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海上繁华梦下》(25) - 海上繁华梦 - 孙家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都市言情 > 海上繁华梦 >

第八十章《海上繁华梦下》(25)

第十五回

金子富一败涂地周策六满载还乡话说花小龙与何煦仁、周策六等定下诱兵之计,在闻樨香家赌了一场抓摊,金子富赢了一千五百多两银子。散局之后,子富要邀策六到潘小莲处略坐,把小龙交下来的三千两钞票给他。策六推说夜深不便,明日再取,跳下马车不肯进内,独自回栈。子富只道他当真回去的了,谁知他走到宝善街上,唤了部东洋车,如飞的往新马路去寻找小龙,商量第二次下手事情。只见煦仁、肖岑、灿光等大家多在那边,看见策六进来,问他姓金的路上可有说话,策六道:“一句没有,不过要把三千两钞票给我。我说夜深不便,寄在他处,明日再拿,故而没有取还。”小龙点头道:“不取最好,使他明天自己送来,越见你信得过他,自然他更能信得过你。”策六道:“疑心是看来没有的了,但不知你下一场几时动手?”小龙道:“这是什么事情,怎能够拖得日子?明天就要动的。”策六道:“可在公阳里罗秋云家?”小龙摇头道:“若是一千八百块钱,堂子里尚还可以做得,输赢多了,只能在公馆聚局。一来外边太觉招摇,二则日后倘有不测,堂子里乃是局赌,公馆里可以算得书房赌的。局赌与书房赌不同,即使闹出事来,也觉立得够些。”众人齐声道是。策六又问:“明儿怎样一个赌法?”小龙道:“今天赌的抓摊,明儿自然仍旧,不必再换牌骰。但姓金的久居上海,并不是新到客帮,却须步步留神,不可被他看出破绽。本来我想把金砖与他看了,合他共做上风,拿得稳,没些痕迹露出。现想你们做下风的俱没巨资,如何下得重注?反觉少了敌手。所以我制下一副夹钱,等到动手的时候,要他与你合做上风,不是他得八成,你搭二成,便是他占七成,你得三成。那摊须他一人独做,我做下风重打。你只在旁帮花,于开宝时检点钱数,共是几文,喝报进出青白,依注收赔银子。瞧着我们外间愈打愈大,你该与他商量,叫他做记进宝或是出宝。等到揭开的时候,你把牙筷留心在夹钱合笋之处挑他一下,那钱顿时化作两文,变作非青即白。他怎晓得其中变化?还认做匆忙之际数错了钱,一定自己恨着自己,这银子却已输得不得了了。够赔由他尽赔,不够赔逼他出立借据,我来借银与他。那时你再把他抱怨一场,就此散局送他回去,我们等你回来劈帐。劈好了帐尚有说话嘱你,且等临时再讲,怕他输掉了钱寻到那个。”

策六道:“夹钱怎样挑得他开?即刻樨香那边可有此钱在内?”小龙道:“樨香那边乃是煦仁使的飞钱,内有几个钱极薄,可以用手法飞得开来。所以我二人做庄,只拣打着重注的人一定使他赢钱,乃是暗中飞动之故。这手法甚是不易,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只有我与煦仁可以使得。夹钱虽然也要手法,却比飞钱容易,待我今夜教你。”说罢,起身走至一个红木书橱半边,开了橱门,伸手向抽斗内取出一包钱来,一共五十多文,顺治、康熙、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多有,夹着元通、宽永等几个光背黑钱,对策六说:“你先瞧瞧,那几个乃是夹的,可能瞧得出来?”策六一个个拿在手中,看了又看,一些看他不出。小龙又在抽斗内取出一只银镶筷来,轻轻的在一个宽永钱上一挑,果然又化出了一个钱来。策六等俱呼奇怪。肖岑认做光背的多是夹钱,向小龙手中取了筷儿逐个去挑,那能挑得开来?小龙含笑说道:“天下那有这样刻板文字,只拣光背的制着夹钱?”接过他的筷子,又挑了一个康熙钱出来。策六讶道:“怎样的乃是夹钱?如何一挑便挑得开来?”小龙道:“薄的乃是夹钱,最易认识。若问怎样挑得开来?两钱粘合的背面,微用铁屑粘成,这支银镶筷内镶有磁石,所以一挑便开。借着磁石的吸力,说穿了其实没甚奥妙。但恐挑动时手法不灵,说不定连下一钱也翻动起来,人家看见岂不败事?这还有个遮眼法儿。

