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海上繁华梦下》(15) - 海上繁华梦 - 孙家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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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海上繁华梦下》(15)

第五回因羞愤投师习赌借事端殴客拆梢话说周策六在宝和里颜如玉家,与蓝肖岑,包灿光纠同钱时敏碰和,误认时敏是个户头,做弄着他,谁知竟被当场看破,拿住了一张三万、一张一索,要周策六出外评理。策六急得面如土色,那里肯走?还亏如玉竭力将时敏拉开,又劝策六把赢进的钱给还了他,免得闹到外面声名不好。策六万分无奈,只得将赢他的三张钞票与大小现洋一齐还了出来,只扣了三块洋钱头钱。时敏将钞票及洋钱一点,说尚少三块,策六回称去了头钱,时敏道:“碰这种黄河阵的麻雀要头钱么?两块钱换我一块,快拿原洋如数还我。”如玉见他恶很很的竖着面孔,提着喉咙,没些情面,连忙在头钱内取出三块洋钱给还了他,说:“如今是一角钱都不少你了,莫要闹罢。”时敏取洋在手,始把两张牌向台上一丢,对策六说:“还我原洋,终算是便宜了你。从今后劝你不要再在外边出丑,倘然犯在别人手内,叫你好看。”说罢袋好洋钱,抖抖衣服,出门而去。临行时连肖岑、灿光也没招呼一声,因已识破三个人通同一气之故。

三人受了大大的一场没趣,彼此互相埋怨。肖岑怪策六眼光不好,这钱时敏是一钱似命的人,怎能看想着他?灿光怪策六手法不灵,怎样打牌时过门不熟,出了竹笋。策六怪肖岑先一副牌打了五索,不该把余牌推乱,动了他的疑心,他才留神起来。肖岑不服道:“我这五索是从六七索上拆下来的,要看底牌,怎能被他看得?”

策六道:“你不会把六七索预先在台上边换去一张么?你的手法比我好些,不见得也露了竹笋出来。”肖岑道:“我不防他要看底牌。”灿光道:“那就是你太写意了,这副牌上不是我也打了一张中风?恐他看出破绽,预把底牌掉成一副万子一色,所以策六和出之后,不等他看,摊了下来,使他说不出话。算来你也是老麻雀了,今天怎的这样大意?”肖岑尚要强辩,如玉见三人争论不已,对策六道:“我有句话,讲出来时恐怕你们三位动恼。”策六道:“我们不恼,有话尽说。”如玉对肖岑道:“你还记得花子龙、白湘吟、乌里阿苏、格达那班人么?那一个不是通天手段?内中花子龙更是出色。听说白湘吟曾拜他为师,但他没有拜师的时节,打几张牌已经是神出鬼没。他是做公阳里小花巧玲的,有天在花巧玲家碰和,台面上有个客人叫我和局。

这客人坐在湘吟的上家,我在台横一坐,两家的牌多看得见。若照每副的底牌,副副多是客人好些,湘吟手中并没大牌,和下来却中风、白板的多在湘吟那边。客人说他牌风好旺,我却暗中疑起心来,特地在他背后偷瞧一副,见他竖起来的十三张牌七不搭八的,一些没甚好处。不料碰了两三个圈子,已有了中风一克,发财一对,这牌不知是那里来的,我竟看不出他。后来不知不觉的又和了八十和牌,我失口说了他一声:‘这副牌打得真是巧妙。’湘吟知是露了眼睛,向我咬了一句耳朵,央我千万不要多言。我因叫局的是个生客,落得在湘吟面上卖个人情,向他点了点头,始终没有说破。其实像他这般的手法利害,说破了也拿不住甚把柄出来。你们不要搅这顽意便罢,要搅必须寻个湘吟一般的人拜他为师,下些苦工练习几时方可出手。若碰一百二百块的底码,一场和怕不有三两底码子可赢?不就是三四百块钱么?十天虽倘然碰了三场两场,那赢钱算不得了,你们想是也不是?”肖岑道:“你的话讲得一些不错,往后我们要搅,正该是这样搅法,切不可再似今天丢丑。”

