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海上繁华梦下》(4)
第二十四回丝清竹脆小玉称觞花好月圆天香下嫁话说谢幼安同少甫、少牧从萃秀里桂天香家开了果盘出来,走过石路久安里口,被巫楚云家的小阿巧瞧见,一手把少牧拉住,要他去开果盘,幼安、少甫只得跟了进去。楚云见了三人,说声“恭喜”,等候他们坐定,阿娥姐泡好了元宝茶,分付相帮将果盘端来,由阿娥姐逐样敬些。说的好话与天香院中仿佛,四碟点心也是一样。少牧开消了十六块钱。少甫问为甚比幼安多了四块?少牧道:“果盘是没一定的,十块、八块起码,三十、二十块不足为奇,开消他们十六,尚算是中等客人。”少甫默然不答。少牧问楚云:“已经有人开过不曾?”楚云回称:“尚未。”阿娥姐要少牧点菜,吃一台开台酒。幼安想他已开果盘,吃酒可以不必,那知少牧并不推辞,提起笔来写了一张双台菜单,说:“今天因昨夜未睡,现要回栈去了,明天晚上一定来吃。”
阿娥姐眉花眼笑的拿了菜单交代出去。三人略坐片时,因少甫觉得身体困乏,催着回去,始俱起身回栈。
初二这日,少牧坐了一天马车,到得天将旁晚,果至楚云院中,写请客票分头请客饮酒。谁知正月半前的生意,各项多甚起色,堂子里却不比平时,一半是客人新年里酬宾贺节,没有工夫,一半是开果盘与开台酒的双下脚俱须破费现洋,差不多些的人年关才过,多想算省。所以少牧发了七八张客票,只请到戟三、子靖、锦衣、幼安、少甫五人,其余一个不见。少牧暗想:“大拉斯为甚不在杨小蛮家?难道是到西安坊杨媛媛家去了?”再写客票去请,并托他转约伯度、营之。相帮回称,西安坊开了年没有去过,少牧好生不解。后来,只得六个人吃了两台。
直到台面将散,来了邓子通,说起经营之开的洋货、绸缎等庄,年底下一齐倒了,票号、钱庄也被牵动。刻下营之不知去向。听得人说,这几处亏倒的缘故,多被营之亏空所致,因此钱庄、票号里那些股东多要寻他说话,谅来这人从此以后出不得头。又说大拉斯大年夜来了一个电报,东洋因闻他爱嫖嗜酒,不惜声名,今年已另换了一个大班,那大拉斯叫他回国交帐。康伯度是他的买办,大拉斯没了生意,伯度也没有事了。听说今年坐在家中,没出过门。少牧听罢,因道:“怪不得这几个人一齐请他不到,原来有此变故。但不知资雄花田郎、白拉斯、温生甫等多到那里去了?”
