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海上繁华梦下》(23)
第十三回
骗开矿天花乱坠约游园焰火通明话说周策六转着广福里潘小莲院中金姓客人的念头,约定在小莲处碰和,与花小龙商下妙计,拣着姓金的在院之时一同前往,要他让出正房,姓金的定然不肯,然后让他占个面子,并好笼络小莲,将来并了房间,可以彼此会面,否则须用拨草惊蛇之法,不怕姓金的不入圈套。策六大喜,邀了肖岑、灿光,当晚即去如法泡制。果然不出小龙所料,姓金的坐在房中不让,听说外房有人碰和,他也请客碰起和来,并且一碰两场,甚是热闹。策六假意向小莲发话,怪他昨天怎样说房间空着,小莲赔了许多不是,说:“这两场和乃是今天爆出来的,周大少有心照应,可否在外房委屈一下?”策六踌躇半晌,问他房内的碰和客人是谁?倘然是个熟客,我尚是第一次儿,不妨让他一下;若然一样生客,他碰两场,我难道碰不得四场?房间定须让我。小莲回称乃是熟客,策六问他姓甚?小莲老实答称“姓金”。策六用言冒上一冒,道:“我久闻你有个姓金的客人,每节必有三四十个花头,可是此人?”小莲点头称是。策六向小龙等一望,道:“不知此人叫甚名字,作何事业?我们可认识他?”小莲道:“名唤子富,家中很有房产,不听见做甚生意。”小龙接口道:“他可还有个老兄唤做金子多么?”小莲道:“一些不错。”小龙道:“这样说来,真是一个有名之人。
你做到了这种上客,每节怕没有一千八百块钱生意,怎能不巴结他些?”小莲微笑道:“一样客人,那有巴结着姓金的,不去巴结别人之理?花大少不要多疑。”小龙道:“这倒不是疑心的话,我要劝周大少,今天这一场和就在外房碰罢,莫要与姓金的呕气,累你为难。”小莲道:“周大少倘能体谅,自然最妙。”策六瞧着小莲道:“我怎的不体谅你?只是简慢了请来的客人。”肖岑、灿光闻言,同声说道:“里房外房一样碰和,说甚简慢。我们在外房碰也好,下回碰第二场,再到里房去不迟。”小莲说:“下回一定里房,这回对不住些。”遂嬲策六答应下了,叫房间里人快把桌子摆开,点好洋烛,起过手巾,服伺各人入局。
小莲坐在策六身旁,看他碰了一圈多牌。策六放出满脸和气的样儿,一些不与姓金的作对。小莲方才放下了心,到里房去应酬子富,却甚感激策六没有脾气。及至外房四圈碰毕,重扳坐位,小莲又出去坐了片时。以后便有客人来叫堂唱,出门去了。直至策六等八圈已完,房中整顿稀饭,方始回来。问策六输赢甚样,策六道:“输了一百五十块钱。”小莲骇道:“你们碰的多少底码?”策六道:“今天幸是一百块底,若碰二百块底,便要输三百了。”小莲道:“原来碰得底码甚大,且俟下场翻本。”策六道:“一百几十块钱算得什么?这几天我真是拾了输票,不到半个多月,麻雀里输了二千多块钱了。翻他怎的?”小龙道:“这数日真个你输得狠了,必得翻一场本。明天仍在这里可好?”策六尚未答应,小莲道:“明儿一准仍在这里,我替你碰,看可再输。”肖岑道:“如此甚好,你与他先把房间留下。”小莲道:“房间明天一准空着,你们瞧罢。”众人闲谈一回,吃过稀饭,各自散归。小莲叮嘱策六明日早些到此,策六诺诺而别。