至于也有人说可以不用铁屑,无须磁石,也能粘合,也能挑动的话,这却机变百出,问他们不肯实说,不知真否有这套钱,有这手法?或是欺人之谈,在可信不可信之间了。”策六道:“怎么叫做遮眼法儿?学他可还容易?”小龙道:“遮眼法一些不难,只消挑钱的时候,口中吸着一支香烟或雪茄烟,浓浓的喷他一口,自然氤氤氲氲的散布台面,一时间看不出来。”策六抚掌道:“此法甚妙。”遂在小龙手中接过银镶筷子,拣薄钱挑了几个,也有一挑便开来的,也有连下一钱果然一齐翻动的,也有连挑两挑没有开的。小龙说他筷子拿得太直,教他带斜些儿。策六依言,又挑数个,比前略觉灵动。煦仁嫌他究有破绽,动手时必得先用遮眼法最妙。策六唯唯受教。小龙将钱收起,当晚尚须粘合,明夜应用。煦仁深赞小龙真有心计,制出这副钱来,比子龙在日真是跨灶。小龙谦逊几句,因见夜分已深,嘱众人不必回去,就在新马路住宿。

翌早,备了一张“即日申刻洁尊侯光”的知单,把昨晚在樨香处同台面的那一班人一齐写上,下书“席设新马路本公馆”,叫煦仁等在单上各人签了一个到字,或是陪字,然后差人去请子富。子富写了“谨知”两字。小龙因这两个字写得甚活,来也可不来也可,防他不要昨夜赢到了钱,暗中参透众人作事,或被旁人提醒,今夜托故不来,那时偷鸡不着反而折了把米,岂不是桩话柄?故遣策六赶紧回栈,看子富可曾到过栈中,倘然遇见了他,千万用心盘住,怂恿他晚上到来,并令多带现银,若然没到过栈,遇他不见,必须四处找寻,切不可使他与外人作伴,免致功败垂成。策六连称晓得,马上叫了部洋车赶到栈中。一问子富已经来过,并在帐房中留下一张字条,说在三台阁番菜馆吃饭,请他快去,有话面谈。策六大喜,把字条在怀里一揣,如飞的跑到三台阁看他。

子富已经吃好大菜,一个人坐在洋台上闲望,一见策六到来,问他可曾用饭?

策六说:“今早起来,到下海浦候了一个朋友,有些小事,此刻才回,老实说尚没吃饭。”子富叫他点菜,策六点了客来路牛尾汤、烧拳鸡、纸煨鸽子、吉利虾、波罗饭,分付侍者快做,又叫子富陪他喝杯啤(皮)酒,再吃些菜。子富添了一客牛茶、一客生梨攀,二人对酌谈心。策六问子富:“今天花笑侬可来请客?”子富道:“已有知单来过,约在公馆里头。”策六问他去与不去,子富道:“昨晚有约在先,怎能失他兴致?况且他输得很了,今夜总想翻些。”策六微笑道:“你说他昨夜输得很么?此人向来好赌,听说他在奉天的时节,一夜输过三万多两银子。昨夜这点小数,怎在他的心上?今夜动起手来必然甚泼,我瞧他风头不好,说不定比昨夜还要多输几倍。我们不去便罢,若去必须多带银两,一人赢他几千,不可当面错过。好得他家资豪富,输掉些尽管不妨。”子富咋舌道:“他在奉天输过三万多么?但他既有大负的日子,难道没有大胜的时候?今夜莫要盈千累万的大胜起来,我们还是少带银两为是。”策六“格支”一笑,道:“你说姓花的有大输必有大赢么?这话果然甚是有理,但你不晓得,姓花的赌钱只有输胆,愈输愈是撒泼,赢了便不敢出手,所以断断胜不得人。

我与他交情久了,深知他赌钱的脾气,停回你可放大了胆,与他见个高下。最好你做上风,我来搭些股分。只要庄风好些,包你姓花的一千八百两打将下来,若是庄风一低,至多只打一百八十,不信你可瞧着。姓蓝的与姓包的输赢本不甚大,姓何的虽然大些,看他昨天做庄输了二百块钱,便要让与人家,后来姓花的是个烂庄,并没重打,最多只有一二百两银子输赢,可知也不是个泼赌的人,我们惧他怎的。”

子富见他这番说话说得也甚近理,听在耳朵里头,那心坎上不觉有些发热起来。吃完大菜,邀他到泥城桥自己家中,把昨天小龙交下的三千两钞票点过数目,交与策六收了,又将借条检出,袋在身边,以便停刻交还小龙。策六收下这三千钞票,含笑说:“今天我就把这三千银子要赢他九千回去,博一个利市三倍。你若有九千带去,包你有二三万银子带回。”子富道:“九千不太多么?究竟我们偶然戏赌,不可输赢过巨。我想也带三千可好?”策六道:“姓花沟是个有钱之人,不赢他却赢那个?

