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海上繁华梦下》(20)
第十回斗繁华药业赛灯轧热闹梨园串戏话说少牧等马车到了甄敏士门首停下,戟三车上带着平吉,幼安车上带着谢义,先命二人下车叩门。里面有人开门出来,平吉问:“甄大少爷可在家么?我家主人与三位客人来拜。”那开门的是个小厮,回说:“少爷现在书房,待我通报。”少停,只见敏士出来,谢义呈上谢景石、杜继勋的两张名片。敏士接来一看,并不认得。平吉代说:“这二位是苏州到此,特来拜望大少爷的。”敏士说声“不敢”,急忙抢步出迎。
少牧等已走将进来,彼此见面之下,作了个揖,让至客堂坐下。小厮送上茶来。
幼安,少牧说了几句“仰慕清才,特来趋访”的话,敏士谦逊不迭,并向戟三、子靖说:“小弟有何学术,敢蒙谢、杜二兄错爱?”少牧举眼细看敏士,见他生得一表人才,异常潇洒。幼安看敏士的那所住宅,房子只有三上三下,那天井却甚是轩敞,种着几本芭蕉,并有个紫藤棚儿。屋后更有一方天井,种着几竿修竹,映得窗牖上绿沉沉的,别有一种幽静之致。可见他天怀雅淡,自与流俗之人不同。敏士虽未见过谢、杜二人,却因戟三从前提起少甫起的九秋诗社,有二人在内,并曾读过幼安的《龙华塔题壁》诗,心中甚是企慕着他,所以一见如故,颇觉十分契合,要留四人在家午膳。少牧因初次识面,未免客气,托故力辞。戟三因斜桥乃是乡僻地方,叫菜不便,也说要叙且俟缓日,敏士始不复强留。
子靖闲谈之间说起:“西人今年跑马,难得天气畅晴,今天已是第四天了,饭后我们可要到华商跑马会去看个热闹,顺道往张家花园游玩一回?”少牧道:“华商跑马会在什么地方?上次我们到申,好像还没有这个名目。”子靖道:“就在马立师路跑马厅旁,本来是近三年起的。每年春秋两赛,任人入内游玩,却须按日先买游票方可进去。”少牧道:“就在跑马厅旁,看得谅来清楚的了。我上回在马车上看过,但见人头攒动,灰土飞扬,跑的马却远远望去瞧不出来,真觉得甚是乏味。如今有了这个所在,看跑马的有兴多了。”敏士笑道:“少翁等要去看跑马么?华商跑马会果然甚好,我却还有个极便地方,也可去得。”戟三问他何处?敏士说是观盛里口吴门林寓,他楼上的那座洋台正在跑马场边,凭栏俯眺,一览无遗,要去岂不甚便?并且正好去用台午酒,畅叙一番,使我略伸东道之情,真是一举两得。戟三尚未回言,子靖连呼此举甚好,叫幼安等不必推辞。敏士闻言大喜。子靖遂唤马夫进来,关照他们配好了车,拉敏士与幼安三人一同坐了,少牧仍与戟三同坐,径往吴门林寓而去。
敏士这日的意思,请少牧等观赛是宾,叙欢是主,所以一到林寓,便写请客票,请了锦衣、鸣岐,聘飞到来,团团一席,直饮至红日西斜方散。席间幼安、少牧二人与敏士谈今论古,果然敏士胸罗经史,学贯中西,不特少牧惊为当世奇才,幼安亦异常折服,暗与少牧说:“此等人师事有余,不可仅当他一个朋友。”少牧连声唯唯。所以此次重游上海,少牧将来不知增了许多学问,长了许多识见,俱由敏士处薰育而来,暂且慢题。
再说幼安自到上海,与少牧住在戟三公馆之中,每日里有子靖等一班好友到来,不是出外去游园观剧,便在公馆里以诗酒陶情,有时更下局围棋,碰场麻雀,消遣闷怀。因此住了二十余天,果把幼安悲悼天香之意淡了好些。惟花丛中不甚涉足,一则因幼安自天香死后属意无人,二则少牧虽已悔悟,究防他邪心重起之故。何况戟三与二人在苏州动身之时,原说到了上海看内府名伶孙菊仙、小叫天等的好戏,并《三门街》等全部新戏,这几天一连看了小叫天数夜,孙菊仙数夜,玉仙戏园赵如泉、三麻子排的全本《三门街》,恰好从第一本起,每夜连台接演,共有三十二本之多,看全他便须三十二夜。