策六听了欢喜起来,道:“本来我久有此心,闻听人说,上海地方空手人的头等饭碗乃是翻戏,只要入了他们伙伴,一生可以吃着无忧。更好的是若然搅出事来被人捉破,同伙的人多肯暗地帮忙,替他花钱打算,所以做翻戏的从来没有办过几个。

只恨我与这一班人不熟,白湘吟、花子龙手段高强,虽与肖岑认识,又多死了,提他也是枉然。若使二人尚在,我周策六一定拜他为师,求他传授秘诀,不但麻雀,连牌九、摇摊多要好好的学他一学,一来可以靠此营生,二则将来吃了这饭,何等逍遥自在。”肖岑道:“你当真有这意思要拜师么?那班人我那个不熟?白湘吟、花子龙虽然已死,目今的好手尚多。我因眼睛有些近视,不能学习。你如真有此心,我就荐个名师与你,包你学些本领出来。”策六道:“是那一个?现今可在上海?”肖岑道:“现在上海,就是花子龙的儿子,名唤小龙,年只二十多岁,无论摇摊、牌九、麻雀、挖花,多是活手,乃花子龙亲自教的。他本是宁波人氏,向在宁波,有名的小辈英雄,差不多些的老辈那个比得上他?后来因子龙死了,他到上海盘柩,得便做了两次札局,被他弄了三四千块洋钱。他见上海局面阔大,比宁波容易下手,故此将柩盘回之后,仍到上海干事。如今住在新马路酱园弄内,借着五楼五底房屋,门口贴着公馆字条,墙门内停着轿子、包车,屋里头的台椅那件不是红木紫檀?另外尚有一间大菜房间,冬天生着煤炉,夏天装着拉风,坐在里面好不受用。大菜台上与房间里的摆供各物,足值好几千两银子,真是体面,遇到请客一切,多坐在这个房内。所以晓得他的,知道是花小龙的住宅,吃的饭与他父亲一般;不晓得的,只认做这家人家不是显宦,必是富商。他更见了官场中人,便称在某省候补,说些官话;见了生意场中的人,他也说是做生意的,讲些市面商情,因此人家极易受惑,真算得他翻帮里的头儿脑儿。

你倘然要去见他,我明天一准可以同你前去。”这一席话,听得周策六津津有味,笑逐颜开。包灿光、颜如玉也艳羡不置,大家怂恿策六一定前去拜师。策六连称:“既经有此名师,那有不拜之理?明儿一准去拜。”

如玉道:“但不知怎样一个拜法,可要花些贽敬,递个门生帖儿?”肖岑笑道:“你发呆了,这是什么事情,要这许多礼数名目?虽是拜师,无非暗里头拜他为师罢了,面子上乃是轧个朋友,仍与他朋友称呼。只消每天跟着他,先习眼光,次练手法,逢到有札局的时节,在旁留心学他的举止规模。只要专心致意,那消三两个月,心灵手敏些的包管已能领会,再是三两个月,便能自己出手。不过牌九里要看牌筋,或看头花、背花,一切多靠眼光,必须看得烂熟方可,不容易些。等到牌筋、牌花一齐看得出来,已是满了师了。若然拜师时要用门生帖、贽见,难道满师时尚要谢师请酒不成?”如玉道:“照你说来,收了一个门生,有甚好处到他?他肯尽心传授?”肖岑道:“你更呆了,门生教会之后,便可替先生在外札局,帮着先生弄钱;或是门生自做,遇有大注生意,分几成孝敬先生,怎说没有好处?”如玉道:“原来如此。你怎的晓得到这样清楚?”策六道:“他与那些人相识久了,自然知道。如今别话休提,天已不早,我们可要吃些稀饭,大家散罢。明天约在何处会面,同到酱园弄去?”

如玉暗留策六住下,叫肖岑明天在此会面。策六把镀金表一看,假意诧道:“怎么不知不觉的,时光两点多了?老实说今夜我不回栈去,明儿仍在此处会晤可好?”