子通道:“温生甫自从小桃死后,没兴出外。去年二十后动身回家,大约已被他妻子管住,不放出来。白拉斯年底下骗了人家银子,被领事查知,因他是个假外国人,现闻已交该管地方官查办。资雄花田郎昨天尚见在东合兴花寓出来,据他自己说在花寓开了果盘,今天到东荟芳柳寓吃开台酒,兴致狠好。”楚云道:“经营之也算得是个有些事业的人,怎么就一蹶不振?照此说来,兆富里金玉香那里,年底下不见得开消的了。”子通道:“自然没有开消。大除夕的那夜,玉香几乎寻死。”少牧道:“一共漂了玉香有多少钱?”子通道:“差不多有三四百罢。其实,营之这人平日有钱的时候也不肯轻易使用,但看中秋节上的杜素娟,做了二百多块洋钱,他拿了素娟姘戏子的过处,至今一个钱没有开消。堂子里做了这种客人,本来没甚看想,何况自己立不住了,还想他拿出钱来?”幼安道:“营之既然这样精刻,他自己岂料也有今日?”楚云道:“正为他太精刻了,才有这样精刻的报应。且看他将来甚样。”子靖道:“上海滩上的事情说不定的,尽有今年倒了人家银子,明年又重做出大事业来,何况营之不知是真倒假倒。若是假倒,有甚妨碍?包管不消一年半载,仍要出头。不过,这种伤天害理来的银钱,久后终无好日罢了。”幼安等点头称是。少牧又问:“新年里可曾见过少霞、景桓?”子通说:“都曾经见过一次,面子上狠不光鲜。花笑春与花醉香两处的局帐没有开消清楚,果盘却去开的,也算他们神通广大的了。”楚云道:“弄甚神通?我想醉香、笑春两人,无非是因上节局帐没清,敷衍他们罢了。顽到这种地步,真是最没趣味。”
众人席上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叫来的局多已散去,只剩公阳里梁小玉一人,因初五日是他二十岁生辰,在院子里备了灯担清音做寿,要子靖去吃个双台。子靖尚未答应,子通在旁怂恿,并唤娘姨取笔砚点菜。子靖却不过情,允了一台,小玉始去。众人也就散席。子靖遂订定初五日准七点钟入座,除席上七人之外,再请鸣岐、聘飞同来,圆台面一桌,恰恰九人。少牧等说这日一定多到,彼此始分道而回。少牧满想住在楚云院中,怎奈碍着少甫、幼安不便,只得一同回栈。
初三日,少牧又出去坐了一天马车,是晚没有回去,痴心与楚云商量,意欲娶他回苏。楚云吞吞吐吐的含糊着他,说了一夜天,没句实话,与端午节未曾赎身之前大不相同。初四晚上,各妓院迎接财神,少牧看他们磕头的时候锣鼓喧阗,神座前摆着一只火盆,妓女磕下头去,相帮的拿了一壶烧酒,泼在火盆里边,那火光直(真)冒起来,说是愈高愈好。少牧问楚云是甚讲究,楚云说,是取句吉谶,叫做“冒过人家的头”。少牧甚是好笑。到了初五那天,想起子靖约在梁小玉家吃酒,不能不去,旁晚时回到栈房,与少甫、幼安同往。二人问他前二夜可在久安里内,少牧此时并不隐瞒,并把要讨楚云的话告知,讨了他,准定一同回转苏州。幼安见少牧有些一相情愿,把楚云不比天香、不可独腹心思的话子细劝他。少牧反怪幼安独腹心思,自己能娶天香,别人不能够娶楚云?幼安见他这样着魔,只得任他搅去,且待看事做事。少甫因杭州事情据律师说不日就可了结,只等此事一了,无论怎样,拉了少牧回苏,此时且不说他。