所以晚上边别处不去,只由众人轮请在玉仙观剧。看看端阳已近,幼安意欲回苏,当与少牧说知,定期五月初一动身,共向戟三告别。戟三那里肯放,说《三门街》甫经看至一半,怎的便要回去?留他过节后返苏不迟。及至端阳已过,《三门街》新戏演完,子靖忽要幼安践初到之言,到他公馆里再住几时,看春仙戏园汪笑侬排的《党人碑》、《瓜种兰因》、《桃花扇》,邱凤翔、夜来香排的《笑笑笑》各戏。幼安却情不过,好的是苏州叠接家信,家中甚是平安,并无别事牵挂,故与少牧从五月中旬起住在子靖公馆里头,又是一个多月。更被鸣岐接去看丹桂夏月润、夏月珊、小子和、林步青新排的全部《女君子》,与孙菊仙、七盏灯、小子和、小保成的《儿女英雄传》,竟致动不得身。
光阴荏苒,已至中元,各行号并各处公所举行盂兰胜会,香烟缭绕,钟鼓叮,甚形热闹。南市的各药材行除建醮外,更有赛灯之举,扎齐各种绸绢灯彩,并向宁波都天会中赁来无数香亭、龙船、台阁等物,定期在沪南里外马路、里外咸瓜街及城厢一带游行,哄动了合上海的红男绿女争先快睹,举国若狂。其时荣锦衣已将家眷接到上海,住在小东门内天官牌坊,打听得此次赛灯共分二日,第一天遍游城外,第二天旁晚入城,须从公馆门首经过,届期因请幼安、少牧进城观灯。幼安因上海每逢胜会,无论何处人多嘈杂,何况城中街道窄小,更是不堪驻足,要想不去,无奈少牧甚是高兴,只得勉强陪他。锦衣又约了子靖、戟三等一班好友,并命荣升到听月楼酒馆唤了一席丰盛酒筵,预备众人看过了灯即在公馆夜膳。
是日,城中游人杂沓,天光尚未昏黑,大小东门的两处城门已挤得几乎水泄不通,虽有守城兵与巡局里派出来的团防局勇手执藤条沿途弹压,不许行人驻足,并驱逐游手好闲之人故在人丛挤轧肇事,争奈人多勇少,怎能驱散得来?所以幼安、少牧甫进城门,已觉浑身是汗,及至走过了察院场,更觉人山人海,一步路多跨不开来。正在进退维谷,只见正中忽然分出一条路来,原来指手画脚的来了两个西人,也因进城看灯走至此处,街上的人不敢挤他,让开条路由他走去。幼安、少牧始得借着这个机会走至四叉路口转弯,向天官牌坊而去,恰好遇见戟三、子靖,遂同至荣公馆款门进内。锦衣延入客厅,只见鸣岐、敏士、聘飞三人先已到了,都说今天路上真是难走。幼安把在察院场西首被人挤住,幸亏遇见西人始得让开的话说知,深慨中国的百姓只知欺侮同类,一遇外人便俱气沮,真是敝俗。子靖道:“你们幸遇西人开路,我今天若没戟三,怎能挤到此地?”鸣岐、敏士同声说道:“我们也幸与聘哥同行,否则在城门口的时候,正有一个扒手被人扭住殴打,看的人挤在一处,莫想进得城来。”少牧听罢,戏问平、熊二人究有多少气力,又说:“戟哥,听得有人讲,你能把数十个钱叠起,以两指捏住两头,那两头的两个钱儿碎做几片,中间的钱一个不碎,可有此事?聘哥,犹记前番在第一楼遇见刘梦潘之时,一枝象牙烟管禁不起你三个指头捏做粉碎,想起真是令人佩服。”二人微笑答道:“古人尚德不尚力,讲他做甚?”少牧笑道:“古人尚德不尚力,今人却有些尚力不尚德了。若讲‘尚德’二字,方才便应行人让道,那有这般的挤轧呢?”说得众人一齐好笑。
平吉来报,灯已来了,请各位爷出外观灯。各人遂步至门前,定睛瞧看,但见鱼龙曼衍,说不尽极目繁华。烛光万道之中,照得街衢雪亮,浑如白昼一般。那灯一队队、一对对的过个不了,内中以凉伞灯为最多,也有是纸剪的,也有是纱扎的,穷功极巧,夺目鲜明。其次九连灯,也有是红木玻璃的,也有是绸绢糊成的,夹着许多龙船凤船,笙箫迭奏,锣鼓齐鸣。又有许多纸扎台阁,扎着《金山寺》、《新安驿》、《回荆州》、《芭蕉扇》、《泗州城》、《割发代首》、《盗仙草》、《戏牡丹》、《黄鹤楼》等种种戏剧,更有一座和尚打野鸡、一座吃花酒最是令人发噱。