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海上繁华梦下》(36) - 海上繁华梦 - 孙家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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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海上繁华梦下》(36)

第二十六回空捣鬼返魂无术畏见娘落魄有由话说阿珍寒热大作,阿金前来探望,要他好得快些,叫老娘姨把早间到虹庙里求的仙方再煎一服与他吃了。自己和少愚睡在炕上吸烟,商量明天替他调治之法。阿金见他服药之后睡得甚是安静,认做仙方灵效,已有转机。那知阿珍得的乃是伤寒重病,仙方上用的药是竹叶、石膏、芦根等许多凉剂,所以第一次吃了下去,身上的热势觉得减退,心里头一阵不是一阵,皆因热邪被遏之故。热邪遏在里面,自然内焰起来,眼睛里看见子通、少安,口里大呼饶命,那里真有什么冤魂作祟?多是热入心胞所致,遂迷迷糊糊的见起鬼来。若说为甚不见别的鬼魂,见的偏是子通、少安,又因阿珍生平所做的事,这一桩最是心虚。俗语说“疑心生暗鬼”,平日阿珍不病的时候,睡梦里也不时看见二人向他索命,常常惊醒转来。如今病里头自不必说,只见二人站在床前。至于阿金进来之时,为何忽然神识甚清?却因服药已久,药性过了,心胞络内的热邪渐渐又透了些出来,始得神魂略定。不料阿金要好,又叫他吃了第二次药。这一服真是仙方,吃下去睡了片时,把五脏六腑内的热邪,从此一齐遏入心胞,休想再能透发,遂又顿时发起浑来。口中乱嚷乱叫,眼中只见子通、少安伸手扼他,因而慌做一团。嘴里头不住的只喊打鬼,把阿金、少愚两个吓得个胆落魂飞。没奈何,只唤老娘姨、阿招上来。

那老娘姨正与阿招在灶间内,收拾好了锅灶碗盏,叫阿招拿了少愚用的便壶,自己端了一个净桶,正想上楼,听得楼上大声叫唤,心上一慌,竟把净桶泼翻在地。

幸亏是个空的,手忙脚乱的端了起来,尚还没甚要紧。那阿招却拿了便壶,先自飞奔上楼。走至床前,听见阿珍一连喊了两声“打鬼”,心头一吓,不觉手内一松,耳听得“拍”的一声,便壶坠地,打做粉碎。阿金、少愚本来已是吓慌的了,万想不到阿招手内拿着这件东西,不知又是什么声响,大家直跳起来,俱向房外飞奔。恰好老娘姨跑上楼来,在房门口撞个满怀,彼此没有防备,又是大家一吓。老娘姨伸手拉住二人,问他们跑向外去做甚?阿金吓得口多开不出来,少愚连说:“里房有鬼,进去不得。”

老娘姨道:“大小姐怎么样了?”少愚道:“大小姐只喊打鬼,想是恼了这个鬼魂。方才床前拍的一响,好不怕人,故把我们吓了出来。”老娘姨听了,也吓得目瞪口呆的道:“有有这等事?如如今没没有别法,只只好多烧些锭,保保佑放轻松他。”少愚道:“长锭楼下可还有么?”老娘姨道:“倘然没有,我叫车夫立刻买去。”阿金此时惊魂定住,合掌说道:“只要保佑病人清醒,明天一准看香发送。不论什么鬼魂,不可难为于他。”老娘姨道:“金小姐快些许愿,我到下边烧锭,烧好了再上楼来。”说完回转身下楼而去。