依了我的主见,真是愈多愈妙。若是风头得利,尽管赢他过去;倘然稍有不顾,不妨赶紧停场,把银子仍旧带了回来。你想妥也不妥?”子富听到这句,暗想银子带在身旁,赌不赌果然由我,落得多带几千,见得手面阔些。遂在帐桌旁边的铁箱内取出几个钱庄家的往来折子,亲笔写了几张字条,唤个亲信家人到庄上去出了五千银子庄票回来,一共五张,每张一千,另外又带了三百多块洋钱、钞票,五十多块现洋。

整顿已毕,策六看自鸣钟上已经四点多了,怂恿子富出去。子富说为时太早,策六道:“我们到山家园看看煦仁,昨天他也是赢的,问他今日去也不去?”子富道:“他知单上写着一个到字,焉有不去之理?我们到了那边,与他同去也好。”遂唤马夫配好车子,先至山家园何公馆会见煦仁,谈了回天。煦仁讲了许多某督抚是他至亲,某藩臬是他换帖,某道宪是他患难故交,某京官微贱之时曾问他借过多少银子的话,好似背了一本履历,多甚有根有蒂。又说:“这回的军装差使,乃是抚宪因亲亲之谊调剂我的,不然怎得到手?今天省中有人来说,那单子大后天一准可以发回来了,又添了一千枝后膛快枪,一千套号衣号裤,并且说不定还要定造几尊大炮,乃是各军营改习洋操所用,真是一个优差。不但我的出息不小,就是承办的行家,那生意却也有得做哩。”只把个子富笑逐颜开,满心欢喜。煦仁将那片大话讲完,见家人掌上灯来,天光早已夜了。策六问他:“今夜花公馆请客,不知可去?”煦仁道:“笑侬请我,怎的不去?但他今夜请客,谅因翻本起见。我瞧他赌里头不甚精明,怎能赢得人家?幸亏遇见了我们这几个人,大不了只有几千输赢,没甚要紧。停回赌过之后,我们多是知己朋友,倘然他赢了便罢,若再输掉了三千五千,大家须要好好的劝他一劝,叫他以后不可再赌。上海地方不比别处,不要赌出了名,被做翻戏的知道,翻他三万五万,这却不是顽的。你们想此话可是?”周、金二人连称不错。子富更暗中钦佩煦仁热心待友,有些意思,又因听了他这番说话,更见得笑侬赌钱里是个户头,愈加不去留什么心。策六见时候已差不多了,催着煦仁一同出门。煦仁说同去狠好,三个人遂出了公馆,各上马车,飞风的往新马路而来。途中巧遇肖岑、灿光,坐着两部包车也到花公馆去。煦仁等的马车较快,先到门前下车入内,肖岑、灿光随后也到。

小龙留众人在书房小坐,分付家丁在客厅上排起酒来,这菜乃厨房自办,甚是丰盛,席面上的碗碟杯箸多是银的。小龙请众人入席,子富见这副银台面十分精致,问小龙照式共有几席?小龙答称:“共有四席,乃前数年在东省办的。”子富更认定他真是有钱。饮至半酣,煦仁说:“酒已够了,花笑翁尚要翻本,我们早些入局,早些散场。明儿我有要事,必须一早起身,夜深了身子有些吃耐不住。”小龙笑道:“说甚翻本,无非大家顽一下儿罢了。煦翁既然有兴,先请做庄。”煦仁道:“客不占主,今夜那有我先做庄的道理?还是你来。”策六也叫小龙做庄。小龙遂与众人回至书房,叫家丁们排开桌子,随意取几十文钱来。煦仁问:“可是仍旧抓摊?”小龙道:“昨夜抓摊里头输的,今天自然仍须抓摊里翻他转来。”煦仁道:“倘然今夜再输,你便怎样?”小龙道:“再输了,下次我便不赌可好?”煦仁道:“这句话你应得心么?本来我们正要劝你,因你赌得太泼,往后总宜少赌为是。”小龙点了点头,将身坐下,又唤家丁拿上一只洋漆圆盘,一只刻磁的大鸡缸杯,一只银镶筷子。

