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海上繁华梦下》(26) - 海上繁华梦 - 孙家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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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海上繁华梦下》(26)

第十六回

麦南出手办赌徒富罗迎头打大姐话说周策六与花小龙、何煦仁等翻了金子富八千多两现银,值价五千两之金钢钻戒指、金表、翡翠搬指等物,因分帐时策六只分得一千九百多两银子,心中很不满意,设计向花小龙骗取钻戒等物,一溜烟跑回无锡。这一跑,姓周的鸿飞冥冥,一时间那里寻他?却急坏了花小龙、何煦仁等那一班人。原来做翻戏的翻了空子的银两,须看那空子是何等样人,倘然真是客帮,上海地方并无亲友帮助,一定干不出甚事来,翻了也就完了。若是有些亲友有些势力的人,防他事后有变,有两个绝妙的过门诀儿。一个是他们翻帮里本有包揽词讼,兴风作浪之人,叫他去寻那空子,说穿他着了翻戏的道儿,问做可要报官控告,包你拿回钱来。空子听见拿得回钱,一定欢喜,便把此事托他。那人隔了一天向空子回说,做翻戏的知我出场,伏了输了,现愿打个折头,还你多少银子,劝你不必涉讼,你瞧这样了结可好?空子允许便罢,不允,开导他道:“老兄这银子是赌里输的,一定告到当官,究竟同赌同罪,未免体面有关。况且公堂对簿,不费九牛二虎之力,说不定一准替你追比原银。即使追了出来,衙门使费一切断断少不掉的,那时也十追九不足了。一样追不足钱,算来还是和平了事为妙,一来免得张扬开去,赌字的声名不好;二可实实惠惠的拿了这银子回去,并没人分用你的,比打官司似尚合算。你想是也不是?”那空子经了这番劝导,自然心和气平,落得收银了结,输了一千八百,拿还了三百四百,这银子算是拾回来的。从此化为无事,赌棍翻进的钱,除掉呕还了三折两折,其余可以安然分用,永无后患,这是万妥万灵的妙诀。尚有一法,便是小龙交代策六,一个半月之内仍须盘住那空子的身子,看他手头有钱,尚好翻他一次,若然已没有了,渐渐问他索取欠款,使他自己无颜远避,日后也可断然没事。如今策六变心,不听小龙说话,反骗了钻戒等物跑回无锡乡间。

小龙盼到日影西斜,不见策六回来,情知有异,急差同党四出侦寻,并至栈房访问,始知已于午前动身,不觉大惊失色。逆料策六既去,金子富必定动疑,东窗事发即在目前,忙邀煦仁、肖岑、灿光到来商议。煦仁等一筹莫展,惟有痛骂策六不应这样散场。小龙说:“骂他有甚用处,他既走为上着,我们再在上海,难道是听吃官司?看来也是大家各散的好。且等避过一年半载,息了风头再作区处。”并因策六由肖岑引进,晓得根由细底,灿光更知道他住居地方,叫二人赶紧往无锡一带找寻,自己与煦仁两个,因除了上海码头,还是汉口容易立脚,连夜收抬动身往汉口而去。叮嘱肖岑倘然寻见策六,与他同到汉口,寻不见,眼前且自由他,日后慢慢与他算帐。暂且按下慢提。

再说金子富自从那夜大负回家,临行之时虽由策六等众人善言解慰,究竟输得多了,心上甚是懊恼。那晚睡在床上,一夜天眼多没合。翌早起身,只望策六到来,与他商量翻本。那知候了一日并没有来。晚上到小莲院中寻他,小莲也说没有去过,认做他或是病了。第二日亲自到栈探病,顺便与他叙谈,谁知又没在栈,不晓得是那里去的,心中好生不解。等到第三日的午后,再到栈中访他,栈家回说已于早上算清房饭〔钱〕,动身走了,不免有些诧异起来。细问栈家可知他动身何往,几时回来?栈家道:“起初说是天津去的。后来又说烟台,不知究往何处,也没说几时回来。”子富当下愈觉疑心,一步懒似一步的走出栈房,想到广福里问潘小莲可知他动身之事。这日恰是礼拜,路上遇见子多与洋东麦南,坐了一部亨斯美马车到张家花园而去。子多在车上看见子富垂头丧气的那副样儿甚是不好,又因前夜差马夫拿字条取去三千两银子之后,虽然住在一家,没见过面。听得家中人说,这几天有些失张失智,不知为了何事,故呼马夫将缰绳暂扣一扣,在车中把手一招,问他:“今天可到张园?有句话要问你。”子富见是子多,走至车旁回说:“张园今天不去,有话晚上叙谈可好?”