阿金见与少愚站在房门口头不是个事,只得放大着胆,硬了头皮重新回至房中。

但见阿招拿了一把芦花扫帚在床前扫地,阿金怪他此时扫些什么,抢起扫帚柄要想打他。又见楼板上有许多水迹,壁角里碎了一个便壶,急问他是什么时碎的,阿招回说即刻才碎。阿金听了,始知方才那声响亮原来打碎了这个东西,又是好恼,又是好笑,拿起扫帚柄来夹背便打,说是打掉些些晦气。那扫帚柄是青竹的,打在背上也甚疼痛,阿招几乎哭出声来。少愚瞧见,劝住他道:“且慢动怒,我们看在病人面上饶了他罢。”阿金始将扫帚撇下,喝他连碎便壶一并收拾下去,停刻车夫买锭回来,叫他与老娘姨一同上楼,你在楼下看门。一则车夫阳气重些,二则免在房中闯祸。阿招闻言,那敢违拗,拿起扫帚,又取了一个畚箕进来,把便壶一块块的拾在里头,下楼而去。虽然碎的是个空壶,究竟不免有些臭气。只因阿金、少愚正急得昏天黑地,所以尚没觉察。后来老娘姨烧好了锭,与车夫上楼,始说房中怎的好臭,少愚约略说知。老娘姨叫车夫到灶下去拿些稻柴灰来,重新扫了一扫,始觉好些。

此时大家围在床前张看病人,只见他依旧人事不知,口里头胡言乱语的只喊打鬼。老娘姨道:“白天烧了一千满金人就醒了,此时足足烧了两千,怎的还是这样?”

阿金向着床上喃喃祝道:“你们不要难为病人,但等天光一亮,我马上去请师娘到来,大鱼大肉的供献你们,再给你们些些盘川别地方去。”老娘姨接口说道:“是吓,今天放松病人,明天你们上香头去,好等师娘判断。若是本命里有甚尴尬,或是冲撞了什么神道,明天我们央人起课。只要课上发动,自然照课行事,求保病体速痊。”

少愚更暗暗的说:“但愿病人病好,将来嫁我之后,我当各庙烧香,并替他到上万山做一坛水陆道场。”三个人祷神祷鬼,各各祷了一回,阿珍依然昏迷不醒,约闹到天明将近,方才口中停住了喊。看他略觉自然些些,各人也俱疲倦极了,炕上的炕上,椅上的椅上,大家把眼睛略闭一闭,养一回神。少愚忽然梦魇起来,在烟炕上大呼小叫,又把众人惊醒,每人急出了一身冷汗。

其时天已大明,遂商量请师娘起课的事情。老娘姨说:“山家园有一个黄仙人最灵,随便什么冤孽,香上边多能看得出来。五福弄还有个陆仙人,他附身的是杨老爷,一上了身,病人犯了什么毛病,几时起的,几时可好,都能断得定他。”包车夫道:“浦东洋泾镇不有个肚里仙么?他是袁家观音堂袁家娘娘的干女儿,眼睛里天生的双瞳人,不论是神是鬼,一见便明,听说也甚灵验。钦赐仰殿地方还有个走阴差张三,此人乃是男身,每夜在阴府当差,与牛头马面等称兄道弟,森罗殿走得最熟。

病人有甚冤家缠绕,他可商通殿上冥役,驱逐得来,并能向掌案判官商量借寿,请他来也甚有用。”阿金又说到起课先生,老娘姨一口咬定大马路吴鉴光与宋复生两人最好。包车夫又说:“三马路客栈里有一个赛神仙,能知过去未来,起的文王神课最是周到。并且这人本是道士,更能替病家星拜斗,不比得吴鉴光等要去另请他人。否则,龙华西面还有个王道士,专代人家驱妖捉怪,并有一手烧替身的本领。倘使病人死了,他能捉生替死,竟然抢活转来。起的乃是大六壬课,比众不同,说一句应验一句,我瞧请他到来也好。”阿金被二人你言我语弄得没了主意。后来因浦东龙华一带出路太远,阿珍病势沉重,有些朝不保暮,恐防远水难救近火,故此决定就近些些。师娘请了老娘姨说的山家园黄仙人,起课请了包车夫说的三马路的赛神仙。当下向阿珍身畔摸出铁箱上的钥匙开了铁箱,拿出二三十块钱来预备使用。少愚见自己的钞票、珠子、金条俱在箱内,本想向阿金说明一声,只因阿金急匆匆的取了洋钱,随手便把铁箱锁上,因而没有说得。阿金也装做铁箱里面不晓得少愚有甚东西在内,预备将来吞赖,说他阿珍在日,何以并没提起此事?这且按下缓提。