肖岑道:“你有了恩相好,本来那里肯去。明儿一准我来候你,并且须要饭后才来,让你们多睡一觉。”如玉听了,伸手去拧,肖岑叫饶,如玉在他背上打了一下。肖岑对策六说:“你的贵相好在此打人。”策六对如玉道:“不要嬲罢,快叫娘姨把台面收拾,买稀饭来。”灿光见台上边只有九块洋钱,和钱尚少三块,问策六怎样摊派,策六伸手拿去一块,把八块钱给予如玉,叫他先自收下,尚少四块,明后天我再带来。

如玉明知这是一句好看话儿,谢了一声,收了洋钱。娘姨收去了牌,买上稀饭,各人吃过,肖岑、灿光各自回去,策六又吸了一回洋烟方才睡觉。

明天午后起身,脸还没洗,肖岑已来。策六说他好早,肖岑道:“你们两个人睡,自然不晓得天光早晚。我一个人起来久了,饭也吃了,你瞧瞧时辰表上是几点钟?”

说罢,在策六的衣袋内摸出那只镀金表,一看已是一点二刻多了,催策六快些洗脸吃饭,迟了恐怕花小龙出去,没处寻他。策六依言,赶紧洗好了脸,过了烟瘾,与如玉吃过中饭,同着肖岑叫了两乘东洋车子,如飞的往酱园弄去。

到花小龙门口下车,只见靠门停着一部簇新的玻璃窗轿式马车,两个马夫身穿号衣,一个站在马前,一个坐在车辕上面,右手拿着一根拂尘,一拂一拂的驱赶那马背秋蝇。肖岑认得马夫也是小龙用的,对策六说:“来得凑巧,小龙尚还没有出去。”策六问他怎样晓得,肖岑说:“马车尚在门口。”策六道:“原来他包车、轿子之外,尚常包着一部马车,真好场面。”肖岑道:“马车何止一部,这轿车是拜客坐的,大约今天要到什么地方拜客。尚有一部亨斯美车,坐了专到张园、愚园等处游玩。公馆里停顿不下,多停在马房里头。”二人一路讲话,一路步进门去。只见有个长随模样的人,看了两人一眼,对肖岑点了点头,走了出去。策六问:“此人是谁?”肖岑低低答道:“这人也是道中,现在小龙那边充做长随。有人到来,倘是生客,他就接帖通报;若是熟人,便由你自己进去。他见我是进出惯的,所以不来招呼。”策六道:“此人既是道中,为甚充做长随?”肖岑道:“那是不一定的,越是道中,越是装神弄鬼的要人看不出来,所以做上客的也有,做长随的也有。况且长随是寸步不离的人,必须彼此道中方可,若用外人,万一被他看破行藏,那还了得?”策六点头称是时,已走至客堂。

肖岑先行一步,领着策六绕阶而过,穿到书房中去。花小龙正从书房出来,策六举眼看时,见他二十上下年纪,一张削骨脸,一双小爆眼睛,颧高鼻小,眉重发轻;身上穿一件蜜色外国纱长衫,二蓝外国纱单马褂,手中拿着全玳瑁骨小三十方的油单扇儿。见了肖岑,把手一招,回身复到书房内去。肖岑也向策六招招手儿,跟他进内。

小龙请二人坐下,先问了策六的名姓乡贯,次问肖岑今日到此可有事情。肖岑附耳把策六特来从师之事说知,小龙将策六细细的估量一回,问他向来干甚事情,到过上海几次,认识的人多与不多。策六道:“向在常州学过钱庄生意,失业已久。上海这次是第二次了,认识的人并不甚多。”小龙道:“学过钱庄生意,市面上的事情谅来晓得一二。上海熟人不多,无人知你出身底细,与你交个朋友也好。我看你的品貌,很能充得个钱庄老板,往后竟说在常州、无锡、苏州一带开着几处钱庄。并须添制几套时式新衣,天天在茶楼、酒肆、妓院、烟间、戏馆、书场走动,逢礼拜六或礼拜日往张园、愚园游玩,到得晚间无事,常来我处坐坐,自当有益于你。”策六听了,诺诺连声,不胜欢喜。肖岑尚要与小龙讲话,小龙说:“日来三洋泾桥新到了一个西帮空子,今天想去拜他一拜,迟了恐他出去不能会面,有话明日再谈。”肖岑知未便耽延,因与策六起身告辞,小龙说:“我也要走了。”三个人同出大门,小龙拱一拱手,跳上马车,马夫拉动丝韁,如飞而去。肖岑、策六看他去远,每人方叫了部东洋车,仍回宝和里颜如玉家,讲了花小龙许多好处。