出了广福里之后,赶至新马路寻小龙说话,问他方才说的金子多乃是何人?金子富可能下手?小龙道:“金子多乃洋行买办,很有名望,很有资财。子多既是他的兄弟,闻得二人尚未分产,有钱是一定的了。但子多在洋行办事,此人颇有手面,并闻情性不好,下手时必须格外留心,不可闹出事来。所以明天又约你们碰和,探探他的动静如何,总得随机应变才好。”策六道:“明天早去的好,还是依旧晚些?”小龙道:“自然愈晚愈妙,让他占着正房。我已关照肖岑、灿光,叫他们夜间十一点钟到齐,碰的底码,面子上说每底二百,暗中仍旧只碰头钱,不做输赢。你须备张西贝的庄票在身,输了钱当场交出,使小莲与房间里人传到姓金的耳朵里头,晓得你很是有钱。这是骗空子的第一妙法,你须记着。”策六唯唯受教。时已天色将明,小龙遂留他住下,再授他些运动之术。
翌晚等到十一点钟已过,方才同至小莲院中。肖岑、灿光先已来了,仍在外房坐着,问策六为甚来得好迟?小龙道:“我们先在尚仁里碰了场和,故此晚了。”策六道:“你二人是几时来的?怎的不到里房去坐?”小莲代答道:“蓝大少、包大少也只才来,我早间将里房空着,偏偏一个不到,认做你们不来的了。如今却又有了客人,真是好巧。”策六微笑一笑,对小龙道:“我说房间决定不空,你瞧甚样?”小龙道:“今天我们自己来迟,不能怪人,仍旧就在外房碰罢,并且夜已深了,最好只碰四圈,尚可回去睡觉。”策六大笑道:“碰四圈不但我们好睡,小莲也可到里房去睡上一觉。我们体恤人家,本应体恤到底,竟碰四圈最妙。”小莲听了,把策六瞧了一眼,说:“你讲什么?”心中却又感激着他。小龙遂叫房间里人快起手巾,匆匆入局,果然碰了四圈便住。策六足足输了一底,乃是小龙赢的,因取出三百块钱一张庄票交与小龙,问他要了十二块头钱,说尚余八十八块洋钱存在你处,明天再算。小莲见他这等有钱,愈当做是户好客。房间里的娘姨见四人和已碰完,端上稀饭、菜来。小龙与肖岑、灿光使个眼色,推说夜深不吃,先自回去。策六也要走了,小莲一定要他吃些,因复坐下喝了四五杯酒,一碗稀饭。和小莲说起姓金的天天在此,往后倘然我也天天到来,彼此甚是不便,必须想个法儿才好。小莲只说以后只管请来,有甚不便?没露些通融口风。策六遂不往下说,吃完稀饭起身便走。小莲尚要留他略坐,策六说明日再来。小莲送他出房之后,回至里房与娘姨们议论这姓周的怎样阔绰,怎样体贴,真是难得。金子富在旁听了,只喜他不与自己吃醋,余语并不放在心上,不过晓得姓周的也是一户有钱客人,不敢轻视着他。
策六自从碰过第二场和,每夜等十一点钟金子富到院之后,接连打了三个茶围,第四夜又吃了台酒,多在外房,没进里房一步。小莲甚是过意不去,只因姓金的性气不好,不敢恳他暂让,也不便使姓周的与他并了房间,免得每天回避。曾在策六面前着实抱歉,策六知道第一个法使到极处,不灵的了,必得依着小龙再使第二个妙诀。
一日因于十点钟时,独自一人溜至院中,此刻金子富尚还未到,小莲出外堂唱去了,遂在房中坐着。少顷小莲回来,见策六今天坐到房间,与他说说谈谈,十分欢洽。