子多道:“你此刻有甚事情,一个人意欲何往?”子富嗫嚅道:“我要去找竹一,与他三天没有见了,今日定要寻他。”子多听周竹一三天没有见面,恰好取银的那夜也是隔了三天,料着有甚变故,暗替子富担惊。路上不便细言,只说:“既然如此,你去寻见竹一,晚间在家等我也好。寻不见,千万到张园一行,我在园中候你。”子富点头答应。马夫见二人话已讲完,扬鞭自去。

子富急匆匆跑至小莲院中,要寻小莲问话,那晓也到张园去了,走了个空。房间里的娘姨、大姐,问他姓周的下落,他们不甚底细。没奈何回至家中,坐了马车赶到张园,一则子多本来约着,二则小莲也在那边,正是一举两得。进园门即见小莲从安垲地出来,像要上车回去。急忙拦住了他,问他去得为甚好早?小莲说:“今天来寻个客人,听说这客人现在愚园,故要走了,并不是就要回去。”子富道:“寻的可是竹一?”

小莲道:“寻的不是竹一,乃是个过路客人。竹一有三天不到我那边了。正要问你这几日可曾见他,为怎不来?”子富闻言,明知事有蹊跷,心上边“品”的一跳,口中回说:“这三天也没见面,听说已经动了身了,不知是到那里去的,方才故到院中问你,知你在此,特地寻来。谁料你也不晓得他,真是奇事。”小莲笑道:“怎么说,周竹一动了身了?为甚动身前没些口风露出?这话我却有些不信。”子富道:“我今日曾到他栈中去过,乃是栈房里人说的,怎的信不得他?并且走得指东话西的没有地方,更是古怪。你猜他究竟是那里去的?”小莲始着惊道:“如此说来当真去了。别的并不打紧,我那里尚有十台菜钱,五十多个堂唱,一个钱没有开消,节上边可要累死人了。听说他是湖州人氏,要跑一定跑回湖州,不见得到别地方去。但我为了这几个菜钱局钱,将来寻到湖州不成?”子富见他发急,安慰他说:“漂掉你的局帐,看来竹一尚不是那一辈人。

你且不要焦闷,待我慢慢寻访于他。”小莲不语,在马车边呆呆的立了半晌。子富催他:“要到愚园寻客,何不快去,天光已不很早了。”始勉强上车而去。

子富进安垲地寻找子多,寻不见他,只道已经走了。从后面抄将出来,恰遇麦南的马夫在草地上溜马,说买办现与洋东并密司得富罗在老洋房酒间里饮酒,尚没回去。子富遂寻至老洋房里,果见麦南和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外国人吃得醉醺醺的甚是高兴。子多在旁陪着,面孔也已红了。看见子富进内,问他可曾寻见竹一,这几天为甚没有出来?子富尚未回言,麦南见是金买办的兄弟,起身拉了拉手,满满的斟了一大玻璃杯汇司该递与子富,又把自己酒杯在杯口上碰了一碰,更指着那外国人说:“这是密司得富罗。”也把酒杯与他碰了一下,请子富快饮。子富却不得情,干了半杯。富罗一定要他吸完。子富心中纳闷,喝他不下。被麦南看了出来,动问子多可知道他有甚心事,怎的十分不快?子多遂细细问他:究竟今天有甚事情,这样的垂头丧气?子富估量着瞒不过去,把与姓花姓何等众人怎样赌钱,怎样先赢后输,怎样开了一记进宝,怎样不够赔银叫马夫深夜来取,怎样把钻戒等抵银一万,怎样姓周的忽然不见,一句句讲将出来。子多连连顿足道:“照此讲来,姓周的那一班人明是翻戏无疑。我先时也曾叮嘱着你,叫你随处留心,怎的闹出这场祸来?莫说你与我尚没分产,输了这许多银子,怎能对得过我?并且你怎样对得自己?这是那里说起!”语罢,气往上冲,那面色也顿时改变起来。