三人在栈闲谈一回,大家起身,多到公阳里去。走过四马路上,见一个戏馆里的案目、一个书场上的堂倌扭着一人到巡捕房去。这人见了三人,急急将头一低,脸涨通红,如飞而去。少牧认得是姚景桓,动问旁人为了何事,旁人说是年底下戏馆里案目与书场上堂倌拉局,景桓在戏馆里定了两间包厢,—排正桌,书场上定了八只包台,点了三十出戏,分文未给。大年夜寻不到人,今天坐着马车出来,在万华楼茶馆门口下车,被案目与堂倌瞧见,向他讨取。他仍一文没有,故被扭进捕房。幼安与少甫听了,点头叹息,说:“好人家的子弟,为甚要弄到这样!”少牧因与他同席饮过好几次酒,有些交情,狠觉得脸上无光。正在又是没趣,又是感叹的时候,路上遇见鸣蚊、聘飞,问起也到公阳里去,遂一同进了东荟芳,从三马路横穿出去。鸣歧也说起景桓的事,老大替他懊恨。聘飞更说:“大年夜闻听夏时行因夏季里欠了马车行里的马车钱,被马夫寻见,剥去衣服打了一顿,算起来更是可叹。还有百花里花莲香家的阿招,他秋节送节盘的时候,时行家中曾去过的,大年夜半夜过后,又到他家里讨钱,辱骂得一个不可收拾,直至邻舍人家听得不耐烦了,才把他劝出门去,又在街上边大骂一场始回。真亏时行怎样消受,这种夏大少做他则甚!”鸣岐道:“本来荡子下场不好的多,所以世界上有些识见的人终要放出定力,莫学那荡子行为,到得后来,回头已晚。”幼安、少甫连称不错。
语次,已至梁小玉家。只见院子里果然装着灯担清音,客堂里供着寿星王母,各房间吃酒、碰和的人异常热闹。少牧问一问,子靖在楼上房内,大家移步上楼。这一夜,小玉名下的酒一共有二十多台,并且正房里尚有一个客人替叫了一班髦儿戏来,另外邀了胡家宅群仙髦儿戏园的老生郭少娥、林宝琴,花旦金月梅、花四宝、白兰花,大面金处,武生陈长庚,武旦一阵风、武二花小黑灯、开口跳陈宝银等,想叫他们会串几出好戏。只因“群仙”不比别的戏园,夜间生意甚好,不能够全班出来,只到了金月梅、白兰花两人,合串了一出《拾玉镯》。那客人又设法去邀小兰英到来,串了一出《群臣宴》。尚要托人邀梆子青衫张福宝,老生张贵庭,并苏州王家班武角王桂祥等,因福宝等已赴海参崴,王家班苏州去了,没有邀得,然房间已闹得喧嚷异常。
子靖见幼安等一到,客已齐了,分付就在外房排席。房间里人说声:“对不住李老,今夜只能有屈些了。”子靖道:“我们只一台酒,本来何必正房?等他们双台、双双台的去闹是了。”房间里人摆好台面,子靖分付起手巾入席,随手写局票,叫相帮快去叫局,说:“今夜既然台面甚多,最好早坐早散。”房间里人说:“李老真是体恤我们。”小玉见台面坐了,敬过瓜子,斟好了酒,唱了一支昆曲。尚要再唱,子靖因他狠忙,执定不许,并叫他到别处招呼。小玉也甚感激。少牧在席间听隔房金月梅唱戏,连赞:“群仙戏园的髦儿戏真是不错。可惜郭少娥等没来。”锦衣道:“谢幼翁不是将近要纳宠了么?不知定了日子没有?到了那一天,我们尽好合个公分,待我到群仙里去商量,把郭少娥、陈长庚等邀来,热闹一场,岂不狠好?”幼安闻言道:“多承美意,日子虽已定在正月十五,断不敢劳动亲友们赐贺。”戟三道:“人月双圆,这日子果然定得狠好。但不知娶在栈内,还是另外借个公馆?”幼安道:“栈中不便,已在归仁里赁下一所房屋,大约耽阁数天,便要动身回苏。”锦衣道:“观盛里不是郑志翁、游冶翁从前住的那条弄么?”聘飞道:“那是观盛里,就在四马路西首。归仁里乃老闸东唐家弄纶华湖丝栈对面,地方狠是幽静。”幼安道:“一些不错。”众人正在闲谈,叫的局纷纷已到。少牧在台面上咬着楚云的耳朵,把桂天香定期十五在归仁里进宅的话告知,并问他定了主见没有。楚云依旧吞吞吐吐的没句实言。后来被少牧问得紧了,始说已经在祥和里看了一处房屋,过月半想搬出久安里去,自做住家。且等再做一节,拔轻些债,一定嫁你。少牧听他是句长脚话儿,心中好不烦闷。