约有一个钟头,只听楼下相帮喊声:“二少上来。”策六知是子富到了,向小莲托称有事,马上立起身来往外便走。小莲留他不及,跟着他送将出来。刚刚走至房门,子富自外进内,策六自内向外,撞了一个满怀。策六有意在子富的鞋尖之上轻轻踹了一脚,口中连呼“阿呀”,忙向袖内取出一条雪白的白丝巾来,俯身替他拂拭,并呼小莲快叫娘姨拿个鞋刷出来,又问子富可曾踏痛,自恨卤莽不已。子富虽与策六没会过面,每夜一个里房,一个外房,那面貌已看得熟了,知他平日没吃过醋,这一脚乃是无心误踹,又赔着这样小心,怎能与他翻得来脸?因把眉头微皱一皱,口说:“不妨,不妨。”小莲已与娘姨取了鞋刷跑将来,来动问二人何事?策六自陈莽撞,在娘姨手内取过鞋刷,要替子富刷鞋。子富见了,道声“不敢”,叫娘姨把鞋刷接过里房去刷,并请策六进房略坐。策六此时好如奉了令箭一般,心中暗喜,脸上装做不应该闯祸样儿,跟进房来,重新赔了一个不是,亲替子富将鞋脱下,交与娘姨刷去灰泥,看他穿上,又问:“此刻足上可疼?”子富回称:“没甚要紧,但请放心。”策六此时放出笑脸,假做不知子富的名号、籍贯,细细问他。子富答明,还问策六,策六说:“名唤竹一,原籍浙省,与子富同乡。”子富问他浙江何府?策六随口说是湖州,并引些湖州地面姓周的富家望族,问子富可曾会过面儿?子富说没有会过。策六遂把年长的认做伯叔,中年的认做弟兄,好似背了一本宗谱,说得甚是(时)热闹。子富听了,竟信他是个世家子弟,颇甚看重于他。
小莲见他们讲得投机,暗喜二人并了房间,从此每夜少了许多心事,因向策六插趣道:“周大少,你天天回避二少,今天偏因回避着他,奇巧不巧的踏了一脚,避他不来,却结成了一个朋友,也是缘分。但你方才惊了二少,难道不替他压压惊么?”小莲这一句话,一半乃是戏言,一半要策六吃一台酒。策六正好乘机结识子富,焉有不听之理?遂含笑说:“正要与他压惊,可马上替我喊个双台下去。”子富闻言,连称不必。策六连称叙叙何妨,立刻遂写请客票去请小龙、肖岑、灿光等那一班人作陪。移时人人俱到,只有小龙来了一张回条,说因有事心领。策六不解何故,只得入席。子富自然坐了首位,余人挨次坐下。那台酒众人吃得甚是高兴,肖岑等更向子富献尽了多少殷勤。子富觉得策六这班朋友一个个蔼然可亲,心下更甚畅快。酒阑即便散席,子富、小莲要留策六稍坐,策六推说夜已深了,明日再叙,匆匆竟去。子富更喜他善体人情,没些酸意,真是一个花丛君子,此种人不可多得,不妨与他做个朋友,暗中已经着了道儿。
策六自从出了妓院,急寻小龙说知,已与子富晤面,并问他今夜怎的不来?小龙微笑道:“今天我轻容易见得他么?你们尽管人人会面,我须留在后日再见,并要他先来拜我方可。”说罢,叫策六附耳过来,说了好一回话,令他从明天起如法办去。