再说包车夫等候阿金取出洋钱,拿了请封,立刻去请黄仙人与赛神仙。不多一刻,赛神仙同着先来,在客堂内点了香烛,摇动课筒,起了一课,摇了摇头说:“这卦象甚是凶险。”阿金问他起的何卦?赛神仙说:“是游魂卦。若照卦上看来,病人得病之后,一定神思恍惚,坐卧不安。”阿金道:“一些不错,不知卦中可有邪气?”赛神仙道:“怎么没有?乃是病人前天晚上触犯了伤司五圣所致。只恐有时胡言谵语。

并且他本命里星宿不好,腾蛇绕足,白虎当头,七煞临宫,丧门吊照,急须禳解禳解才好。”阿金道:“这是要禳解的,不知怎样一个禳法?”赛神仙道:“最好起个斗坛,替他拜一天斗,晚上边请位法师虔虔诚诚的发道天表,达一道百解星章,再做个水盆报应,占占他禄命可好,并把那伤司白虎等凶神凶宿一齐发送,或能日见痊可。”阿金踌躇道:“倘然禄命里有甚尴尬,可还有救?”赛神仙道:“禄命若有尴尬,水盆报应里显了出来,明天再替他发檄翻解。我们本来有这法事,不过差不多些的人家不肯轻做。”阿金道:“只先与他拜一坛斗,晚上水盆报应,要多少钱?”赛神仙算了一算道:“连香烛纸马一应包净在内,起码三十块钱。”阿金道:“你住在栈房里,那斗坛设在什么地方?”赛神仙道:“斗坛自然设在这里最是洁净。近来大马[路]、三马路一带起课先生替人家穰星拜斗,就把经坛设在自己家中。楼下有人拜忏,楼上住的人家不知干些什么,怎比得在病人家里的好?大小姐倘然照课禳解,这是风急火急的事,耽误不得。停刻我就请道众到来,你们别的不要难为,只预备些烟茶便了。”阿金点头称是。赛神仙收了课筒,告辞出外,恰好黄仙人进门。

那黄仙人五十多岁年纪,一张瘦骨脸儿,天然的一双大脚。一进门,便把眼睛向四下一瞧,连说屋子里阴气好重,阿金邀他至客堂坐下。黄仙人瞪着双眼,向壁角里吹了一吹,阿金问他吹些什么,黄仙人道:“壁间有个阴兵站着,故把他吹将出去。你们看不见他,我是看得见的。不但是一个阴兵,从门口起直至客堂何止十个八个,不知病人的房间里头怎样?最好待我先去看看。”阿金只被他说得毛骨悚然,遂叫阿招下来看好了门,自己与黄仙人赶紧上楼去看病人。黄仙人进得房门,大声叱喝一回,方才坐下,说:“房里头除了无数阴兵之外,并有两个带血阴人立在床前。如今被我喝出去了,你们快把香烛点好,我好下楼判断。”阿金听说有两个带血阴人,一个定是子通,一个定是少安,愈觉得胆战心寒,流水叫阿招点起香烛,陪着黄仙人一同下楼。黄仙人又叫老娘姨点了三枝散香,到病人床上祷告一回,说:“房中若有一切阴魂,多附在香头上边跟着下去。”这三枝香也插在香炉里头。黄仙人遂在香案打横端上一只凳子坐将下去,交代阿金等道:“附身的是三老爷,不比别的神道,上身时有些凶险,你们不必惊怕。”阿金等回称晓得。