富罗听不出中国说话,不知弟兄二人讲些什么,但见子多面有怒色,认做子富与他口角,想做个和事老人,乘着酒兴呜呜的唱起歌来,震得二人耳朵欲聋,意欲打断他们说话。麦南在申日久,子富的话句句听得出来,知是受了赌棍所愚,此时略有几分酒意,心中大为不平,急呼富罗:“不可唱歌,我们有话。”谁知富罗唱得高兴,手舞足蹈的那里肯停。麦南无奈,只得把弟兄二人将手一招,招至洋房外草地上面,操着中国说话对子富道:“你方才讲的那一番话,我多听清楚了。分明你吃了大亏,那班赌棍真是可恶。我想姓周的虽然走了,姓花的与姓何、姓蓝、姓包的谅还多在上海,不知你可要办他一办?他们既是同党,只要捉到一个,必然晓得姓周的下落,怕他逃到那里头去?”子多闻洋东肯替兄弟出场办这桩事,真是求之不得,不觉喜出望外,连向麦南致谢道:“倘然真得办倒他们,我等弟兄感恩非浅。”子富也握手道谢不已。麦南道:“论理我是个外国人,不合多管闲事,可恨近来那班赌棍往往无法无天,当替地方上华人除害,重重的办他几个,使他们以后不敢。金先生休要着恼,明天我可替你写信告去,或在公堂动张禀单,一定要捉到姓周的那一班人始已,捉不到断不干休。金买办你想是么?”子多一口气说了五六句的“也斯”。子多尚要与麦南说话,听得酒间内“咯唧”几响。麦南撇了金氏弟兄,急忙跑进里边,但见富罗已吃得酩酊大醉,在那里独自一人掷杯为乐,已将台上酒杯碎个罄尽,又要抛弃酒瓶,园丁望着不敢拦阻。麦南见他醉了,深恐掷在旁人头上闹出事来,拍了拍手接过酒瓶,替他向窗外空地上一抛,说声“今天吃得有兴”,叫园丁连碎杯在内开了篇帐,给过了钱,挽着罗富出外,同坐马车送他回去。子多叫他坐在子富车上,有话明天再说。子多诺诺连声,看二人上了马车,自己也与子富上车回家。那晚弟兄二人多没出去,讲了半夜多的气话。子多把子富抱怨不了,从此起了一个分产念头。后书交待,此刻慢提。

一宵易过,次日子多到行办事。子富起身吃过早点,也到行中寻找麦南,央他依着昨日的话写信控告。麦南虽然昨天酒后答应了他,今天酒醒,甚悔多事。只因话已出口,子富又是子多的兄弟,子多在行办事有年,看在他的分上,更觉得不便回绝,只得勉强出了一封信交与子多,叫子富附了一张禀帖,当真代报当官,恳请从严究办。

官场见是洋人代禀的事情,当下急如风火,把禀单立刻批准签稿,并行标差拿究,牌面上乃是花笑侬、何煦仁、蓝啸吟、包灿光四个,限三日务获。周竹一因禀内说他是湖州人,已往湖州另外派差关提。上海的原差接到这桩公事,见是一万多银子的赌案,认做是大买卖到了,马上向原告访问被告住处,照例往值年领事公馆与巡捕房两处签过了字,便要动手拿人。因原告只晓得花笑侬住在新马路,何煦仁住在山家园,蓝、包二人没有清楚,只得从姓花的与姓何的下手。