并叫他搬了一个上等客栈,借了一间官房,以便姓金的来往。策六依言,明日当真搬了个栈,晚间又到小莲院中与子富闲谈。子富那晚正要替小莲碰和,策六自愿坐了一股,恰碰了个没有输赢。和毕,子富与策六答席,策六固辞不获,也吃了一个双台,尽欢而散。自此策六每天与子富亲热,遇到碰和吃酒必在一处,知己万分。策六看他入彀多时,一日闲话之间说起,自己没有弟兄,万事少人扶助,要与子富换帖结个异姓金兰。子富满口允许,翌日竟先送了一个帖子过去,上写着如小兄金满堂名字,并三代履历。策六接到大喜,写了一个如小弟周节名字的假帖,连三代也是假的。又备了一件时花外国缎马褂料,一件漳缎袍料,两箱茶藏吕宋烟,一打三星勃兰地洋酒,连帖子一并送去。当晚又在小莲处请了一个双台,藉叙谱谊,喜得子富乐不可支,那交情又深了一层。
小龙见时候到了,关照策六举事。策六遂拣了一个日子,在番菜馆特请小龙赴宴,央子富前去作陪,说这位花笑翁是从奉天下来办矿务的。小龙这日故意装出许多架子,一到番菜馆,大模大样的便呼点菜,不甚去理会子富。吃完了只说有事,匆匆便去,也不与子富招呼。子富是个爱人奉承,怕人冷淡的人,心上未免有些不甚自然。策六觉得,与他说道:“子富哥不可生气,这位花笑翁并不是奚落着你,因他天生的直爽脾气,见了人不会客套,其实却是一个好人,与我也是生死至交。此回奉天办矿乃是官督民办,姓花的是个巨商,下了三十多万银子,股本尚嫌不够,故至上海招股。亏他手面阔绰,不到一两个月,听说已招上十多万了。我也搭上五股,每股一千银子,已经交了三千,尚有二千,一时不便没有付去。今天故此请他到来,一则当面宽个日期,候我家下寄来;二则股本交齐之后,想托他就在局中谋个现成差使。
蒙他一口应许,派了个驻沪采办事宜。你想此人爽也不爽?”子富沉思道:“中国的矿务,无论官办民办,往往半途而废,利少害多。你是个很聪明的,为甚下这股本?”
策六摇头道:“古语说:‘事在人为’,若不是姓花的靠托得住,我怎肯附本下去?况且你不知道,开采的这一个矿,非煤非铁非锡非铅非铜非银,乃是最好的一座金矿,周围二百多里,共有矿苗无数。姓花的曾与矿师一同往勘,带了几块矿石出来,一块块内含金质,见了真个令人诧异,将来那有不能起色的道理?虽蒙有心关会,这是你疑心错了。”子富始不复再言,当下各自散去。
隔了三日无话,第四日策六忽向子富说家中银款未来,要与他暂借二千银子筹解矿本,三日即还。子富正在犹豫,忽然来了个长随模样的人,说是新马路花公馆来的,手中拿着一张花秾的名片,说;“主人今日接到奉天电报,有要事商量,请爷快去。”策六接了名片,回说立刻就来,竟把借银之事打断,别了子富便行。子富不知为了何事,且自由他。等到上灯将近,策六笑容可掬的又寻子富说道:“今天我有一件巧事,特来找你商议。”子富问他何事,策六道:“我早上不是因家信不到,要问你借二千两银子,后因花公馆来了个人叫我快去,没有说么?即刻家中已到了信了,并汇有五千两银子出来,足敷应用,不必再借。谁知花笑翁接到奉天电报,催他日内赶办矿工中应用各物,需银一万左右。笑翁因所招矿股俱已汇往奉天,手头并没存留,只有自己的四五千盘川在申,一时够不上数,故要与我商量。那时我这封家信尚未接到,只得免强敷衍,约他明日回话。如今有了银子,恰恰是五千之数,除将二千解去股本,尚有三千,何不由你出面暂借与他?一来可以取他拆息;二则将来开工之日,又可向他要个挂名差使,每月弄他一百八十块钱,一人一半作为零用,也不枉我二人结交一场,有福同享。不知你意下如何?”