黄仙人在凳上默坐了三四分钟,打了几个呵欠,忽然双眼一竖,发起威来,口中操着蓝青官话大声喝:“你们请我神到来,可是为了楼上女子的病?那女子已病到九分九了,本来我神不能救他,念你们一片诚心,且代他向东岳府求去。若能过得三天,可保太平无事,但须多解钱粮。你们那个识字,我神告诉他抄写出来,方好办事。”阿金听说要个写字的人,忙叫阿招上楼去,唤少愚下来。老娘姨道:“可是叫他写字?”阿金回称正是。老娘姨道:“这人莫说抄写,连字都一个不识。昨天我在虹庙求了仙方回来给他看,他曾当面说过。”阿金道:“这便怎样?刀老娘姨道:“还是车夫识字,各店家的招牌多能认得出来。”阿金急问他:“可能抄写?”车夫回说“勉强尚能写得几个。”黄仙人在旁催道:“你们那个快来抄写,我神不能耽阁。”阿金慌叫车夫到隔壁人家去借了一副笔砚,拿了两张纸来。黄仙人遂分付写道:“檀香五觔、安息香廿炉、贡烛十觔、元宝五十串、长锭二百球、三牲五副、报恩忏二十部、受生经一千卷、三官经一千卷、高王经一千卷、灶君经一千卷。”车夫依言,七歪八欠的一一写毕。黄仙人又道:“阴兵二十八个,须备草船两只、长锭五十六球、纸衣廿八套、羹饭一桌、今夜送西北方。”车夫写到那个“羹”字,正在写不出他,忽闻黄仙人将台一碰,高声喝道:“我神判断那个不依,你们休想经忏,还不早早退去!”倒把众人吓了一跳。黄仙人见车夫停笔不写,问他写完没有,车夫定一定神,把“羹”字打了一个圈子,重新写将下去。黄仙人又道:“带血阴人两个,另备羹饭一桌、心经二千卷、长锭二十球、纸船二只,送东南方。”说毕又向香头上看了一看,道:“念你们死得凄惨,我神再断纸洋钱四百、纸箱二只、纸衣全套,不许多言。”车夫又如言写讫。黄仙人又向空中看了数看,道:“再备羹饭一席,斋供祖先,他们多在空中保佑,锭帛不拘多少,自己随心焚化。”阿金点头道:“那个自然,只要保佑病人速愈,定当多烧锭帛。”黄仙人道:“内中有个老妇,要讨衣箱一只、女衣全套,他在阴司没有衣穿。”阿金对老娘姨道:“那是我的娘了,死的时候果然没有什么衣服。”黄仙人道:“正是你老娘,他为了女子生病向菩萨磕头求拜,可怜磕得头多肿了。”阿金听毕,几乎流出泪来。黄仙人又叫车夫另拿张纸,我神再给你个仙方与晚间在灶头上叫喜法儿。车夫听得要写仙方,对阿金说药名的字写他不来。阿金道:“只要记个大略是了,写不来不妨做个暗记,或是音同字不同的,药店里谅能看得出来。”车夫始将开好的那篇单子交与阿金。另外拿一张纸,听黄仙人说出几样医不好病吃不坏人的药来,照着写道:“桑叶三钱,杏仁三钱,防风一钱半,荆芥一钱,川贝母二钱,神面二钱,薄橘红一钱,麦芽三钱,阳春砂仁三粒,硃砂灯心三尺,竹卷心三钱,鲜佛手二片。”车夫依次写毕。黄仙人又道:“病人起病之后,失落头喜在东北方,今夜鸡鸣丑时必须叫他回来。在灶头上点副香烛,烧些元宝、长锭,向佛马店买路引一张,云鹤四十九张、甲马四十九张、真茅山甲马三张。叫喜的人先将病人衣履置糠筛内,存放灶上,初叫四十九声,在灶上烧云鹤四十九张,再至大门口,也叫四十九声,烧化甲马。大门口叫毕之后,一人上房抱住烟囱再叫三声,烧化茅山甲马。一人在房下大声接应,然后取病人衣履回至床中,将衣披在他的身上,鞋子放在床前,自有役人送喜前来,你们不须惊恐。只要三天过后,保得平安。你们须许个心愿,到我神行辕还愿。我神念你们诚心求我,故替你这般判断,必须要件件依从,我神现当去也。”

