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海上繁华梦下》(5)
第二十五回开盛筵醵资贺喜定花榜走笔题春话说谢幼安娶了桂天香,杜少牧等众人在归仁里公馆贺喜。新房中叫来金菊仙、程渔卿、盛月娥、梁小玉众妓,也有唱滩簧的;也有唱书的,也有弹琵琶、出戏法的,甚是热闹。等到渔卿唱完了书,将要各散,忽听车夫报说有客到来。幼安不知是谁,迎下楼梯一看,见是毓秀夫与钱守愚二人。秀夫吃得醉醺醺的,守愚也有了几分酒意,说是在虹口看了马戏,吃了几瓶外国酒,寻到此地。怪幼安今天讨娶天香,不给二人一个信儿,没有贺得,一定要拣日子起个公分,大家热闹一回。幼安力辞,二人执定不依。守愚并说:“从前郑志和、游冶之娶媚香、艳香,我与二人没甚交情,公贺里尚还搭了一分,此次岂有不贺之理?”幼安见二人已醉,邀他们新房里坐回再说。二人大喜,移步上楼,见少牧等多在那里,好不兴头。
锦衣问秀夫如何到此,且怎与守愚同来,秀夫说:“因虹口到了一班车利尼外国马戏,听说甚是好看,故到长发栈,想约锦衣、少牧等一同往观。岂知栈里头一人不见,只有守愚在彼,想寻少甫到张家花园看电光活动影戏,又想到徐家花园看焰火去。后来茶房说起今天多在归仁里内,问他可知有甚事情,他说是谢公馆今天娶姨太太。才与守愚一同出栈,请他看了马戏,寻到这里。一来贺喜,二来要想补个公分,你们众位可再有兴?”此时锦衣等也多余兴甚浓,说今天本来七八个人,不能算甚公贺,倘然缓天再有,一定算我们一人一分。幼安再要推辞,怎禁得众人你言我语,不由做主。后经秀夫议定,十八夜在徐家花园备酒三席,两席设在鸿印轩中,公贺幼安;一席设在曲榭里头,公贺天香。并拟唤班髦儿戏来演台堂戏。幼安见众人兴致过好,只得受了鸿印轩的两席,辞去天香一席与髦儿戏。众人说髦儿戏虽可不必,天香的那一席酒万不可少,若是徐园不便,不妨送到公馆里来。少甫道:“竟是送到公馆的好。若然我们人数不多,也不必再借徐园,仍在公馆里,热闹些儿。”秀夫道:“公馆里本来很好,只因做髦儿戏地方不便,如今不做戏了,就在公馆里头也好。”
少牧忽道:“公馆里可能做影戏么?我们公分人多,何不做台影戏?这戏还没有见过的多。”守愚道:“不是张家花园里做的那活动影戏么?我今天本想去看,后与秀翁先生看了马戏,没有去得。这马戏真是好瞧,做戏的外国人本领果然狠大,一只脚踏在滑背马上跑来跑去,还要钻圈子、跳木栏的。人家看了他,连眼睛多酸,他却狠是写意。就是那些虎、豹、狮、象,教得也灵动非凡。班子里小花面的翻觔斗、竖蜻蜒,这武功比了京班里的戏子,却也不相上下。但不知那影戏还要怎样好瞧?