小龙抓了把钱在盘内一放,将茶杯盖好,放在当台,说:“你们打罢,这里头一共有多少钱,连我自己也没有知道。”煦仁道:“做的人尚还不知,难道我们打的反能猜得出来?且来胡乱试一记儿。”遂打了十两银子青龙,策六,子富合打了二十两进门,肖岑打了五两银子白虎,灿光道:“出门上没人下注,可晓得俗语说:‘出门有利’,我来打五两罢。”小龙见众人打好,喊了声:“开!”将磁杯当众揭去,拿起那支银镶筷来,把盘内的钱细细一数,一共二十一文,进门上金、周二人的二十两银子,应赔他三十六两,吃了煦仁十两,肖岑、灿光十两,尚输十六两银子,摇摇头说:“看来又是一个坏庄,一出手就要赔钱。”煦仁道:“第一记看得出什么庄风,再开第二记罢。”小龙赔好银子,将钱收过,重新抓了一把放入盘中。等众人下定了注,子细一看,只有金、周二人押的仍是进门,并且每人添了二十两银子,余人互有更调,为数仍只十两五两。及至揭开看时,进门上着了一记复宝,又是庄家输的。以后一连开了十摊,金、周二人愈打愈重,有时煦仁等也跟着他攻打一门,以致小龙结帐,共输了二千二百多两,起身将庄让与煦仁。煦仁也不推辞,一样开了十摊,众人没甚进出。

小龙因打得最重,庄家每每拣吃重门,故又输了一千多两。此时假装发恨,向众人告了个便,到卧房内拿了那块金砖出来,打开铁匣放在台中,说:“那个再做十摊,我做这块金砖不着,输掉了,从此立誓戒赌!”

策六一见,急与子富使个眼风,把他勾出书房,站在天井里头,附着耳朵说道:“这一下姓花的赌出火性来了,今夜不赢他三万四万银子,还有那里可赢?我们可要合做十摊,取那金砖到手,至少有二三百两金子,你想可好?”子富此时赢得甚是高兴,且不出小龙所料,看见了那块金砖心中大动,因说:“合做十摊甚好,不知多少银子下本?”策六道:“少了赢不动他,必得一万才够。”子富道:“可是每人五千?”

策六道:“我只带三千银子出来,你晓得的。虽然此刻赢了些,五千凑他不满,还是你本钱足些,分个二八成罢。”子富定要他搭个四六,策六答应了个三七。子富点点头儿,便要往外。策六扯住他道:“你不要忙,我还有一句话要与你说。”子富问他何话,策六欲言又止,子富催他快说。策六道:“这一句话不告诉你,恐你停回赢不来钱;告诉了你,又恐你口齿不紧,露出风声。你须当天发个重誓,才得放心实说。

我也要发个誓与你听。”子富不解道:“是甚说话,彼此俱要发誓?”策六道:“这么样罢,今天这一场赌,我有个法儿在内,一定要赢下风三万二万银子。你得了这个法儿,不许去告诉第二个人,我也不与第二个人晓得,不论何人漏泄,俱得瘟病而亡。

你想此誓发得可公?”子富愈加诧异,道:“此誓发得果公,但内中究竟是甚法儿,快与我说。”策六道:“花笑侬的赌钱,越吃他越是重打,已与你说过的了。停刻你动手之时,看他打到二三千数目了,你把摊钱抓得少些,暗暗的数明一下,告诉着我。倘然打得不对,不必说他,万一被他打中,我还有个手法,可以把盘内的钱飞去一个,旁人瞧不出来,岂不稳稳赢钱?这是你与我交情深了,才肯合你共做此事。若是别人,声名有关,怎肯下手?你想这样一桩事情,大家可要发个誓么?”子富听罢,又惊又喜:惊的是策六有此手法,并没做弄自己;喜的是今夜这场大赌,金砖定可赢他,一连说了几句:“应得发誓,决不走漏。”