就从这一日的晚上,策六下些本钱,到衣庄上买了几身新衣,遂天天穿着起来,拣着热闹所在随意闲走。遇见体面的人,掇臀捧屁的巴结着他,要想抓些户头,这且不在话下。一至人静之后,便去寻找小龙求他传授赌诀。小龙先把麻雀里抽心、挖角、砌夹四、捞浮尸、仙鹤吃食等种种过门教会了他,次教牌九里的砌小头、双劈开、双别十、拍多张、抢过门、拗龙头、退龙稍种种手法。又教他同道中的许多切口,如牌叫叶子,带牌进门叫统叶子,骰子叫急统,又叫急头;见好户头赌客叫做空子,亦叫老大,又叫老贵、阿大、老空、阿贵,没有钱的叫干血痨;洋钱叫做稍版,又叫血路,洋钱的数目十元叫做一寸,百元一尺,千元一丈;拆份头叫做劈帐,拆份头与知风不在场之人叫提客帐,份头叫做宕头;晓得赌经的人叫进门槛,略晓得的叫勿进足,有人取巧跟打活门叫做趁船;道中人正在动手,忽遇同道叫双龙会,动手时偶然失眼输钱叫阵上失风,同道因等候空子未来,先自开场消遣叫做搭台,又叫扎场面;空子不多道中人凑数陪赌叫扮搭客,同道赢钱之后,不肯全数摊派,私自干没叫做揩油,又叫吃油饼;临场做上风叫做上盘,下风叫做下盘之类,不一而足。切口学会,又教他掷急统与掷急头的法儿:急头是把骰子挖空小半,中间暗藏铁屑或水银等物,掷出时重者向下,轻者向上;急统把骰心挖空,全嵌铁屑、水银,只留外面薄壳,掷在台上橐橐作声,故用时只能一粒,再配急头一粒,方可掩人耳目。然掷急统的手段必须练到十分纯熟,方能出得手去,所以策六学习了三个多月,才得略有把握。小龙又替他办了副牌,教他练习眼光,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瞬息年关已到,小龙又授他摇摊、抓摊里许多秘诀,叫他尽心学习。新年后正是出生意的时候,大局面虽还不便上手,小局面不妨略试。

策六心中甚是高兴,无奈在小龙处混了半载有余,从巫楚云身上骗来的钱,带到上海花消尽了。虽然每天跟着小龙,遇有札局也曾几次扮过搭客,拆些份头,不过是十元八元,怎够使用?况且听着小龙的话,起居服用处处摆阔,事事需钱,更觉得不敷挥霍。看看岁除已届,各店家欠了许多店帐,没有钱还,甚是没法。要想问灿光、肖岑等移借,争奈他们也多吃的空心饭儿,自顾尚是不暇,焉能移借得来?