说毕,看他把眼睛一闭,又打几个呵欠,慢慢的立起身来问阿金:“方才三老爷说些什么?你们可都句句记着?”阿金始知他已经退神,把三老爷交代的话约略述了一遍。黄仙人咋舌道:“原来病人这样凶险,幸亏早来请我。如今三老爷既已断定,你们照断办事,谅可转危为安,心上边休要惊慌。”阿金道:“断的许多香烛、元宝,烧在什么地方?”黄仙人道:“那是烧在我家里头,三老爷行辕里的,就是发送阴兵一切,我也可以替你代办,并可求三老爷押送他们,更是周到些儿。只有叫喜须在你们家内自做。”阿金道:“叫喜用的茅山甲马,不知佛马店里有么?”黄仙人道:“茅山甲马我处现有,你可着人同我取去,只要难为你一百个钱香金。”阿金道:“一应托你代办,须要多少洋钱?”黄仙人约略算了一算,道:“须要五十多块洋钱。内中经忏多了,已占去二三十块,尚亏高王经等都有念好了预备下的,否则更是不及。”阿金道:“既然如此,今夜家中尚要设坛拜斗,本来没有地方,我竟五十块钱包与你罢,但望病人好了再到神前还愿。”黄仙人道:“五十块钱尚还少个零数。这么样罢,我来暂垫一垫,将来病人好了再算。”阿金道:“将来再算也好,请你略坐一坐,我拿洋钱与你。”说完上楼去开了铁箱,又取了五十块钱,叫老娘姨拿下楼去交给黄仙人,赶紧办事,并叫车夫跟他回去拿取茅山甲马,顺道赎了仙方回来,煎与病人快吃,虹庙里的仙方今天不必求了。老娘姨依言自去交代。

阿金忙了一朝,有些烟瘾发了,睡下烟炕吸烟,听阿珍依旧连声“打鬼”,比天明时又渐渐的不是起来。阿金一头吸烟一头说道:“你们有甚冤孽,三老爷已允超度,切莫再与病人缠绕。”少愚坐在床前,也一样的暗暗祈祷。少顷,听楼下边铙钹钟罄一齐声响,赛神仙已领了一班道士到家,开过了场,车夫已取了甲马,赎了仙丹回来。阿金(珍)叫把甲马供在灶上,仙丹立刻唤阿招去煎,并令他药罐之上放把剪刀辟除邪气,煎好了送到床前。老娘姨仍想像昨天一般的阿招把病人扶起,灌与他吃。那知这身体已重了许多,休想扶得动他。阿金见少愚是个粗人,一定有些气力,叫他上床去把阿珍略略抱起,方才勉强灌了下去。其时神志愈觉昏迷,除了满口“打鬼”之外,别的话一句没有。饭后及晚上边也与日间一般无二。那正气却更是衰了,连“打鬼”二字也多说不出声。只睁开着两只眼睛,紧握一对拳头,拼命在床中使劲。

众人看他一刻不如一刻,想起自从得病之后吃了三服仙方,医生没有请过,何不请个医生到来诊诊他脉息如何,遂唤车夫连夜去请,送了八块洋钱拔号医金。那医生尚还有些把握,将病人诊过了脉,问昨天请过那个医生,服的是什么药?老娘姨把没有请医,只曾吃过仙方的话告知,又将仙方拿与他看。那医生瞧了一瞧,说了几声可恶,将方向台上一掷,叹口气道:“这个病症乃是伤寒,怎能吃得凉药,与这不相干的药方?如今已是无可挽救,天明只怕就要去世。世人信服仙方,真是害人不浅!”少愚听医生说天明要死,急得几乎抖战起来,问他可能开帖扳药扳他一扳?