尚想劝他,既要从良,何须再做,楚云已立起身来,说:“尚有转局,有话再说。”匆匆便去。少牧无可奈何。
天香却在席上与幼安商量十五那天各事。第一,不必排场,免多糜费;第二,只穿红裙,不用披风,以免越分之嫌;第三,在归仁里住满了月,一同回家,不必久羁沪渎。幼安听他自己说出这番言语,又是达礼,又是有心,十分敬佩。直说到将次散席,天香始动身先去,坚嘱幼安这晚必须再到萃秀里一行,尚有别话商议。众人看了,多说幼安艳福,真个是几世曾修。幼安也觉满心欢喜。
散了台面之后,果到天香那边去了一次。说定这日只用一肩官轿,迎接进门,公馆里也不必用甚吹打清音,事事只须省便。幼安反说照这样儿,不免太嫌节费,心上有些过意不去。天香说:“自知命薄(簿),才赋小星。何必排衙,反增惭愧。况且在堂子里头嫁人,比不得人家闺女,有甚风光?若像媚香、艳香当日一般,有些见识的人暗里头瞧了一定好笑,想我岂是这样的人?”幼安方才应允。又商定先一日把男女佣人的带挡洋钱一齐付清,一共是九百多块洋钱,不满千金之数。自己并没有人收甚身价银两,不过本家处并零碎开消尚要二百多块洋钱,一共约洋一千二百元左右,幼安已从回苏之日预备下了。当晚商议既定,幼安回栈。
初六日起,置备屋中器皿一切,并向嘉纶绸缎庄剪了一件枣红花缎袄料,一条局红绉纱裙料,交给裁缝,赶紧做成,十五一早应用。一到十二三日,幼安托人雇了一个车夫,一个佣妇,把新屋子先收拾好了。十四这日,别过少甫弟兄,迁出长发栈去。车夫叫了两部小车装载行李,至归仁里,一件一件安置室中。少甫、少牧到了旁晚,也往归仁里坐了一回,商量明日怎样贺喜。幼安竭力谢绝,说明天概不举动,不劳致贺。少甫、少牧那里肯听?并说不但我们二人,还有子靖、戟三、鸣岐、聘飞、锦衣诸人一定要来。讲了半天,始议定了公备两席酒筵,一席公贺幼安,一席专贺天香。并请子靖的夫人端氏、戟三的夫人庄氏、鸣岐的夫人鱼氏、聘飞的夫人水氏前来作陪。幼安再要辞时,二人决计不许。当下少牧就在公馆里写了一张知单,并另外修了请鸣岐等家眷陪伴新人的四封书信,立差车夫分头送去。幼安见二人这样安排,心中不胜欣喜。留他们吃了夜饭,等车夫各处送信回来,方才回栈。
一宵易过。十五天明,少甫、少牧一早便到。叫车夫在客堂内结了一道大红彩绸,并到李公馆借了一堂桌帏椅披,铺设好了,点好红烛。问幼安:“新人进门,可选吉时?”幼安道:“不择时辰,饭后发轿去抬。”少牧问:“轿子可曾端整?”幼安回称:“尚未。大约行口里头甚便。”少甫道:“何须行口?平公馆现有长班,一样开消轿钱、喜钱,公馆里的轿子狠新,何不差车夫前去关照一声?”少牧道:“不必关照。
戟三的夫人要来,等他轿子到时,留下不迟。”幼安道:“如此狠好。”
移时,车夫报称有客到门,乃是子靖、戟三二人。道过了喜,少牧问:“宝眷可将快来了?”并向戟三说明借他轿子去抬新人的话。戟三说:“就要来了。叫他们去抬新人,那是狠便的事。安哥给些喜封够了,不必轿钱。”幼安口里头虽连称知道,心里头怎肯苛刻人家?停回抬到天香,端整给他们两块洋钱轿钱,一块洋钱喜封。
