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海上繁华梦下》(35) - 海上繁华梦 - 孙家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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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海上繁华梦下》(35)

第二十五回牙疼咒少愚受魔心虚病阿珍打鬼话说钱少愚在花好好处碰完了和,坐了阿珍的包车,阿珍叫着野鸡车,同到法兰西宝兴里小房子去。到得弄口,停车入内。阿珍举手叩门,便有个老娘姨来开,手中拿着一只洋油手照,把二人照进里边。阿珍叫包车夫给过了自己坐的野鸡车钱,又把包车拉了进来,将门关好,方与少愚上楼。

房中有个十四五岁的大姐,名唤阿招,正在打盹,听见二人进房,擦一擦眼,立起身来,向阿珍叫了声“大小姐”,又向少愚叫了一声“大少”,斟上两杯茶来,随手拿了支水烟袋,点个纸煤装烟。只因睡眼朦胧,把纸煤仃倒点了,顿时烈轰轰的烧掉半个。阿珍怪他贪睡,拍的就是一记耳光,倒把少愚吓了一跳。阿招被阿珍一记打昏,手中那个纸煤打下地去,巧巧跌在自己脚上。他向来赤脚惯的,烫着皮肤痛不可当,一连叫了几声“阿唷”。阿珍怪他大惊小怪,夹手抢过烟袋,又没头没脸的打了几下,嫌他立在跟前讨气,叫到后房睡去。阿招哭丧着脸,一手摸着脚背,一手把地上的纸煤取起,递与阿珍,出房而去。

阿珍接过纸煤,吸了几筒水烟,叫少愚把房门关了。自己放下烟袋,喝了口茶,已经不甚很热。少愚要喝,止住不许,亲自把凉茶倒掉,换了一杯热的,递至唇边,一口一口的等他喝完。少愚觉得这一杯茶,自出娘胎从未喝过,那心花一瓣瓣的直放开来。阿珍见他爱喝,问他可还再要,少愚接过杯子说:“不要了,我们睡罢。”阿珍道:“你可是熬不来夜么?”少愚道:“我在乡间早睡早起惯的。初至上海,一到夜间八九点钟,就有些疲倦不堪,一到早上六七点钟,便要起来,再睡不着。如今渐渐好了,夜间能坐到一两点钟,早上也可睡到十点多钟。”阿珍把妆台上的自鸣钟一指,道:“你能坐到一两点钟,此刻两点钟还没有到,要紧怎的?明天早上,莫说睡到十点多钟,就是一两点钟,也可由你。今夜我尚有话说,慢些睡罢。”少愚诺诺连声的道:“你要与我讲话,我就坐到天明不睡也是不妨。”阿珍笑道:“那个要你坐到天明?

难道我也不要睡么?只要讲完了话,自然陪你一同睡觉。”

少愚听了,更觉得乐不可支,就问他:“有甚说话?”阿珍道:“我且问你,方才你说老太太已到上海,你和他斗过了口,不要见面,跑出栈来住在我处。你想要住多少日子?”少愚道:“只等我娘何日回去,我就何日回栈。”阿珍道:“他倘然寻不到你,在上海住上一两个月,难道你也一两个月不出去么?虽然我决不赶你出门,究竟你是一个客人,旁人见了不好看相。所以我倒有个主意在此,不知你心下怎样?”少愚道:“是甚主意?”阿珍道:“别的没有法想,除非明天为始,你把宝兴里这个门口替我开消下去,我们认为夫妇,那时不论一月两月,那个人好说一句话?即使日后老太太晓得,寻上门来,我自有话对他。竟说你已经娶我,且看他怎样发放。否则,你老太太何等凶狠,从前为你老人家做了烟妓蓉仙,与他几乎拼命,那是上海人通晓得的。你是他的儿子,我又不比蓉仙来得,万一闹出事来,你怎样对得住我?”少愚闻言,欢喜过望,道:“你这算计真个是再好没有,但不知这个门口要多少钱一月开消?