台阁以外,并有九节黄龙灯一条,七节青龙灯一条,丝竹数班,香亭数座,看马、顶马数匹,以及人扮的鹿、鹤、狮、象各一头,测字、算命、相面、医生等数人,俱甚形容尽致。并有纸糊的大力鬼王,各种鬼卒,殿以地藏王纸像而止。各灯俱有社名,乃协胜社、大兴社、普安社、平安社、秋云社、庆云社、升平社、老文化同庆社、广安社、得胜社、太平社等,每社的药材行乃是元丰、恒泰、同泰、来仪、大茂、泰记、万茂、裕和、慎成、益元、慎大、义成、立成、正昌、义隆、同丰、振嘉、广生、合利、乾泰、永泰、永丰等二十余家,足足过了一点余钟方才过毕。少牧看得最是有兴,幼安、敏士却有些不甚耐烦,看到一半先已回至客厅,在那里静坐清谈。及至众人看毕进内,少牧问二人几时来到客厅,幼安回称将有半点钟了。少牧知道二人情性一般爱静,今天街上太闹,怪不得跑了进来。
锦衣见众人俱已入内,分付平吉摆好酒筵,即请入座。席间少牧说起灯景,动问锦衣:“不知此举前数年可曾有过?为甚上次到申没人提起?”锦衣道:“此举听说已有十数年了,后因市面不佳,各行不甚起兴,故而中止。近数年药业生意甚是获利,因又重举起来。但向年只在城外游行,进城却是今年初次。”少牧道:“每年除了药材行赛灯之外,尚有别的灯么?”子靖道:“正月虽尚有营兵赛的龙灯,却甚粗俗。从前闻得久居上海的人说起,大关上每年有凉伞灯出赛,最为精巧,如今已二三十年没有了。”少牧道:“今夜的灯不是也有凉伞灯在内么?果然最是好瞧。”
戟三道:“凉伞灯硖石镇制得最好,前年正月里张家花园到过十数盏,多是纸的,足当得‘嵌空玲珑’四字,尚有牌坊一座,盆花灯三十多盆,大小花篮灯数盏,俱极神工鬼斧之奇。可惜那时你不在上海,没有瞧到。”少牧道:“这些灯现在那里去了?可还再到上海?”戟三道:“据说是到美国圣鲁伊斯赛会去的,大约上海未必再来。”
众人谈谈说说,酒过数巡,幼安因恐夜深城门将闭,欲与少牧起身告辞。锦衣笑道:“上海的城门你怕关了不好开么?只要花了一角洋钱,随便你什么时候,有多少人俱可进出,何况我公馆里包着三节照会,更是便当。不然我近来陪着你们夜夜在城外听戏,怎样进得城来?你们只管开怀畅饮。倘恐夜深之后城中黑暗,街道难行,我叫荣升相送出城,有何不可?”子靖等也说:“上海门禁甚宽,晏些不妨。”二人始重复坐下。
幼安道:“锦翁方才说起听戏,我们接连的不知有几十夜了。记得这回到了上海,几乎夜夜在戏馆里头,旁人见了宛似入了魔道一般,算得兴致真好。”戟三道:“我人陶写性情,本来无过丝竹,何况难得孙、谭等许多内廷供奉名伶俱在上海,又有《三门街》、《儿女英雄传》、《笑笑笑》那些好戏,怎能不看?”敏士笑道:“你们爱看孙菊仙、谭鑫培并新排的新戏么?明儿我偏请你们换个眼光,你们可要去瞧?”少牧道:“可是圆明园路的外国戏,满庭芳的广东戏么?外国戏必得敏哥做个翻译,方能晓得他的戏情。广东戏听说有两个女伶合串,一个叫做奇仔,一个叫作美玉,广东人甚是赏识,我们南边人只恐有些看他不来。”敏士道:“并不看外国戏,也不是广东戏。”
鸣岐道:“想是什么地方新到了东洋戏,或是电光戏了。”敏士也说不是。锦衣道:“一定是泥城桥马戏场的马戏,这却甚是好瞧,不但马匹甚多,各伶人的马上功夫很好,并有虎、豹、狮、象、羊、犬等兽,多能做戏。又有一出水戏,男女各伶纷纷下水,真是好顽。”敏士仍说亦非马戏,众人一时想不出来。鸣岐大笑说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是法兰西马路茶馆里头唱的宁波戏么?此戏与从前禁的花鼓戏彷彿,亏你请人瞧去。”敏士道:“那有此事?你们俱想错了。我请看的是胡家宅群仙髦儿戏园的髦儿戏,明天有几个妓女上台客串,故请你们同去瞧瞧。”