寻至新马路,意欲先拿笑侬,那知乃是一所空屋,大门上贴着一张簇新的召租,分明已经搬开去了。原差吃了一惊,动问四邻几时搬的,可知搬到那里?四邻说:“前日才搬,不知何往。看他们衣箱行李一件件编着号数,像是出远去的。曾问他底下人,说迁往奉天,未知是也不是?”原差无可奈何,复至山家园去拿煦仁,一般的也是空屋。盘问左右邻居,多说这何公馆甫手上月搬来,只有一主一仆,并无眷口,乡邻人家从未曾通过闻问。前天不知何故忽又搬去,真是可疑得很。原差见这所房屋乃中国人的产业,要想找寻房主,限在他身上交人。谁知业主虽是华人,经租也是洋商出面,断断寻不上他。在路上边呆了片时,觉得无计可施,回衙动了一张差禀,呈明花、何二人逃避,蓝、包二人急切不知踪迹情由,求请本官展限。一面密遣差伙暗暗打听众赌棍下落,并向原告诉知,叫他也差人四下侦访,以便一有消息立刻拘拿。金氏弟兄知道花笑侬等俱已逃走,海阔天空的一时怎能缉得到他?只盼着湖州去的差人或能把周竹一移解来申,就可在姓周的身上究追羽党。那知足足候了半个多月,动静毫无。不得已又托麦南写了封信催促本官。隔了一天,有回信到行说:“湖州回文已转,并无周竹一其人。现已饬差广捕,一俟获案之日,定当重办,决不稍宽。”麦南将原信与金氏弟兄看过,各人叹了口气,无可如何。这件案遂一天天的阁了下来。

子多因连恳麦南出了两封书信,说不过去,一日在兆富里相好柳青青家设了席酒,特地请他。麦南虽是洋人,吃花酒甚是欢喜,问子多请的是那几个人,可有别的西人在内?子多道:“请的华人是贾维新与子富两个,西人是密司得富罗,共只五人,清静些些。”麦南道:“富罗的酒性不好,前天在张家花园大醉,回去时马车之上几乎跌将下来。沿途不但高声歌唱,并在马夫手中抢了一根马鞭,任意揪打路上的东洋车夫,把他也当做马匹,叫他快走以为笑乐,有时更鞭及坐车之人。幸被我夺了下来,并没肇祸,然已大受其累。这是酒能乱性的坏处,今天千万不可使他多饮,免致胡闹。”子多道:“原来富罗酒量有限,酒德更是不佳,停回决不叫他多喝便了。”二人谈谈说说,时光已五点多了。行中没事,麦南因新近购了部电气车,同子多坐了先到大马路宝德,各人吃了一瓶洋酒,一客点心,又到黄浦滩兜了一个圈子,才往兆富里去。麦南关照车夫,晚上边电气车不要用了,叫马夫配马车到来,车夫答应自去。

二人进了弄堂,子多在前,麦南在后,同入柳青青家。青青见了个外国人,难为他晓得洋人规矩,立起身来握手为礼,麦南甚是称赞。子多叫娘姨拿请客票来,写了两张中国字的去请维新、子富,一张外国字的去请富罗。稍停,子富先到,谢了麦南两番出信之情。麦南说劳而无功,此案大约一时难破,不得不迁延时日。只要几个里捉到一个,那时我再发信华官,包你重办,并为地方除害,儆戒儆戒他们的后来。