戟三问鸣岐、聘飞的家眷可来,少牧道:“昨天多有信去,答应来的。”子靖道:“凤家嫂子与熊家嫂子到了,有四个人陪伴新人,狠不寂寞。”幼安道:“多承诸位美意,甚是感情。”子靖、戟三同称“当得”。只见车夫又来报说,门口有两肩女客轿子来了。幼安因无人接待,忙唤新来佣妇出去迎接上楼。正是李公馆的端氏、平公馆的庄氏夫人,因两家住得甚近,约会着一同来的。戟三见庄氏已来,传话轿夫不可走开,停刻到萃秀里去抬接新人。轿夫唯唯。少顷鸣岐与鱼氏到了,乃两个人坐着一部马车同来。聘飞的夫人是坐包车来的,聘飞自己步行。幼安说他算省,聘飞回称:“现住垃圾桥浜慎余里内,出路甚近,何必要甚马车、轿子?”幼安道:“原来聘哥就住在慎余里内,真是近便得狠。”少牧道:“聘哥住在那里已几时了?目下弄中可有空屋?”聘飞道:“三年多了。弄里头空屋不多,你要问他可是有人要借?”少牧顿了顿口道:“并没人借,问问罢了。”幼安估量着少牧问这句话乃是痴心想讨楚云,其实那里成得事来?因把别话与聘飞岔了开去。
其时,天已过午,厨房里开过中饭,乃是向小乐意叫的。饭毕后,幼安分付车夫领着轿子去抬接新人。少甫叫自己车夫点了满堂灯烛,生了一个旺盆火儿。那消一点钟时,新人已经抬到。幼安命佣妇搀扶出轿,至客堂内行了个礼,送入房中。早有端、庄、鱼、水四位夫人出房迎接,天香一一见礼已毕,口称“太太”。四人说他太觉客气,对佣妇说知,叫他改口,始俱改称“嫂嫂”,却还一个个先告了个僭妄之罪。
四位夫人说他狠是知礼。少牧见天香已经进宅,叫车夫到聚丰园去,催他把酒席送来,顺便邀请锦衣。这一日天气狠好,到得晚上,一轮明月朗照天心。及至酒席到了,少甫分付—席排在楼上,一席排在客堂里头。楼上的自然天香首椅,四位夫人陪坐。因见天香人品谦和,且甚幽娴贞静,绝不似青楼中出来的人,故俱敬酒敬菜的甚是重他。楼下幼安首椅,那二椅因锦衣未到,留待他来,余人挨次坐下。
少牧要想叫局,说是楚云前天说起要看新人。众人多说,今天的局本来要叫,大家热闹些儿。少牧唤车夫裁了几条红笺,正在落笔书写局票,恰好锦衣到来。先向幼安深深一揖,道了个喜,次与众人说:“今天因元宵佳节,有些应酬,来得迟了,各事全劳诸位费心。”众人同称“好说”。少牧招呼入席,问他叫的可是美仁里金寓,锦衣道:“金寓与久安里花素香,听说昨天从了良了。还是东荟芳花影娇罢。”少牧道:“金寓嫁的是谁?花素香年纪尚只十五六岁,是被什么客人讨去?可知多少身价?”
锦衣道:“金寓嫁的是个官场,听得是第五房了,共出身价洋八千元。素香却是个过路客人讨了去的,不到三千。”少牧道:“金寓听说他从前是嫁了人又出来的,怎么这回嫁人又要如许身价?”锦衣道:“你不听见林黛玉么?嫁一次人,动不动就是几千。其实,此种妓女在堂子里应酬狎客,真是不可多得;若要娶他回去,只怕收他不住的多。金寓也是差不多的,前次嫁了人,重又出来,此次嫁了人,安保他下次不风尘再堕?所以除是今天安哥娶的二嫂子那般人品,总以不娶妓女为妙。须知与二嫂子一般的人,我们花丛中见过几个?”幼安闻言,谦逊几句。子靖等点头称是。
少牧写好了花影娇的票儿,动问子靖等众人叫谁,子靖说是公阳里梁小玉,戟三是鼎丰里李飞云,鸣岐是百花里花小红,聘飞是西荟芳巫岫云,少甫是鼎丰里花想容,幼安是宝树胡同金菊仙,少牧自己自然楚云。锦衣尚要幼安再叫仁寿里天韵阁李苹香,即上节双富堂的诗妓李金莲,说:“今夜人月双圆,座中不可无此韵妓。”戟三说:“李苹香他真是个良家妇女,祖上边累代簪缨,不知如何被个姓潘的拐匪拐逃出来,落在烟花队中。如今已被父母知道,涉讼公庭,判交父母领回管束,不准为娼。这人不知那里去了,你们难道没有知晓?”