一日,因小龙到酒馆里请客去了,没叫他陪,闲着无事,闷昏昏的走到颜如玉家。

其时如玉房中有个客人坐着,此人姓屈,排行第四,人人叫他屈四,手中很是有钱,却不肯到长三书寓内花去,欢喜花在野鸡地方,乃是如玉在同安茶馆做起来的,已走动了一个多月,拼命与策六吃醋。如玉因他年纪品貌不及策六,用钱又不甚撒漫,心中有些不耐烦他。这日坐在房中,策六忽又到来,如玉急忙跑至外边,叫他到后房坐下,故意讲了好一回话,没进房去,把屈四冷了半点多钟,要他自去。屈四动起气来,在房中连唤如玉:“你在后边做甚?”如玉只当没有听见,不去理他。屈四再忍不住,跑至床背后去张望,被策六一眼瞧见,借着这个题目,立起身来喝声:“你瞧什么?”屈四也不肯服气,回了声:“瞧瞧有甚妨事?”策六因近已认识了几个游手好闲之人,洋场上略有些小手面,见屈四是个单客,又知道他有些寿头寿脑,暗想索性给他个一不做二不休,看他甚样,遂在后房骂声:“狗忘八的,不准你瞧,快与我滚了开去。”偏是屈四绝不见机,在床背后还骂一声,想要冲将进去。如玉见闹出事来,假意从中相劝,把屈四暗暗一拉,竟被他拉进后房,与策六撞个满怀。策六动手就打,屈四不由不喊嚷起来,策六也大喊屈四不该冲进后房,还要打人。顿时闹做一团,惊动了楼上吕寓与娘姨、大姐人等,多来相劝。策六将屈四一把拉住,说他不合行凶,要扭他到巡捕房去。如玉也帮着策六说屈四不应打人,弄得屈四有口难分,又怕到了捕房,明天必要解送公堂,坍台不起,大喊:“你们不要这样,有话好说。”后被吕寓做好做歹的将策六劝住。如玉假问策六被他打伤没有,策六会意,回称胁肋有些作痛,摸出两角洋钱叫小大姐快到带钩桥姜衍泽堂药店买加料宝珍膏去,却暗嘱小大姐不必去买,快寻肖岑、灿光等到来,好与屈四讲话。一面由如玉令娘姨将屈四轧住,不许他走。

少停肖岑、灿光俱到,并合了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来。大家动问策六,姓屈的怎样行凶,被他殴打受伤?周策六假作呻吟,攒眉皱眼的说道,姓屈的与自己多与如玉相好,今天屈四先来,坐在前房,自己后到,坐在后房。谁知屈四吃起醋来,破口骂人,并没还骂于他,他竟冲进房来,动手就打,尚亏躲避得快,没被打中要害,只胁肋上受了两拳,后亏如玉与楼上吕寓竭力劝开。你们想天下那有这种不讲理性的人?真是岂有此理!屈四听策六讲完,也要申说几句,说是策六打他,并没还打一下,讲的乃是一派胡言。众人说:“相打既在后房,你是个前房客人,倘然不打策六,为甚跑到后房中去?只此就是先动手的真凭确证,还有何辩?”逼着问他,如今打伤了人,还是见官,还是怎样?内中更有个自称探伙的人说:“这一件事定须投报捕房发落,不能在外间私自了结。”立起身躯,叫二人快快跟着他走,免喊巡捕动手。策六当真跟了便行,屈四却那里肯去?虽然明知是各人串的圈套,没奈何避不出他,只得向大众央求,情愿给些伤费了事。策六尚睁着眼睛说道:“你瞧瞧,我姓周的是何等样人?

要你伤费做甚?亏你讲得出来,还是与你打官司去。”那个冒称探伙的人也说:“一些不错,谁要伤费?还不快走!”屈四被众人逼得极了,又气又恼,回说:“就使要去,也须与如玉同去,到底是姓周的打我,还是我打了姓周的,他是一个见证。”如玉冷笑答道:“吃醋是你吃的,冲进后房,是你破口骂人,是你伸手打人,怎说并不是你?我这见证劝你不要拉去的好,去了你更没有便宜。”众人听如玉讲出此话,更一窝蜂拉拉扯扯的,几乎把屈四扯出房去。