公馆里做得来最好,若嫌地方太小,做他不来,还是改在徐家花园的好。”子靖道:“外国人做的戏术本来好的甚多。记得从前有个美国人叫卑士姆,有个俄国人叫柯萨克,他两人出得好一手戏法,真个是神出鬼没!曾在圆明园路外国戏馆与张家花园里做过,可惜现多回国去了。张家花园还做过大木人戏,招贴上叫‘傀儡戏’,也甚好看。虹口马戏场隔壁,前年到过一班东洋戏,那拆梯子、走钢丝许多绝技,虽然中国竿妓也有这套工夫,却那里能及得他来?现在上海的那班影戏,一共有五十套照片,多是些外洋风景,最好的是‘救火’、‘洗浴’。那‘救火’好像真是火烧一般,先有黑烟冒出,后见红光。‘洗浴’乃在大海里头,那海水奔腾之势,与这些人从岸上跳到水里边去,真如身历其境。其余《普法战事》及《非律滨战事》各片,仿佛真有千军万马,骇魄惊心。又有跑马、跑脚踏车与工厂散工、火车到埠、匪人窃物、术士幻形、美女跳戏,美女出浴各种杂片,也颇令人发噱。钱家老叔既在上海,正可见识见识。”守愚道:“十八那天公分里头真有此戏,我就瞧得见了。”回头对着天香说道:“好嫂子,靠你的福,给我瞧瞧!”引得满房的人一齐好笑。少牧道:“公馆里要做别的顽意,房屋果嫌不够。若做影戏,谅还可以将就得来。秀翁竟到张家花园定下了罢。”秀夫回称“晓得”。
守愚乐不可支,又要在新房里吃起酒来。幼安叫把楼下的酒菜搬移上楼,说声“不恭”,满满的替守愚斟了杯酒。守愚要与众人搳拳,摆了个庄,直吃到酩酊大醉方散。菊仙、渔卿别过天香与端、庄、鱼、水四位夫人并幼安等先回。四位夫人依旧轿子的轿子,马车的马车,包车的包车,各回公馆。天香送出房门,至楼梯口方回。
幼安送至堂前,差新来佣妇伴送出外,方命车夫闭了大门,收拾一切,入房安寝。天香自喜所适得人,十分满意。幼安也幸良缘非偶,心花怒开。从此一双两好,曲尽绸缪,不必絮表。
再说毓秀夫回去之后,明日定好影戏,发过知单。十八一早,备了一张众人公分的礼帖,送至幼安公馆。幼安接来一看,见上写着:“谨具喜筵双席,影戏全部,恭贺纳宠之喜。荣归、李卫、平升、杜继美,杜继勋、凤朝阳、熊梦吉、钱士敏、毓春同顿首拜。”当下给了一张谢帖,心中暗想:“锦衣等众人的公分多已有过的了,秀夫既要再纠公分,为甚不去另约些人,却仍旧是这班朋友,只添了一个守愚?”好生不解。又想:“旁人不必提他,那贾逢辰每遇人家婚丧喜庆,最是高兴应酬,又与少牧狠好,礼单上为甚没有他的名字?难道晓得我不喜此人,故没知会于他?邓子通与资雄花田郎多是个极有兴的,自己虽与他们没甚交情,合少牧也甚要好,为怎多不在内?”正在思想,忽听车夫报称,门外有一乡下妇人,说是苏州木渎来的,要见少爷合二奶奶。幼安微想一想,道:“本渎来的?难道是钱守愚的家眷严氏到了?他来上海则甚?”天香道:“说不定因钱家老叔久住上海,不想回去,寻出来的。却怎的寻到这里?”幼安道:“且莫管他,接他进来再说。”