幼安道:“此事略知一二。看起来,苹香这人有才无行,真是可叹。”锦衣道:“苹香既已不在上海,安哥今天不比平日,必得再叫一个,取个成双。”少牧道:“安哥叫了公阳里盛月娥罢。此人能弹《平沙落雁》、《夕阳箫鼓》、《卸甲封王》并《龙船》等大套琵琶,也是青楼中的有数人物。”聘飞道:“堂子里能弹小套琵琶的,兆贵里有个吴小卿尚还纯熟;弹大套的,除了前数年有个徐琴仙甚是擅长,并能开白说书,此外果少有了。”鸣岐道:“安弟果叫月娥,我来叫东尚仁里的程渔卿。他能唱开白弹词,叫他到新房里唱回《三笑姻缘》,岂不狠好?”众人多说这倒有趣得狠。少牧遂又写了两张局票交代车夫去叫,并大家议定,停回月娥、渔卿两个叫他们新房里坐,一个弹套琵琶,一个说回《三笑》。戟三道:“金菊仙也好使他在新房里唱支全本滩簧。”子靖道:“我叫的梁小玉,他幼时曾经拜师变过戏法。停回也可叫他到新房里出几套儿顽顽。”少牧道:“那是耍玩具的。”因把局票收他回来,重新写了“随带玩具”四字,方嘱车夫快去。
唐家弄的出路不甚狠远,不消一点钟左右,叫的局陆续而来。菊仙、月娥、渔卿、小玉四个真个多到新房里去。月娥弹了一支《卸甲封王》、一支《龙船》,因有转局,匆匆即去。小玉出了一套“子孙荣贵”,就是“五色顶子”,又出了一套“福寿齐眉”,乃是一盆桃子,一盆荸荠,手法尚还干净;说声“献丑”。只因转局尚多,也就匆匆便去。菊仙唱了一支《赐福》、一支《昭君和番》。本来也有转局,要想去了,端、庄、鱼、水四位夫人见他人甚聪明伶俐,狠欢喜他,要他再坐片时,天香也殷殷留待。菊仙遂叫跟局娘姨先去(生)回覆那些叫局客人,说今天在公馆里头堂唱,不及来了,自己端整坐至席散方回。渔卿叫新房里娘姨端了一张书桌、一把交椅,在靠窗口打横放好,跟局娘姨取出一把纸扇,移过茶碗,放在桌中,渔卿坐将下去,弹动琵琶,唱过开篇,喝了口茶,摇动扇子,表白一番,唱了一回《点秋》。那白口、唱片、手式一切,真与男唱书的一般无二。楼下许多宾客此时多在新房里头,称赞菊仙、渔卿二人绝技。幼安问渔卿:“上海能够唱书的妓女,共有几人?”渔卿道:“前时有袁云仙、严丽贞、殷蕙卿等甚多,目今不听见说起了。只有徐琴仙会唱《双珠凤》,普庆里王霭卿会唱《果报录》。霭卿是从宁波来的,唱的书,宁波人叫做文书,与我们所唱不同。况且多已嫁了人了。”幼安道:“偌大洋场,竟少女说书先生,也是一桩憾事。”菊仙道:“女说书的无锡一带尚有。上海听说只有瞽目,唱一天书一块洋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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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虽闻还有个沈新宝,住在小东门康家弄内,一个江幼梅,住在大东门火腿弄内。
他们二人并非妓女,所以没有客人往来,也不出局,人家叫他唱书,每天三块洋钱书钱,一元洋钱轿钱,另外加些喜封。如今老的老了,不出来的不出来了,真个不听见再有别人。”众人正在新房里讲得有兴,忽楼下车夫报称有客到来。幼安不知是谁,急忙下楼。正是:
桃叶迎来多喜气,萍踪再聚有良朋。
要知来者何人,有何事故,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