子富又称谢数言。但见门帘一揭,又进来了个年轻洋人。麦南见不是富罗,呆了一呆。

子多起身招呼,并与麦南说道:“就是方才讲起的贾维新,原籍本是中国,现已改了洋装,乃是个新学中人。”麦南听了甚是敬重,认做他既改西装,必谙西语,与他讲了几句套话。谁知贾维新只说了“请请”两字,其余一句答不出来。麦南暗暗诧异,再问他向在何国读书,习的是何专学?贾维新更半句不懂,瞠(膛)起了两只眼睛望着子多,央他将出来。子多只得了一遍。贾维新回说在中国学堂读书,没有到过外洋,习的是普通学,要叫子多译作西语。麦南已一句句听得甚是明白,也操着中国说话答道:“不必了,我能听得出来。原来阁下没出过洋,向在中国读书。”贾维新听他能讲华语,自己反说了两声“也斯”,麦南听了甚是好笑,又打着外国话问他,现在改了西装,可要出洋游历?贾维新又答不上来,请麦南仍讲中国说话。麦南微笑,从此只操华语问答。

贾维新又满口自由、革命的滔滔不绝,麦南觉得有些厌闻,叫子多催请富罗到来入席。偏偏富罗自己在西安坊许行云家宴客,台面未散,一时脱不得身。等有两个钟头,贾维新只把麦南闹得头疼脑涨,暗想中国近来百度维新,若多像了贾维新那一班人,焉有用处?无怪守旧党瞧不起来,要拼命的施着阻力,阻止新机。子多见麦南与贾维新讲话,渐渐有一句无一句的不甚理会于他,知道心中厌恶此人,急把别话岔开,与麦南操着西语评谤了他几句。他仍一点子没有觉察,依旧满口胡柴,没有停过半句。

麦南真有些耐不住了,催子多快摆台面,不必再等富罗。子多只得叫房间里人排好了席,写好局票,又写了一张西字催客票到西安坊去催请富罗,一面先自入席。麦南坐了首座,空出第二座等候富罗到来,贾维新坐了第三,子多弟兄在主位相陪。柳青青斟过了酒,叫房间里娘姨把子多昨天马车上带来的汇司格开了两瓶,每人面前倒了一玻璃杯。贾维新见了汇司格,甚是喜饮,一连干了三杯,多是一口气喝的,顿时有些醉意,口里头说话愈多。奇巧不巧,麦南叫的出局又是西合兴杨小蛮,从前与荣锦衣等在新广寒赛月娥家饮酒,有人也叫小蛮,因贾维新漂过局帐,这天席上问他索讨,破过口的。贾维新扬言定要打毁他的房间,小蛮见机散去,贾维新说了一番大话,房间并没打掉。今天又在席间遇见,小蛮操着西语对麦南说:“这人不是好人,漂人家的局钱,还要口出大言向人寻事,真不要脸。好笑他外国字多不识,外国话一句不懂,偏偏装着洋人吓中国人,真是削尽了真正洋人的脸色。大家莫去理会于他。”麦南也操着西语回说:“此人真是一个败类,不知金子多怎样认识。明天我要劝他不可与此种人往来,坏了自己声名。”贾维新见小蛮和麦南两个口操西语,向自己指指点点的讲个不了,猜着小蛮没甚好话,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要与小蛮寻衅,又怕麦南回护,不比在新广寒是中国客人叫的,没甚手面,见了假洋人有些惧怕,不敢帮他,只得假装不晓,满满的又斟了几大杯汇司格,嬲着金氏弟兄喝酒。

子富酒量较浅,喝不下了,贾维新拿着酒杯要灌。听得相帮的喊声:“金大少朋友进来!”但见门帘揭动,七跌八的又来了一个洋人,一手拿着一根木棒,一手脱着一顶帽子,进房将木棒在台上“拍”的揪了一下,又把帽子向炕塌上一掷,口中大喊大嚷的高叫:“密司得金,密司得麦南。”乃富罗在西安坊许行云家吃得大醉而来。

麦南见他已经醉了,目视子多,各人拉了拉手,请他坐下。子多拿了支雪茄烟与他,并不请他喝酒。贾维新却把那杯要灌子富的汇司格携过来转敬富罗,富罗十分得意,接来一吸而干。贾维新又斟上一杯。麦南暗暗皱眉,恐怕富罗这样的喝将下去,定要闹祸,问子多一共拿来多少瓶酒?子多说是半打,已经开了四瓶,尚有二瓶未开。

