他清冽无比,向少牧要了两瓮,预备带回上海。

四人自游天平山起,先后一连游了十日。幼安每天与知己徘徊,始把伤悼天香之意,不知不觉的十分中减去五分。

戟三因到苏日久,今见幼安悲怀渐释,已可放心,故从无锡返苏之后,告知杜氏弟兄便欲动身赴申。少甫尚要约他与幼安共游广福,戟三说留些胜地下次再游,决计后日定要起程。少牧知他素性,不便强留,因与少甫约他明日在聚丰园常熟酒馆置酒饯行,并与幼安说知。幼安闻戟三动身,甚是惜别,又因杜氏弟兄明日已在聚丰园定下饯行酒席,自己要饯只能后天,不知戟三可能够多住一日。那天故在聚丰园席上当面约他,明晚在德花楼叙别。戟三因轮船开放必在日间三四点钟,再四力辞。幼安道:“人生难得乃是知己,此次我们分袂之后,不知何时再晤,明儿务必一叙。”戟三不便过却,想出个两全之法,请幼安将夜酒改为午酒,饮毕后便可下船。幼安大喜,当下点了一张菜单,差谢义到德花楼定好了菜,整备明日午叙。那知这夜幼安在聚丰园良朋角饮,吃得不免过醉了些,酒能为人合欢,亦能触人离绪,饮到半酣之后,想起天香在日,每逢小醉归家,彼必起身慰问,并具茶果醒酒,夜半后更为煮粥充饥,如今扶醉而回,齐氏谅已安睡,虽有仆妇可唤,那能着意知心,顿觉愀然不乐,将杯向席上一放,几乎泪涌如泉,因恐戟三等众人瞧见,托称酒已过量,不能再饮,伏桌假寐。戟三何等精细,知他又触动悲怀,暗与杜氏兄弟说知,就此大家散席,并送幼安回去,一路用言劝慰于他。

幼安回至家中,急切不能成寐。方才朦胧睡去,便从梦中哭唤天香。齐氏闻听大惊,高声唤醒了他,问他今夜因甚如此悲感?幼安答称醉后不能自主。齐氏想:天香死已逾月,丈夫尚这样伤心,莫再闹出什么病来,心下甚是不安。最妙有人陪他出外去游玩一两个月,把悲悼天香之心冷他一冷,然后回家,方可渐渐的淡将下来。闻得谢义说,平戟三明天要赴上海,何不劝他也到上海一游?听他时常说起上海尚有凤鸣岐、熊聘飞等一班好友,此去尽可解得闷怀,岂不甚妙?打点了半夜主意,直等幼安鼾声微作,已入甜乡,方始放心熟睡。明早起来,正欲用言婉劝,佣妇报称楼下谢义说,上海来的平大人与桃花坞杜二少爷一同到此辞行,请少爷下去。

幼安怪二人来得好早,急忙梳洗下楼。戟三一见,先问昨夜回来身子可好,次说今天我与少牧有一句话要与你说,不知你听与不听?幼安道:“昨夜回家,贱体尚好。

今日有甚见谕,当听的怎敢不听?”戟三道:“并非别事,我因来苏日久,今天必欲赴申,却要你与少牧送我一程,同往上海。少牧已经应允,不知你心下若何?”幼安听说话来得奇怪,尚没答他,少牧道:“安哥当真肯去,我一定也陪着同行,不信请问戟翁,行李已经收拾。”幼安诧异道:“你昨天没说起要到上海,怎的忽然有此一举?”少牧微笑道:“上回我到上海,是你怕我荒唐,陪我回去,接我同回。此次戟哥邀你到申,是我怕你在申寂寞,故愿陪你回去。”幼安尚疑他是句顽话,因与他也作耍道:“再休提起,前次赴申,一去住了一年有余,累我与府上诸人担了多少心事,如今不去也罢。”

戟三笑道:“从前是从前的少牧,如今可知已换了一个人了。莫说一年断住不到,并且此去尚还有桩正事,只要你答应肯去,我告诉你。”幼安道:“是甚正事,何不先与我说?”少牧道:“我实对你讲明了罢,昨晚你在聚丰园饮得有些酒意,心中可又感念桂姨?戟哥与我放心不下,故而送你回来,后来,戟哥住在我家,说起你的身体虽已渐次复原,究竟大病之后,不可过于伤感,要想同你到上海耽阁几时,藉散闷怀。又恐将来回苏之日,途中没人作伴,问我可肯同去?我听见了戟哥这话,便与少甫大哥商量,一来陪你做个游伴,二则目今有志之士,喜见新学盛行,科举将废,没一个不跃跃欲试,愿习人间有用之学,愿读世间有用之书,上海为人才荟萃之地,最多新学中人,意欲访个有本领的拜他为师,研究新学,虽不求功名显达,或不至谫陋贻讥,真是一举两得之事。只虑少甫大哥性情有些古执,不许我易辙改途,那知大哥也因新学风气大开,且见近来各府州县设立学堂,俱课实学,吾辈正该锐意维新,不但并未阻我,且谓我此次赴申,当有名师可访,嘱我决计动身。我因定下主意,今日特与戟哥到此约你一同起行。如今话已说明,你快答应了罢。”

幼安闻言,沉吟有顷,道:“上海为人才荟萃之地,此话不差。若说新学中人上海最多,只怕精通声光化电以及天文、舆地、格致、制造、测算等一切真正新学之人,西人中不乏此等名师,华人中一时不易寻访,岂不负了你一番跋涉?至于因陪我出游起见,上海是个繁华世界,你知道我不甚欢喜,何必勉强?”少牧摇头道:“古人负笈从师,千里不辞劳苦,何况上海苏州往来甚便,怎畏跋涉?即使竟无名师访到,譬如我上次一无所事,也在上海游了一年。若说你不欢喜繁华世界,我岂不知?

但子靖大哥与鸣岐、聘飞等几个好友多在上海,阔别有年,正该去探望探望。并闻京中自团匪扰乱之后,内府里许多供奉名伶,近日多在上海,小叫天的文武老生、孙菊仙的须生、金秀山的大面、朱素云的小生、孙怡云的青衫旦,俱是有一无二。你平日最喜听戏,此时不到上海去听他几夜,岂不错过?再要他们那班名角聚在一处,恐就难了。”戟三也道:“上海近日的戏,果然各家唱得甚好,不但小叫天、孙菊仙等个个出色,就是须生周春奎、时慧宝,大面刘永春辈也俱是黄钟大吕之音,不同凡响。

更新出了一个武生名赵如泉,排了一出《三门街》好戏,连台多至三十二本。又有一个小武生名盖叫天,年只十三四岁,演的戏真是出神入化。并且石路的天仙戏园新近创了一个小金台班,共有六十多个童伶,内中有两个串花旦的,一名小水上飘、一名小瑞仙,两个文武老生,一名赛月楼、一名玉娃娃,一个武生小春来,一个开口跳云中飞,一个武旦小飞来凤,一个小生小活吕布,一个小丑小庆贵,也俱是后来之秀,每天在园串演日戏。果然你肯到申,真可徘徊数日。古人说:‘声音之道与性情通’,借此排遣闷怀,真是一个妙法。你莫三心两意,准定今天与我们一同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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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安尚犹豫不决,谢义走进书房附耳说:“即刻信局里由上海寄了一封信来,少奶奶已经拆开看过(遏),请少爷上楼有话面说。”幼安不知是上海那个有信到来,只得向戟三、少牧告一个便,起身上楼。正是:事逢拂意胸须达,交到知心语最深。

要知上海何人寄信到苏,信中说些什么,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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