幸亏肖岑见吓得姓屈的已经够了,做了一个好人,劝众人且慢如此,有话商量,将屈四一把拉至后房,先埋怨他既然胆小,不该闹祸,后说可怜你是个无用之人,一到了堂必吃大亏,现在愿出多少伤费,我替你解一个围,调停此事,看他们允是不允。屈四说,愿出十块洋钱,被肖岑“呸”了一声,说:“十块钱他们怎要?最少须有一百块钱,方可与你说去,我自己却不要你半个钱谢意。”屈四踌躇不决,怎禁得外面策六捶台拍凳的大声催喝,始答应了五十块钱。肖岑尚不肯说,后来加到八十,才勉强一同出房,由肖岑卖个面情,叫策六看在他的分上,可否把屈四罚了几十块钱席费,饶恕了他。策六假意不允,肖岑再三央恳,策六说:“饶他却也不难,每人须请花酒一席,连我连你在内一共有十个人在此,叫他快拿一百二十块钱出来,万事全休,不然莫想过去。”肖岑假装不便再说,又与屈四商议。屈四无可如何,加足了一百块钱,策六方才应允,要他当场尽付现洋,不许隔夜,并说从今以后姓屈的不许再到此地走动。屈四身旁那有这许多洋钱,要想先付十数块,其余写张字据,明天约个地方付清。众人恐他翻变,彼此不允。肖岑问他近处可有亲戚,写张字条叫人借去。

屈四回称亲戚虽有,别人去借不动钱,只能自己前往。肖岑估量一回道:“这么样罢,我同你一块儿去可好?”屈四道:“你肯同去,包你有钱。”策六等尚恐肖岑有失,暗暗叫他莫去。肖岑料定姓屈的没甚事情干得出来,大着胆子一定前去,遂与屈四出了宝和里,到胡家宅一爿小钱庄上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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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钱庄是屈四与亲戚拼股开的。到得钱庄门口,屈四进内,肖岑问他:“可要跟你一块进去?”屈四求他在外稍待,万勿声张,马上如数拿出钱来。肖岑估着屈四怕事,万无一失,说声“快去快来”,放下了心站在马路旁边闲望。只见灿光等也多来了,乃是策六恐防有变,差他们暗暗跟着,倘有三长两短,便好报信设法。肖岑虽怪策六胆小,究竟拆梢是件犯法的事,禁不得屈四是个有手面的,在宝和里众寡不敌,吃了现亏,一出门口告知朋友投诉捕房,顿时拿究起来,这还了得?所以心中甚服策六办事周到。众人在马路上逛了一回,屈四已经出来,向肖岑招招手儿,果然取出一封洋钱,向肖岑的衣袖间一塞。肖岑问:“可是一百?”屈四道:“点过数目。一块不少。”肖岑低低的道:“此事幸亏遇见了我,算你便宜,你须要心上明白,感我的情。我们缓日见罢。”说毕,拿着洋钱扬长而去。屈四这一下正如哑吧子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来,并且花了钱财,卖断了一个相好,连宝和里那条弄堂也多不敢再去,皆因他人太屈死之故,一言表过不提。

再说肖岑拿到了钱,与灿光等打个暗号,因策六尚在如玉家中,大家兴匆匆的同回宝和里去,好分些过年盘川,路上共说屈四真是一个户头,这一百块钱拿得好不快活,好不容易。正在一路谈讲,走过新清和坊门口,弄堂里飞也似的冲出一肩洋蓝呢盘水钻轿子,前肩抬轿的人走得太急了些,那轿杠在肖岑的肩上一撞,疼痛难禁,几乎把手内拿的一百块钱落下地来,肖岑喊声“阿唷”,一手急忙捏住洋钱,一手把轿杠一拖,喝问抬轿的可有眼睛,这样横冲直撞。灿光等一班人多是要有事怕太平的,也俱一哄而上,把那轿子团团围住,高喝“还不停将下来”!胡家宅一带最多的乃是流氓,看见弄口有人围着一肩水钻轿子,晓得轿子里坐的定是倌人,大家发一声喊,和调起来,顿时把弄口挤得水泄不通。抬轿的三个龟奴吃了一惊,大叫巡捕先生快来。灿光在人丛中睁眼向轿内一望,暗暗喊声奇事,忙问龟奴:“你们先生叫甚名字?住在那里?我好像与他认识,只要说得明白,我劝蓝大少大人不作小人之过,放你们马上便走,不必大惊小怪。”三个龟奴见有人动问姓名住址,两个抬轿的尚怕他寻到生意上去,不肯径说,一个照灯的甚是嘴快,当着众人直讲出来,正是:天涯遍访无消息,蓦路相逢得姓名。

要知轿子内的倌人是谁,灿光怎的认识,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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