幼安道:“髦儿戏多是女伶,若讲声容台步,怎及男伶老到?但群仙的那个女班却非别家可比,前回我曾见过须生郭少娥演的《打严嵩》、《节义廉明》、《天雷报》、《铁莲花》,大面周处、金处的《双包案》,花旦金月梅的《纺棉花》,林凤仙的《红梅阁》,花四宝的《翠屏山》,武生陈长庚的《白水滩》,还有开口跳七龄女童的《三上吊》等戏,真是超群轶类,与寻常各女伶大不相同。此次到了上海,只因看了孙、谭等并连台新戏,群仙尚未去过,明天一准同往。”敏士道:“你说的几个女伶,可惜有两个不唱戏了。”幼安问他是那两个,敏士道:“一个是花旦金月梅,已在烟台嫁人;一个是武生陈长庚,在杭州逃走,不知下落。”幼安道:“月梅嫁人,名花有主,只要姻缘美满,嫁的是一个如意郎君,乃是梨园中女伶的极好结果。陈长庚却如何逃走起来?女班少此武生,真是可惜。”少牧道:“月梅、长庚不在群仙之后,如今花旦、武生是谁?”敏士道:“花旦中月梅虽去,尚有林凤仙、花四宝、小蕊仙诸人,武生大约必须添聘王家班到申方可。”少牧道:“不是王桂祥,王庆祥、王福祥那班人么?我在苏州也曾见过他们的《八蜡庙》、《花蝴蝶》各戏,果然串得甚好,可见女伶中也大有人才。”敏士点头称是。少牧又问:“方才说的明天有妓女客串,不知道是那几个人?可是初次登台,还是先曾串过?”敏士道:“登过台的也有,初出台的也有。登过台的是林黛玉、翁梅倩、胡翡云三人,明天黛玉串的是《海潮珠》,梅倩是《目莲救母》,翡云是《李陵碑》;没有登台的乃群玉坊一个十六七岁的雏妓,名字唤花好好,串的是《富春楼》,大约唱梆子花旦。”戟三道:“黛玉等我们多曾见过,那花好好不知色艺如何?”敏士道:“花好好我有朋友叫他见过几次,若论他的品貌,固在中人以上,若问他有甚绝技,平时不听得有人说起,所以我们明天瞧去。”
众人闻言齐称使得。
锦衣因敏士等只顾讲话,席上的酒多已冷了,唤荣升换过热酒,要幼安等大家行令猜拳,饮个尽兴。幼安等这一夜的兴致却也不浅,直饮到时交三鼓方才散席。
锦衣命荣升点了一盏灯笼送众人出城。此刻城中已路鲜行人,与日间进城时大不相同,沿途虽有几盏天灯点着,却半明半灭的不甚大亮。灯光下有的是犬,东也一条,西也一条,见有人来摇身乱吠,煞是可恶。众人幸有荣升相送,否则此等夜路难得走的走不甚来,暗叹与租界上真有天渊之别。荣升送众人到了城门,喊声对牌,又说是荣公馆送客出城。那守城兵因他每夜跟着主人进出惯的,声音听得出来,并不再问,只高声向城垛里的委员报了声荣公馆,“拍”的一声扯开门上铁扭,便把城门大开,让众人出去。荣升尚要送至城外,替众人叫车,众人共称不必,始说了声“各位老爷慢些儿请”,回身自去。幼安等缓步出城,那知城里头只有他们数人,城外趁城门进去的却不知其数,看见城门一开,一窝蜂的拥将进来。守门兵绝不拦阻,由着他们直撞横冲,倒把众人吓了一跳。戟三微叹说:“此种门禁设他做甚?中国虚应故事最是令人可笑可叹!”聘飞“扑嗤”微哂道:“你还没瞧见城头上与城垛里几个铁锈炮咧,没一个不是土花斑剥,那些守门弁兵绝不去揩擦揩擦,却每日把自己吸烟的枪、烟灯擦得很洁净的,这才令人真是可笑,真是可叹呢!”各人一路谈讲,出了城门。一过吊桥,便见地火通明,电灯朗照,真觉别是一个世界。路上边往来车辆,虽已夜深,尚还络绎不绝,每人遂唤了部东洋车各自回去。鸣岐因敏士住在斜桥路远,是晚留他与幼安、少牧一同在公馆住下,不令回南。