医生摇头道:“病到这般地步,叫我怎样扳他?你们还是端整后事,或是另请高明为妙。”说毕,竟连方子都没有开,向少愚拱了拱手,下楼扬长而去。

阿金等大家慌做一团。少愚始怪仙方误人,老娘姨尚连说:“罪过,罪过,仙方断断吃不坏人,大约是大小姐命该如此。”阿金也说:“出方从来不会误事。医生虽然这样说法,且看天明怎样,或者三老爷今夜自有法力救他,也未可知。况且赛神仙斗已拜完,少停水盆报应,看水盆内是凶是吉,那是极灵验的。”这话尚未说完,赛神仙叫车夫请阿金下去,说:“水盆报应的句语甚好,病人一定无妨。”叫了一声“恭喜”。阿金始又放了些心。因见法事已完,把经资开消过了,上楼和众人说知,叫大家按定了神,莫听医生乱说,并端整叫喜的事。老娘姨声音响些,待他去叫,阿金接应,少愚、阿招在房作伴,车夫在楼下看门。各人分派已定,照着黄仙人的话说如法叫去。叫得老娘姨和阿金口枯舌燥,甚是吃力。少愚坐在房内,两眼望着病人,巴不得他叫过了喜渐有转机,应了黄仙人与赛神仙的说话,那医生算是放屁。好容易听老娘姨在灶上叫完,叫至门口,又从门口回至灶间,扒上屋去,抱了烟囱,叫了三声正喜。

他们已经叫毕,忽听阿珍在床上边喊了一声“少安”,因底下那个安字,舌音已不甚清楚,少愚认做叫他,慌忙跑至床前。又听他约略的叫了一声“子通”。顿时扮了一个鬼脸。少愚只吓得魂不附体,高叫老娘姨等快来。说时迟那时快,阿珍扮过鬼脸之后,喉咙便打起呃来。少愚接连喊了几声“阿呀”,阿金正拿了两支安息香,老娘姨端了一只糠筛,盛着病人的衣服、鞋子,步上楼来。听见少愚极喊,阿金急把安息香在房门的门缝内一插,叫老娘姨端着糠筛,飞步进房。但见阿珍双眸直竖,一息仅存,喉间呃逆微闻,口内的一口牙齿却咬得格格作响,霎时竟把舌尖咬破,流出满口血来。眼见他双足一挺,两手一摊,一命呜呼,再难复活。阿金暗暗咬定被邓子通、潘少安活捉而去,所以三老爷与禳星拜斗没有用处。老娘姨也觉他死得甚是可怕,内中必有冤孽,吓得心上跳个不住,手里头却还捧着那只糠筛未放。阿金见阿珍已死,到底是同胞姊妹,少不得哭叫一回,令老娘姨撇下糠筛,与阿招把床上的帐子拆掉,到楼下去化了许多长锭,烧了几套衣裳,只恨没有预备得竹丝灯轿子一切,口口声声说是对不住他。却不知道对不住的乃在误信看鬼起课,没有替他及早延医,真是愚到一个极处。老娘姨烧完衣锭之后,阿金看见天已亮了,便叫车夫到群玉坊领花好好回来,替阿珍披麻戴孝,扮做孝女。并与老娘姨商量棺殓等事,顺便查检阿珍生前的衣饰银钱。