天香正要出迎,那妇人已走了进来。见他五十多岁年纪,一张紫色脸儿,额角上已起了无数皱纹,头上戴着一只海螺兜儿,身上穿一件元色布老羊皮袄,下身大青布裙,脚上一双半尺来长的红布花鞋,走路时一塌一塌的,狠是有力。手臂上带着一副天圆地方银镯,两耳挂着一对金钢巾圈,头发已经有些花了,却戴着一头金押发、金荷花簪,鬓脚边更插着一朵大红山茶纸花。进门来,叫声“谢家叔叔”,一屁股在客堂内大椅子上一坐。幼安见正是严氏,叫了一声“钱家叔母”,天香叫声“钱家太太”。那严氏看见天香花枝一般的人,两只眼睛钉住了他,细细一看,动问幼安:“他是何人?”幼安说:“这是新近娶的小妾。”严氏道:“世上那有这种好看的人,我们乡下没有见过。”说了这两句话,又将天香左看右看,反把天香看得有些难以为情。
幼安见他坐在客堂里边,倘然有甚客来不便,叫天香陪到房里去坐。
严氏同着上楼,见这房间铺设得甚是整齐,中间一只外国铁床,楼板上铺着地席,二梁上挂着保险洋灯,妆台上摆着台花、自鸣钟等物,壁上一边挂着一面大着衣镜,一边是天香拍的放大小照。严氏多是见所未见,先问天香地席上怎样走法,天香说:“尽管穿着鞋子进去,不过,吃水烟留心烟灰、纸煤罢了。”严氏方才移步入内,却像是怕踏脏了要他洗刷一般,十分留意。后来见着衣镜内映着对面的那个小照影子,认做天香站在壁边,连说:“二奶奶不要客气,大家请坐。”那知天香早已坐在靠窗口一只外国椅上,听他这样说话,怎得不暗暗好笑?说了一声“有坐”,倒把严氏吓了一跳,认做窗口边一个天香,镜子里又是一个。直至定了定神,方才晓得镜子里的乃是照片,自己也觉好笑起来。天香命佣妇送过了茶。严氏在房中东也张张,西也望望,因见那张外国铁床褥子铺得甚高,走到床沿上去一坐,恰恰坐在弹簧上面,往下一软,往上一攻,心里着慌,几乎翻下床来。天香见了,忍住了笑,叫他大胆坐下,断没要紧。严氏摇摇头道:“这种床,亏你怎样睡法。”连忙扒起身来,跑至靠窗口一张外国摇椅上坐下。岂知那摇椅也甚欺生,没有坐过的人坐上去好像要跌将下来。严氏又吃了一惊,暗说怎的绝好一间房间,那家生都甚蹊模巧样。当时惊出一口寡水,向地席上边吐去,忽想这席狠是干净,怎好吐得?慌忙用脚去揩,那里晓得地席甚滑,一个脚写字,跌下地去。天香说声“子细”,要去扶他,已是不及,只跌得楼板怪响,幸亏新来佣妇在旁,急忙搀他起来,并取抹布把地席抹净。天香见他真是冒失,只得请他在梳头的那只皮凳上边去坐,方才坐个结实。
幼安也已上楼,问他几时到的,住在那里,怎能寻到此处?他说:“昨天才到,也住在满庭芳街旅安栈内。昨夜与守愚呕了一夜的气,今天晓得你住在这里,特地前来。一则看看新人,二则要求你与杜家二位叔叔早劝守愚回家,不可再在上海耽阁,三则我还要问一句话。”幼安道:“问甚说话?”严氏道:“听说他要讨什么蓉仙,可有这事?那蓉仙住在那里?没有此事便罢,倘有此事,我与他几十年的夫妇,生男生女,那件不好?为甚忽要老变起来?我拼这老命不要,怎肯与他干休!只要访明了蓉仙的住处,一定打他个不得开交。好叔叔,谅你定知道,可告诉我。”幼安听了,微笑答应道:“蓉仙是个烟妓,那里讨得成他?你休放在心上,也犯不着与他寻事,只劝钱家老叔早些回去是了。”严氏道:“不把蓉仙做断,那老杀千刀怎肯回去?你既知蓉仙是个烟妓,必知道他住处,老实对我说了,我好前去寻他。”幼安道:“不瞒你说,花烟间我们从来没有去过,不知他究在那里,并不是不对你说。”严氏认做幼安有心隐讳,还要逼着问他,天香道:“花烟馆真个也从来不到,怎会得知?