麦南叫他把这二瓶藏去,停回富罗与贾维新再要开时,只说已没有了,不可使二人再喝。子多点头,分付娘姨将余酒藏入后房。不料贾维新见富罗的第二杯酒又已喝完,高唤房间里人再开一瓶。娘姨回说酒已完了,贾维新把眼睛一竖,说:“完了?快再添去!”娘姨道:“外国酒这时候没有添处,不比绍兴。”贾维新道:“番菜馆里少么?时候尚只十点钟不到,怎说没处去添?快叫金大少写张字条取去。”娘姨不敢再说,只得暗问子多怎样。子多假意写了一张字条,说:“差相帮取去,停刻叫相帮的上楼回说番菜馆已经打烊,过个门儿也就完了。”娘姨依言交代下去。

富罗其时坐在席上,已醉得前仰后合的瞪起了两只羊白眼睛,提着那条破竹喉咙,不知喃喃的唱些什么。贾维新在旁只顾拍手。富罗得意起来,立起身,搀着维新要他一同跳舞。大凡酒醉之人,不论喝的是什么酒,静坐着没有要紧,一闹时涌上心来,本来只有七八分醉的,便醉到十分十二分,不是呕吐狼藉,便要寻是生非。富罗每逢狂醉,呕吐是不会的,专一与人闹祸。麦南见他和贾维新跳了一回,正要止住他不许再跳,刚巧许行云出局到来。跟行云的大姐阿彩甚是时髦,见了他这副醉态,有些看不上眼,鼻子里“嗤”的笑了一笑,口中操着苏白说了句:“阿要狼形。”富罗不知他讲些什么,那面色却瞧得出来,见阿彩扑嗤冷笑,分明是瞧不上他,顿时酒性发作,火往上冲,不问情由伸起那巨灵般的手掌,劈面就是一掌。阿彩没有防备,躲避不及,只打得粉颊上五个指印,立时红肿起来,尚不知为了何事打他,将手掩着面孔大呼:“外国人无故打人。”放声号哭。许行云也吓得呆了,立在一旁发怔,只央金子多快劝富罗,并问他为甚打人?子多见富罗大撒酒风,急与麦南上前劝阻。不防贾维新见富罗打人,帮着他也与阿彩寻事。阿彩见又是个酒醉洋人,不能与他讲甚理性,只吓得往外飞奔。霎时哄动了合院中与街上边的男男女女,俱一窝蜂拥在天井中间张望。

富罗见来得人多,心上迷迷糊糊的醉得更是不堪。在台上抢了方才放下的那根木棒,走至房门口将身一立,大有逢人便打之势。麦南、子多二人休想劝得住他。子富因贾维新也在帮着富罗胡闹,急忙将他拦住,不能兼劝富罗。抬许行云出局来的两个龟奴不知何事相打,因行云尚在房中,恐防有失,冲开众人抢步进房,被富罗一人一棒。二人彼此喊声“阿唷”,只得退了出去。杨小蛮的抬轿龟奴也因小蛮未去,认做是贾维新在房闹事,手中提着杨字灯笼也要抢进房来。被维新瞧见,正是酒在口头事在心头,暗想正好藉此出气,在台面上抢了一只玻璃杯向房外掷去。只望掷中二人,还好的是偏了些些,碰在门柱之上,咯琅一声碎做满地,把二龟奴吓得倒退数步。小蛮见贾维新渐渐寻事到他的身上,急扯麦南号救,几乎哭将出来。天井中闲看的人见富罗、贾维新二人好似疯一般,多说租界上的规矩,不论华人洋人不能酗酒滋事,难道洋人酒醉打死了人没有罪名?何不快报巡捕房去,乱哄哄的嚷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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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南与金氏弟兄听了,俱因体面有关,相顾大惊失色。正是:焚琴煮鹤因何事,折柳摧花太不情。

要知富罗与贾维新这一闹怎样散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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