翌日,敏士想起静安寺西首曹家渡地方有个花园名水云乡,虽然地址不甚宽大,却喜滨临黄浦,风景绝佳,午后因央凤公馆家丁唤了两乘马车,请谢、杜二人与鸣岐同往游玩。果然水天一色,颇堪洗涤尘襟,可算得热闹场中一角清凉世界,与别的花园不同。四人随处徘徊,直至夕阳欲下,方才缓辔而归。马夫问到那里停车,敏士回称到胡家宅。鸣岐诧道:“找们尚未夜膳,便去听戏不成?”敏士笑道:“胡家宅有髦儿戏馆,难道就没有酒馆了么?从前长乐意的旧址,如今开了一枝香番菜馆,乃是一品香分出来的。我们尚未到过,今天何妨试他一试。”鸣岐道:“原来到一枝香去,这番菜馆开得还不多几日,怪不得我一时想不起来。”二人在车中闲讲。马夫因天将薄暮,车上边没有带得灯烛,赶紧加上数鞭,如飞的到一枝香门首停车。敏士给过车资,分付马夫自去。其时天已昏黑,一枝香正当上市之时,四人入内随意拣了一个座头,每人用些酒菜。
敏士因没向群仙预先定座,恐防去得晏了没有坐处,匆匆的签过了帐,与幼安等共到戏馆。果然包厢已一间间被人包去的了,正桌的前三排也俱定个干净。鸣歧问案目道:“你们园子里的生意这样很好?”案目道:“不瞒爷们说,今天客串上台,林黛玉、胡翡云、花好好每人包了几个包厢,又定了十数张桌子,遂觉得挤不开来。”
敏士道:“如此说来;四排上的正桌可还有两张么?”案目踌躇道:“爷们若只要一张,尚还设法得来,倘要两张,对不住,只能在五排上了。”敏士见案目当真没有法儿,只得令他在第五排的正中腾出两张空桌子来,请幼安等将就入坐,又写了四张请客票去请戟三、子靖、聘飞、锦衣。那知四人已到,正在包厢里寻找敏士,被敏士眼快瞧见,急忙招呼他们下楼就坐。
那时,戏台上演的是周处、徐处、洪兰芳《二进宫》,尚只第二出戏,以下是郭凤仙、赛胜奎的《泗州城》,花四宝、小连奎的《遗翠花》,郭少娥、金处《打鼓骂曹》,林凤仙、小蕊仙《拾玉镯》,到第七出起才是客串。众人一出出看将下去,究竟郭少娥、金处的戏最为杰出,林凤仙、花四宝两个花旦,凤仙婀娜多姿,四宝飞扬荡逸,此中自判高下。及看到客串上台,场上跳过加官,先串的是《李陵碑》。胡翡云扮杨令公,出台便有许多做翡云的客人大声喝采,争掷赏洋。那戏也还串得不即不离,恰到好处,因他向来并不唱戏,终算是难能可贵的了。后来林黛玉串《海潮珠》,班中老生左莜云陪串崔武子。这一出戏,黛玉的唱工、跷工色色俱佳,台下边赏洋如雨一封封的掷将上去,喝采声更如八面春雷不绝于耳。少牧说他有此技艺,不愧名妓二字。《海潮珠》演毕之后,是花好好的《富春楼》。众人只道这一出戏排在结末,必定异常出色,像孙菊仙、小叫天一般的可以压得住台。岂知才出戏房走的那几步路,已一僵一僵的令人见了好笑,虽然一样也有客人连声叫好,纷掷赏洋,却比翡云、黛玉减色多了。后听他开口说了两句说白,又轻又嫩,甚是怯场。台下看客止不住哗噪起来,有几个一哄散去,只有末包厢一个年纪二十多岁,生得獐头鼠目的人,与西面包厢内一个六十岁左右、须发皆苍的老头儿尚在那里叫好不迭。少牧看这年老的不认得他,那年轻的甚是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因与幼安说知,正要细看此人,忽然人丛里挤进一个小大姐来,与少牧装烟,嬲他转局,正是:鸮声不绝真堪诧,蝶使何来试漫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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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包厢喝采之人是谁,那装烟的小大姐跟着那个倌人,要嬲少牧转局?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