栈房里可有茶房?他们或者晓得也未可知。不过,这种人随便什么的事多能做得出来,随便什么的话多能说得出口,我想也不必前去,还是婉言相劝的好。”严氏道:“只要访得到这淫妇下落,你瞧我终有一天与他大闹。你们休来劝我。”天香见他执之一见,晓得此时说也无益,并不再言,寻些别话岔开。幼安留他在公馆便饭,并说晚上尚有公分影戏,守愚也要前来,叫他住在这里。严氏决计不肯,说与守愚见不得面,一见时定要吵闹,在公馆里说不过去,况且又有客人,又是喜事,更觉不安。要来明天再来。幼安深知严氏是个乡蛮,莫要停回当真闹出什么事来,不敢勉强,只留他吃了午膳。等到三点多钟,差包车夫送他回栈。
严氏方去,守愚已与秀夫前来。因他二人今天是公分里为首之人,故而到得甚早。幼安见守愚与秀夫同来,不便把严氏到此的话说知,并没向他提起,且等停回再讲。秀夫带了一张《游戏报》来,说金菊仙已在《游戏报》上点了曲榜状元,取得真是不错。幼安听了,将报接来看过,也说游戏主人赏识不虚,并讲起近来各报馆里开花榜的许多陋处。最丑的是张《支那小报》,听说状元、榜眼、探花一个个多要花钱去买,做了个生财之道,真是斯文扫地。秀夫道:“《支那小报》现还开么?”幼安道:“这种报怎能够开得长久?早已关掉的了。若使他此刻还开,报界上不知削尽几多面色。”二人谈得有兴,锦衣、少甫、少牧三人来了。少牧也拿着张《游戏报》,说金菊仙点了状元,与幼安看。幼安回说:“已经看过。我们正在这里说各报馆开花榜的有无弊病。锦衣道:“这《游戏报》可还算得没有弊么?并不是恭维安哥的相好,上海地面上能唱到三四百支曲子的妓女,一时只恐没有第二个人。这状元再不是他是谁?少甫道:“《游戏报》果然取得公允。今天偶在旧书摊上买得两本集评《海上群芳谱》,看来也是一张花榜。惜乎不晓他取得怎样?”秀夫道:“《群芳谱》上的状元是谁?”少甫道:“他并没有状元、榜眼等鼎甲字样,取的妓女却分着大小两类。
大的第一名是鼎丰里谢湘娥,小的是美仁里金翠娟。”锦衣道:“金翠娟我不知道,谢湘娥我们同寅中很有几个做他的人,听说歌曲很好,并能串戏,况更是个孝女,又能知书识字,如今久已嫁了人了。这人做个元选,谅也一定不愧。”秀夫道:“这《群芳谱》买了,你带来么?此刻客还没齐,何不取他出来瞧瞧?”少甫道:“现在这里,我与你看。”遂在衣袖中取将出来,放在桌上。
众人多来观看,先把序文略阅一过,次看全书。见第一页上开首乃是“清品”二字,并有十二句集《诗品》的引子道:畸人乘真,花草精神。落落欲往,悠悠空尘。是有真宰,绝爱(受)缁磷。明漪绝底,明月前身。超以象外,泛彼无垠。薄言情晤,庶几斯人!