二人尚在讲话,小龙已差人寻至外边相请。策六对子富把嘴一斜,相将入内。

小龙问:“二人在外做甚?”策六笑道:“我们见了你这块金砖,要想赢你,故在外边商议。”小龙道:“可是你二人合做上风?不知拼着多少输赢?”策六道:“一万银子够么?不够我们再添。”煦仁问他共做几摊,子富回说十摊。小龙问策六怎样股分,策六说子富七成,自己三成。小龙遂将铜钱并洋漆盘、磁杯三物交与子富,又把银镶筷交与策六,催子富快做。子富笑微微抓了把钱放在盘内,将碗罩好,看众人下注。

小龙是五百两银子青龙,煦仁一百两进门,肖岑是三十两的进龙穿,灿光是十两进白穿。策六在旁喝了声:“开!”把银镶筷将钱一数,共是十六个钱,应赔小龙、肖岑两个的钱,吃了煦仁、灿光。虽然吃小赔大,子富毫不在心,等策六赔毕之后,做第二摊。但见小龙只仍在青龙上打了一百两银子复宝,煦仁却在白虎上打了二百,灿光、肖岑每人打了十两出宝,那进门上没有人打。策六揭开宝盆一点,乃是二十一个大钱,恰恰中了个空,将银往内如数一掳,说声“很好”。子富见有些风头,觉得异常胆壮,再做第三摊输赢。这回各人多打得大了,姓花的是进宝上一千两,煦仁是白虎上三百两,肖岑、灿光是青龙上合一百两。巧巧又开了一个出宝,众人大噪起来。第四摊小龙将金砖仍在进宝上打了二千银子,煦仁跟着他打了五百,肖岑、灿光说我们大家打记齐心宝罢,也在进宝上每人打了一百银子。策六其时吸着一枝香烟,揭开时依着隔夜所说,微微的喷了一口,使个手法,果真开了一记进宝,应赔银七千五百六十两,除去第二第三摊赢进银一千七百多两,实输银五千八百余两。

策六目视子富,子富会意,第五摊上不慌不忙做了九个钱,仍是一记进宝,暗与策六将手指一弯,关照着他。策六把头微点一点,看小龙在进宝上依旧打了一千银子。煦仁反打了二千,向着小龙嘲道:“花笑翁因方才庄家赔了一记,这回又不敢打了,所以你赢不得钱。不瞧瞧我,这一下打了多少?”小龙仿佛被他激起火来,说:“你会重打,难道我偏不会?”遂向金砖一指,说:“我打四千。”策六问他此话可真,小龙道:“那有戏言!”策六又瞧肖岑、灿光这回也每人打了二百,多是进宝,回眼向子富一看道:“这回下注大了,吃了不必说他,赔起来庄上不敷,我们怎样?”子富恃着策六会使手法,含笑说:“不够自然添本。”策六道:“添本也好。”因口内香烟将次吸完,浓浓的呼了几口,一手将香烟弃掉,一手揭起磁杯,把银镶筷将钱在盘中点动。子富眼见他挑了一个出来,那时口中喷出余烟不绝如缕,台面上人似被香烟蔽住眼光,一个没有觉察,心下十分大喜。谁知烟散之后,细数盘内的钱,仍是九个,并没缺少。小龙等始齐齐的喝一声:“着!”子富只惊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连喊了两声“阿呀!”策六也似面色骤变,将银镶筷在台上一掷,叹了口气,对子富说:“阿呀,怎的照注赔钱。”算一算:小龙四千,该赔一万一千二百;煦仁二千,该赔五千二百;肖岑、灿光两共四百,该赔一千一百廿两,应共输银一万七千五百廿两。庄上只剩四千多两现本,尚少银一万三千余两,问子富身旁可有,子富此时一句口也开不出来。