子富是个向在上海的人,久闻上海有等翻戏借着开矿或设立公司、同创店业、代谋荐事一切诱人入阱,虽与策六换了盟帖,十分要好,究竟为日未多,并非老友,早间问他借银,不免暗地提防着他,所以一时未允。今闻策六有了银子,不要借了,并且尚有三千要他出面借与花姓,取他利钱,日后更可谋个差使,每月领取薪银,自己不必拿出一个钱来,这种举动觉得有利无害,断不是翻戏作为,故此一口应许。策六满心欢喜,约定明早同坐马车往拜小龙;并将五千两银子即期汇票亲手交与子富,央他到票号领银,分作三千一票,二千一票,二千的藏在自己身边交作股本,三千的由子富收下,交与小龙作为借款。子富见了汇票,心上愈信姓周的真是有钱,一句不打诓话,当下遂把此票收起。翌日当真向票号里划作三千一票、二千一票,等侯策六到来,将二千的交代与他,三千的自己袋起,即呼马夫配好马车,一同前住。
到得公馆门首,策六叫马夫至门上通报。少顷开门迎接入内,却不见姓花的出来。子富暗想他架子好大。只见来了一个家丁,向策六弯了弯腰,说:“主人现在客厅会客,请周少爷与金老爷书房稍坐。”策六道:“会的是那个客人?”家丁道:“是四川来的何大人,将快去了。”策六点头,遂令他在前引道,与子富步入书房。子富见屋中收拾得异常华丽,那书房更是精致。家丁伺候二人坐下,即有值茶的送上茶来。子富看了他这等排衙,暗诧差不多些的官场尚没这样阔绰,私问策六:“姓花的如此有钱,可知他有甚功名没有?”策六笑道:“目今有钱的人,那个不有些前程?何况笑翁办了矿务,天天与官场往来。他功名是浙江候补道,乃是我们的老公祖,不过没做现任罢了。”子富听他是个道台,心中愈觉钦敬着他。
不移时,隐隐听得喊过一声“送客”,小龙衣冠济楚的走将进来,头戴明蓝顶花翎大帽,身穿荐衣马褂,足登薄底时式京靴。一进书房向子富拱了拱手,策六点了点头,口中说声“放肆”,便呼家丁进内伺候。更过便衣,始又与子富将手略拱道:“足下甚是面熟,记不起那里会过?”策六代答道:“这就是金子翁,那天我番菜馆请客,有子翁在座,你怎一时想不起了?”小龙道:“一些不错,曾在席上会过。恕我记性不佳,真是冒昧得很。不知今日枉驾,有何贵务见教?”策六附耳把来意说知,并将自己的二千银票先自付上,又叫子富把票子取出,双手递与小龙。小龙接票在手,说:“股银自当收取,这三千两借款,方才四川有人到来,知道将有五万银子汇申,大约一礼拜内必到,这便怎样?”策六假意呆了一呆,又与他耳语数回,小龙方将银票收下,对子富道:“承蒙子翁见信,只得暂存敝处。一俟四川银子到申,即当奉赵,不论十天八天,当奉一月子金。至于差使一节,局中人浮于事,实已无可位置。幸喜足下在申日久,各洋行中必有至亲好友,兄弟的愚见,往后倘有购办机件等物,拟托子翁经手,不支薪水只取佣金,不知子翁意下如何?”子富听要叫他购办机器各物,深喜胞兄子多现为洋行买办,最是合宜,不觉笑逐颜开,连称:如蒙委托,敢不效劳,甚是欢喜。策六从旁代谢栽培。小龙既将银子收下,亲手出了一纸借条,交与策六转交子富。策六说:“何须如此?”小龙道:“大丈夫银钱之上最要分明,收了银子,那有不出借条之理?将来四川汇款到申,还了原银,即将此条还我便了。”策六始依言收下,交与子富藏在身旁,便要起身告辞。小龙问二人:“午后可得空闲?我们约个地方夜膳,晚上同到张园看放潮州焰火。听说这焰火制得甚好,我还没有见过。目今天已凉了,今夜放过之后,必须明年再放,可肯陪我瞧瞧?刀策六道:“张园的焰火共有徽州、潮州、东莞、本地四种,内中以潮州,东莞两种最为出色。笑翁有兴往观,弟等当得奉陪,停刻在广福里潘小莲处恭候可好?”小龙立起身来道:“如此最妙。”家丁们便喊送客,二人兴辞出外,小龙送至大门口方回。