以下方是“清品”各花。每人一个花名,一句六才子的评语,一篇小传,四首集唐。那第一名是:
宝树轩主谢湘娥白牡丹花评曰:一个仕女班头。
传曰:词史名蘅,一字玉辉。原籍姑胥台畔人。本儒家女。幼识之无,能读《聊斋》、《三国》诸书,性颇蕴藉。面目端好,肤如凝脂,双翘瘦削,而娉婷善舞。度曲之外,尤工演剧。尝见其袍笏登场,演《黄鹤楼》、《盗御马》诸戏,儿女英雄,殊令人拍案叫绝。往来多显宦客,车马喧阗,门常如市,而姬晏如也。尤可重者,事母至孝,当病革时,姬躬侍汤药,衣不解带者累月。一切饰终之礼,无不从丰。求诸青楼,殊不多得。噫!评来月旦,秉论须公,品到花枝,全材不易。冠群芳者,非卿而谁?爰为列作花王,窃谓可无愧焉。
诗曰:活色生香第一流,逢花却欲替花羞。画屏见后常回首,倾国倾城胜莫愁。云想衣裳花想容,谢娥无力晓妆慵。开缄试读相思字,别有深情一万重。须尽笙歌此夕欢,我侬试舞尔依看。画人画得从他画,一朵能行白牡丹。别梦依依到谢家,门前初下七香车。落花声底仙娥醉,深掩妆窗卧碧纱。
第二名是:
罗浮仙馆主李文仙绿萼梅评曰:貌堂堂,声朗朗。
传曰:词史名梅,本陈姓,原籍襄阳。父尝经商于沪,因受人愚,资本耗尽,贫乏无以自存。姬年十三,遂致名花堕溷。身长玉立,容光照人,眉目间英英露爽气。善度曲,声震金石。时沪上竞尚京腔,聆音者谓菊部中除昔年陈长庚外,得宫音者近惟汪桂芬一人。而词史亦换羽移宫,应弦合节,颇足与汪相埒。每一登场,合座为之击节。性尤清介,不轻言笑,而亦不苟取求。故枇杷花下客,恒有引为知己者,盖风尘中狷洁人也。
诗曰:名占蓬莱第几仙,风流合住紫薇天。承欢侍宴无闲暇,月过花西尚未眠。一曲笙歌绕翠梁,云璈风瑟自宫商。阳春唱后应无曲,此后相逢眼更狂。
本来寒女是神仙,楚楚风姿剧可怜。好是红窗风月夜,殷勤为我唱花前。
出众风流旧有名,楚腰纤细掌中轻。多情更有分明处,心与梅花一样清。
第三名是:
蕴珍楼主沈小宝素心兰评曰:宝鼎香温,绣帘风细,绿窗人静。
传曰:词史名芬,一字素如,琴川人,本周姓女。仙骨珊珊,貌殊秀丽。
性好静,缄默寡言,而秀外慧中,别有一种楚楚可怜之态。幼曾就傅读书,故稍知文墨,能诵五七言诗,琅琅上口。房中缥湘满架。有佳客至,茶余酒后,喜以奇字相问答,娓娓不倦。以此往来多风雅士。然因寡于言笑,致有讥其冷傲者。且不知开罪何人,甚至造言污蔑,谓曾私识优伶,惜其名花失品。词史闻之,嘤嘤啜泣,食不下咽者三日。后经花铃酒壶侠客等作传,以白其诬。
盖空谷幽芳,非若妖卉之易于动目,无怪庸俗人罔知珍惜也!
诗曰:兰蕙芬芳见玉姿,妆成皓腕洗凝脂。含娇含态情非一,惟有妆楼明镜知。玉楼珠箔但闲居,卷上珠帘总不如。尽日窗前更无事,低头羞问壁间书。道是无情却有情,眉头心上两分明。向人虽道浑无语,此时无声胜有声。笑倚东窗白玉床,小姑居处本无郎。只愁花底莺饶舌,往事何时不系肠?