小龙等催着快赔。策六怒容满面的把子富一把拉出书房,问他为甚这样自不小心,把十个钱数做九个,以致挑掉一个,奇巧不巧的恰是进宝!论理这钱该你一人独输,旁人不能认帐。说罢,将挑出的那一个钱向子富一掷,责他这样糊涂,真是岂有此理?子富竟被他说得无言可答,万想不到内有夹钱,眼见他挑掉一个,仍是九个,只认做真正自己粗心,误数了钱,连累姓周的白费心思,更要赔掉几千银子,理上真觉讲不过去,只得连说:“这钱该我一人认赔,但恨今日手头没有,这便怎样?”策六道:“一万七千多两银子,为数大了,只有四千多两赔人,如何过去?”子富向手上一指道:“这三只金钢钻戒指,一只是一千二百两兑来的,一只是九百两,一只是八百两。”更向大指上除下一只玻璃绿翡翠班指,说:“这是七百两兑下的。”又向胸口边解下一只打簧金表,一根赤金表练,两个金洋钱的表坠,说:“这东西谅值银五百多两,可否一共抵银五千,明日取赎。”策六皱眉道:“就算抵上五千,有了七千多两,尚少八千有余,如何设法?况且我们是书房赌,笑侬、煦仁怎样要你身上东西?我想此刻时候尚早,你又有马夫在此,何不写张字条,差他回至公馆,先取些现银到来。

再少待我向花笑侬借上几千,缓日归还,笑侬谅无不肯之理。你想可好?”子富踌躇道:“现银家内不多,只有三千左右,须向子多取去。倘到钱庄出票,晚上断出不来。

你瞧,取了三千两银子到来够么?”策六道:“钱庄晚上不能出票,那是说得出的,只要再拿到三千现银,见得你并不是家内无钱,不过一时不便,比了把钻戒等抵押体面许多。尚少一万银子,我一准替你向笑侬说去,倘然允了最妙,不允再想别法。”

子富万分无奈,只得回至书房,亲笔写了一张字条,叫马夫赶紧回家找寻子多取银,叮嘱他不许说在此赌钱,只说有人因急用要借。马夫答应自去。策六代子富向小龙等说明取银情节,并言晚上不能向庄家出票,倘然不敷过巨,只能向那位暂借若干,缓日归还。小龙等俱不做声。子富觉得甚是没趣,只望着马夫早回,取到银子再说。少顷,马夫回来,带上二千七百两银子钞票,三百两银子现洋,另外尚有一张子多的回条。子富接来一看,上写着:“顷交马夫带上银三千两,深夜需此,不知何用?

明日务望到行中一晤,有话面谈。千乞,千乞!”暗思这是子多起了疑心,故要明天问个底细。遂一手将条袋入衣袋之中,一手把钞票现洋一指交与策六,央他去怎样分赔。

策六接银在手,先把肖岑、灿光的一千一百二十两,煦仁的五千二百两如数赔去,只剩小龙一万一千二百两,台上仅有一千两现银不到。策六向小龙说道:“此事只能与你商量的了,金子翁并不是没有银子,怎奈今晚输得很了,一时间活动不来。可否先把零数付讫,暂借你一万银子,缓天加利奉还。”小龙面有难色道:“论理金子翁曾借给过我三千银子,今日焉有不肯?无奈为数太大,况且又是赌款,不比别项银两,最好给些信物与我,只算向我暂抵,缓日赎归可好?”策六不便再说。子富听姓花的要信物作抵,此时只想脱身,急把钻戒、班指、金表等物一齐拿将出来,说:“这些物件可能作信?”小龙瞧了一眼,道:“信物不拘多少,虽然不值一万,料想子翁不多数日必要来取,暂请留下也好。”回头对策六说:“前天我给金子翁的那张三千两借条尚没收回,今天料必带在身旁,请子翁交还了我。另外给我一张一万两的借条,仍请你做个居间,约日还银。”策六闻言唯唯,问子富那张借条带来没有?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子富说带在身旁,即将此条检出,交与策六转交小龙,当场毁去。策六向小龙要了一张素纸,叫子富立好借据,约期一月还银,连钻戒等一齐交与小龙收了。策六又将台上现钱细细一点,只有九百多两,也叫小龙收下,尚少二百多两,说定明日再找。

诸事料理停妥,子富无精打采的便要回去。小龙劝他道:“胜负乃是兵家常事,子翁休得烦恼。明后天不妨重整旗鼓,再顽一场。”煦仁等也是一般解慰。策六更附耳说:“今天一共输了二万有零银子,我该拿出六千,将来花笑侬的一万两抵款之内,你只要还他七千,其余我来认帐。最好索性再弄几千现银,当真大家再弄一场。”子富也附耳答道:“你方才说第五摊上输的银子,归我一人独认,怎的还要你拿出钱来?”策六叹口气道:“这不过气极的时候说说罢了。那有两人合庄,一人独输之理?何况你我要好弟兄。”子富听了这些言语,心中反甚对不得住他,满意缓两天设法弄到银子,还清小龙,大大的再做一场输赢,当晚别了众人回去。策六恐他途中昏闷,送他同回。小龙暗嘱策六:“把子富送到之后,速来劈帐,尚有要话。”不多时,策六果然坐了部东洋车如飞的赶了回来。