策六与子富上了马车,途中问他:“你瞧花笑侬这一个人究竟可好?”子富道:“此人真甚光明磊落,再好没有。”策六笑道:“你当初可是错疑了他。”子富道:“实是疑心错的,只因上海地方良莠不齐,一时难别所致。”策六道:“久闻上海有等做翻戏的,最会妆神弄鬼,人家一时瞧不出来。难怪你动了疑心,提醒着我,这才像个知己弟兄。以后你有甚犯疑之处,尽管与我说知,大家小心为妙。”子富道:“那个自然,但花笑侬既是正人君子,此后可以不必防他。”二人沿途叙话。马夫问到那里停车,子富叫他到一品香,请策六吃了中饭。大家闲着无事,便到广福里去与小莲并娘姨宝姐叉小麻雀,等侯小龙。直等到八圈叉毕,红日已西,方才到来,坐也没有坐定,便请二人到新开番菜馆三台阁去。子富意欲就在小莲院中摆台花酒请他,小龙那里肯依。策六道:“花笑翁素来说一是一,最是爽快。他既有心请着我们,真是恭敬不如从命。”遂一手拉了子富往外便走,并分付自己马夫与小龙的马夫,叫他们将车放到望平街去停着,并不乘坐,步行到三台阁用过夜膳,方始上车,风驰电掣的往张家花园而去。
见园门挂着几盏红灯,有人在空地上摆着两张桌子,招呼进去的人买票,并有巡捕看门。小龙叫家丁买了票子,马夫扬鞭进园,至安垲地门外停轮。三人下车入内,只见游人如鲫,多在草地上泡茶,洋房内甚是寥寥。三人也想在草地上拣张桌子,却已坐得满满的了。园丁见有人吃茶,在洋房内端了一张外国茶台,三把外国藤椅出来,放在太湖石畔。子富嫌他太远,园丁道;“看放焰火远些的好,近了怕有火星坠下。”小龙点头称是。三人遂坐将下去,园丁泡上茶来。策六见时候尚早,让花、金二人叙话,自己走至各处闲玩。见老洋房外荷花池畔草地之上,新近高高的搭起一座木架,架上有一条自行船,有人上船乘坐,收取小洋二角。那船转动机关,自高而下,恍如努箭离弦,直泻入荷花池内,溅得满池水沸,与当年飞龙岛一般迅速。不过飞龙岛乃在陆地,这船却在水边,胆小些的不敢试他,看的人却围着不少。策六闲立片时,绕过荷花池,到弹子房内看人打了几盘大弹,又到对面一个东洋茶篷里闲看一回。要想再往海天胜处看今晚可串髦儿戏没有,但听得耳边起阵花炮之声,知在那里放焰火了。急忙回至安垲地去,早已放去几个花筒,一套三星献瑞,一套水漫金山。子富问他那里去了这许多时候,策六说:“遇见两个好友,在弹子房打了三盘弹子,输了一个大菜东道,故而耽阁久了。”小龙怪他打甚弹子,还是焰火好看,子富也说今夜的焰火果然甚好。其时架上放的是第三套唐玄宗游月宫。接下第四套是郭子仪上寿,火光里七子八婿,一对对的在那里拜跪,看的人齐声喝采。第五套非洲战事,兵船上炮火轰天,放的多是花筒月炮,更甚热闹。第六套是座宝塔,从平地起约有四五丈高,凡一十八层,一层层塔檐之上燃着无数明火,无数左旋右转的太极图,塔心更有红绿毫光放出,照耀得满园澈亮,真是大观。众人正在看得高兴,不防塔尖置着许多九龙,一条条射将出来,初时直入云霄,未几便火星乱迸,坠下地来。坐得近些的人怕他坠在身上,纷纷往后乱退。
那时人丛中忽然挤出一个人来,与小龙招呼。小龙直立起来,叫了一声“煦翁”,请他下坐。子富、策六见了也多立起身来。有分教:漫天布下迷龙阵,蓦地相逢缚虎人。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欲知来者是谁,见了小龙何事,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