第四名是:
玲珑仙馆主金宝玉玉兰花评曰:玉精神,花模样。
传曰:词史名瑶,原籍廿四桥边人。秾纤得中,修短合度。眼波流媚,笑靥生春。予尝于晨妆未竟时见之,虽乱头粗服,脂粉不施,而丽质天生,如玉琢粉搓,自然娇艳。性流动,天资亦颇聪颖。客有与谈文字者,问字殷勤,间亦颇能会悟。雅爱着浅色衣,冰绡雾縠,幽淡宜人。曾有某客欲以二千金脱籍,未果。不知一朵解语花,将来谁有此艳福消受也。
诗曰:紫玉身材碧玉年,倚风娇怯醉腰偏。婵娟花艳无人及,对影闻声已可怜。一枝琼艳不胜娇,云鬓花颜金步摇。半恨半嗔回面处,黛眉偎破未曾描。淡淡衫儿薄薄罗,绿云高髻绾婆娑。请君试看风流意,雨后花容淡处多。铅华不御得天真,明媚鲜妍绝比伦。好是灯前偷失笑,敛眸微盼不胜春。
四名看完,以下乃是“丽品”二十人。每人一句评语,一首集唐。有林黛玉在内,那评语是:“千般袅娜,万般旎旖。”《集唐》是:“石家金谷旧歌人,宝帐迎回黯黯春。
一笑自然生百媚,脸檀眉黛一时新。”还有个白酴醾花张纯卿,评语是:“天生聪俊,打扮又素净。”《集唐》是:“肌理细腻骨肉匀,铅华不御得天真。花飞莫遣随流水,便是莲花不染身。”众人多说措语甚有深意。“丽品”之后,又是“隽品”百人。却每人只有一个花名,一句评语,并没有诗。“隽品”之下,附录“逸品”五名。又是各人有篇小传,四首集唐,也另外有十二句《诗品》作个引子,道:载歌幽人,犹之惠风。超以象外,脱然畦封。神出古异,蓄素守中。泛彼无垠,窅然空踪。如气之秋,神化攸同。识者已领,是谓存雄。
那五个“逸品”是:
水仙花程渔卿评曰:你对人一言难尽。
传曰:词史名蕊,幼堕风尘。尝遨游江浙诸省,与客言能习各处土音。性豪爽,落落有丈夫气。善度曲,调高响逸,非时下校书所能望其项背。尤豪于饮,酒酣憨态可掬。然神女生涯,本非素愿,近以年华花信,更急欲委身于人。故将艳名隐去,而门外仅以“凌波仙馆”颜其居焉。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诗曰:春风一曲杜韦娘,酒泛金樽月未央。婉约娉婷工笑语,洛川依旧好风光。微步凌波暗拂尘,巫山云雨洛川神。风流肯落他人后?声貌由来固绝伦。晚帘疏处见分明,道是无情却有情。醉后爱呼娇姐姐,玉杯春暖许同倾。落梅飘处响穿云,宫调一声雄出群。曲罢常教善才服,人间更得几回闻?
晚香玉王雪香评曰:玉容寂寞梨花朵。
传曰:词史少有艳名。客岁沪滨花榜,本欲拔冠一军。以曾嫁伶人想九霄而止。然予谓所适非人,固属憾事,而其美则有不可没者。今自重来海上,卜筑香巢于恩庆里,惟二三熟客得以至门叙旧。盖虽琵琶重抱,已不愿艳帜高张,其品较超于昔日也。
诗曰:雪肌仍是玉琅玕,稳称菱花子细看。往事已随流水逝,转身应把泪珠弹。深院无人独倚门,纱窗日落渐黄昏。不胜惆怅还惆怅,愁绝鲛绡裛泪痕。想凭阑干敛翠蛾,枉将心事托微波。无端嫁得金龟婿,细念姻缘尽是魔。再到天台访玉真,金钗半醉座添春。春心莫共花争发,肯似成都夜失身?
观音柳林可卿评曰:雨零风细梦回时,多少伤心事。
传曰:词史本邑人。幼年香名噪甚,凡走马章台者,争以一睹玉容为幸。
后为某客娶去。旋忽削发为尼,粥鼓斋鱼,冀忏来生绮障。卒以未空五蕴,故又重堕风尘。然亦仅与二三熟客,杯茗流连;若征歌侑酒,则以所蓄雏妓周二宝、三宝姊妹酬应焉。
诗曰:手把芙蓉朝玉京,一场春梦不分明。莺传旧语娇春日,悔不天生解薄情。一一莲花见佛身,忏奴多少法华因。此情可待成追忆,流水无情草自春。旧事思量在眼前,孤灯挑尽未成眠。夜深忽梦少年事,只是当时已惘然。粉屏香箔又重偎,争引秦娥下凤台。烟格月姿曾不改,且将团扇共徘徊。
汉宫秋王雅卿评曰:大人家举止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