小龙已将赢帐劈好,是晚一共做进子富八千三百多两现银,除去隔夜输与他一千八百多两,净余银六千五百余两,作为四六分拆:小龙四成,策六三成,煦仁成半,肖岑、灿光合得成半。尚有钻戒等物,恐他或来赎取,一时不便表散。坚嘱策六:“此后每日必须仍与子富作伴,纠合他再图翻本,一则钻戒等可以赎去,又能弄些现银,二则盘住了他,免与外人讲起不便。且等过了一月半月,此事冷场,然后慢慢离他,方无后患。这是我们最要的秘诀,切不可银钱到手,便与他不甚见面,最易坏事,必得牢牢记下。”谁知策六口虽答应,心中却因干了这样桩大事,自己名下只分得一千九百多两银子,不甚高兴。怎奈钻戒各物又多在小龙手中,拿他不来,当时因起了个骗上加骗的坏念,端整把钻戒等诓到了手远走高飞,那时连银连物足值六七千银子,也不枉设计一场。故而喜形于色,小龙当场一点子看不出来。煦仁更赞他方才那个挑钱的法儿使得真是巧妙,第四摊不必说他,第五摊上不但把子富瞒过,连我们自己人见开的正是进宝,为甚去挑开夹钱,变了出宝,暗吃一惊。后见将钱飞出盘外,才知你恐姓金的识破机关,故与他说明作弊缘由,使他个死心塌地。九个钱挑开来,飞掉一个,仍是九个,若做了八个钱,挑开两个,飞掉一个,也是九个,真是意想不到。曾与小龙说起,可算得青出于蓝。小龙也赞他这个手法使得不错。策六此时亦颇自负,当下拿了劈帐银子,与煦仁、肖岑、灿光等各自散归。

一连两日,虽与小龙等依旧每天晤面,小龙问起姓金的甚样,策六只说并无举动,其实子富那边并没去过。第三日的一早,忽寻小龙说:“子富已向朋友处借了一万多两银子,明天要来翻本。今日先要赎回钻戒等物,叫我快快拿去。”小龙诧异道:“钻戒等抵在我处,为甚他自己不来?”策六道:“内有有个缘故,只因前天输了这许多银子,他弟兄没有分家,连日被子多查问花在那里。子富咬定借与朋友,并没说起赌字。子多要讨借契来看,是我替他写了一张搪塞过去。今天又查起他金表、金钢钻戒指,在家中大闹。子富故差马夫叫我前去,要把这几件东西赎回。我叫他自己同来,他说子多在家,不便出外,并且也不便取银,央我先把东西取了,等子多过一过目,待他到了洋行里去,马上便可拿出钱来。借契放在你处,少停还了银子再取。你想妥是不妥?”小龙踌躇道:“空契要他何用?这东西只怕脱不得手。”策六道:“我也是这个主意。但他银子真已借到,我晓得的。不把东西与他,明天怎再弄他的钱?

这么样罢,你将戒指等交代与我,待我和他一同去见子多,好使子多过目,与他弟兄解围。等到过目之后,此时已是九点钟多了,子多一定要到洋行办事。我马上逼着子富同来,或带银子还银,或者叫他仍将各物留下。这事在我身上可好?”小龙沉思半晌,方才应允道:“既然在你身上,你须速去速回,千万不可脱手才是。”策六道:“自然立刻便来,那有平空脱手之理。”小龙遂将钻戒、金表,班指检出,一一交与策六,只把借契留下,约定策六午前回话。

策六接了各物,说声“去去就来”,急匆匆跑出大门,唤了部东洋车,飞也似的回到栈中收拾行李,满载而还,竟向无锡乡间而去。不想再去做弄子富,也不想闹下这骗局怎样收场。直要到恶贯满盈,将来三卖叶蓁蓁,方才重到上海,后书交代。此后却急坏了花小龙、何煦仁那一班人,恐防策六一去,金子富识破机关,当时告发,个个惊心。正是:

骗中有骗人心险,防不胜防赌害深。

要知周策六去后,怎样案发,办得花小龙、何煦仁等与否,再看下回分解。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