少愚见他在那里收管物件,始把铁箱里寄放珠子金条钞票之事告知,要想阿金取出还他。好个阿金,听了此话只装从前没有晓得,问少愚这些东西乃是几时交代阿珍放在箱中,交代的时候可还有甚旁人看见。少愚道:“前天晚上交与阿珍,其时老娘姨等都已睡了,并没旁人。”阿金道:“阿珍的病也是前天晚上起的,你怎把东西交代于他,况且又没旁人瞧见?”少愚道:“交代的时候尚还没有起病,虽没旁人瞧见,我亲见他锁在箱子里头第一只铁抽屉内。”阿珍假意诧道:“第一只铁抽屉是他自己放钞票等要紧东西的,那有你的东西在内?”说完马上开了铁箱,叫少愚一同去瞧。只见抽屉内有的是三四十张钞票,几十块钱现洋,一副金镯并些戒指珠翠之类。少愚不觉吃了一惊,暗想难道是那夜记错,阿珍放在下面的第二只内?因说:“上面没有,定在下面。”阿金不答,又把下面的那只抽屉开将出来。内中只有几十个四八开小洋与些不值钱首饰,那有金条、珠子、钞票的影儿?少愚此时惊得几如木偶一般,明知被阿金掉了枪花,乃是黄仙人看香的时候,第二次开箱拿钱,把金条等移藏别处。那时因精神疲倦,在烟炕上打了个盹,听得铁箱响动,急忙睁眼看时,见是阿金在彼下锁,心上并没疑他。不料他见财起意,存下歹心,如今怎样向他讨取?竟连话也说不出来。看着阿金不慌不忙将铁箱锁好,反说:“抽屉里现在检点过了,没有你钱大少的东西,将来休要多句说话。俗语说死无对证,我阿金可担当不起。”少愚尚要与他争辩,车夫领着花好好进房。阿金叫他更换孝衣,料理丧务去了。接着,便有许多要好姊妹前来探丧送殓。也有挨着腔板在床前哭几声的;也有唠唠叨叨盘问死人病情说不了的,一个个背地里指着少愚,问他是什么人?少愚觉得坐在房中又是发急又是不便,没奈何跑下楼去,又有许多六色人等指指点点看他,心上气闷极了,索性走出大门。暗想只好俟阿珍入殓之后再来与阿金说话,遂无精打采的跑至街上,信步行去。

不知不觉过了郑家木桥,已至英界地面。本来一夜没睡,欲到栈房里去睡他一觉,养一回神,怎奈老娘定没回去,一见了他必有许多说话,甚是可怕,倒不如寻个烟馆开一盏灯,略息片时再作计较。遂在就近小烟馆内吃了钱烟,又至饭店里头吃了些饭。想起方又端这两天没有见面,此刻或在升平楼上,何妨寻见了他,将阿珍已死,阿金吞没金珠钞票之事告知。此人足智多谋,或者有法取他回来。因即跑至升平楼去寻了一回,没有寻见。动问堂倌,堂倌回说:“尚未来过,可要泡茶等他?”少愚点了点头,在靠窗口泡茶老等。那知从饭后起等至黄昏,巧巧这天又端没来,只遇见金子富上楼吸烟,说起他在三马路庆余堂内碰和,此时谅来未散。少愚要他陪着去寻,子富因烟瘾未过,一口回绝。少愚只得会了茶钞,独自一人找到三马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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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因庆余堂从未到过,不知在三马路什么地方。沿途问了好几个信,方才走至宝和里口,差不多将要到了。其时宝和里一带的野鸡妓女正当满街翔集之时,见少愚东张西望,蹀躞街心,分明是个初到上海的户头,大家走近身旁,你也一牵,我也一扯,多想要拉他进去。少愚有事在心,并不去理会他们。忽来了个三十岁左右的雉妓,与一个老娘姨,一个大小姐一哄上前,将少愚团团围住,不许他走。少愚急了,喊了声“你们做甚”,那雉妓向四下一望,见并没有巡捕经过,大着胆子把少愚用力一推(堆),竟被他推进弄口。后面老娘姨、小大姐赶上一步,一个拉住了他的双手,一个在屁股上尽力一掇,竟如京戏里活擒史文恭一般的擒进弄去。弄口间闲看的人齐齐拍手喝采,这才合了两句古语道:屋漏更遭连夜雨,船低又遇打头风。

要知少愚进得弄去,怎样出来,那个雉妓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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