我娘将来晓得,当真寻到这里,你算嫁与我了。倘要逼了你一同回去,你便怎样?”阿珍道:“门口不大,一百块钱一月够了。你娘真要逼着回去,我们回去也好。”少愚踌躇道:“不瞒你说,家中早已娶妻生子,只怕你回去不便。”阿珍冷笑答道:“难道我不晓得么?我情愿做个偏房,回去料来没事。不信,我可发个咒给你听,叫我一辈子嫁不得人。”少愚闻言,急忙伸出蒲扇般的一只手来,向他口上一掩道:“你要发什么咒,我有甚不相信你?一百洋钱一月开消,老实说我这皮袋里头够得上一年半载。将来我娘逼你回去,虽然你心上情愿,我想还是住在上海最好,且等住过今年再说,我娘料也没甚法子一定来硬做我们。”

阿珍道:“正要问你:这只皮袋内中可是钞票?方才你拿着回来,看来一点子没有分两。”少愚笑道:“本来袋中多是票子,有甚分两?你猜,共有多少数目?”阿珍道:“一块钱也是一张,五块、十块、五十块、一百块也是一张,怎能估得出来?你在那里说呆话了。”少愚道:“一块、五十块、一百块的一张没有,俱是十块、五块钱的,你可猜上一猜。”阿珍随口答道:“可有一千块钱?”少愚道:“一千尚要多些。”阿珍道:“难道有二千么?”少愚道:“二千虽然不到,却也差不多了。”阿珍假意不信道:“这样小小一个皮袋,十块、五块一张的钞票,怎能放得许多?”少愚道:“不信,我可开与你看。”遂在桌子上把皮袋取来,身旁拿出钥匙,当真打开与阿珍观看。只见一百洋钱一封,足有十六七封。另外尚有一个油纸小包,一个红纸封筒。那红纸的颜色,谅来日子过多,有些黄了。阿珍问他:“这两包是什么东西?”少愚道:“油纸里是几粒珠子,我们老人家在日,一个苏州的败落户,硬抵下的。红纸里是几根金条,乃老人家积钱换下,被我也带了出来。”阿珍听了色喜道:“珠子有多少大小?金条有多少轻重?”少愚道:“珠子只比黄豆大些。金条每条十两,共是四条。何妨你也瞧瞧。”口说着话,忙将两个纸包一齐拆开,分放在阿珍面前。

阿珍见珠子真比黄豆大些,不但光彩很新,粒粒俱甚圆正,一共三十二颗,恰好在女兜上做副勒口。金条乃是蒜金,心中更甚欢喜。对少愚道:“你这两件东西价值甚是珍贵,不要放在皮袋里头,我替你收起来罢。但不知你可放心?”少愚道:“你放在什么地方?”阿珍将手向床角边一只保险铁箱一指,道:“这里头不稳当么?贼偷断偷不去,火烧也烧不掉他,你乡间谅来没有。”少愚道:“乡间那有铁箱?我老人家把要紧东西多锁在床柜里头,已算是谨慎的了。既然你有这妥当东西,放在这里很好。就是这一袋子的钞票,最好连皮袋也锁在里头。我有甚不放心你?”阿珍微微笑道:“本来从今以后,我与你是一个人了,你要不放心我,我怎的放心嫁你?老实说,先前有多少人看想着我,皆因这班人靠不甚住,那一个在我心上?偏与你一见了面,这条心就不知不觉的热将起来。这真是前世结下来的缘分,说也奇怪。”少愚道:“我听得有人说起,从前你嫁一个姓邓的人,可是有的?”阿珍欺他先时并没到过上海,把此事向阿金身上一推,道:“那是我姊姊阿金的事,并不是我,你缠错了。”

少愚道:“原来你还有个姊姊,现下可在上海?”阿珍道:“怎么不在?因他另有生意,这几天我那边巧巧不来,所以你没有见过,往后终要见的。但见面时,切不可提起他嫁人之事,提起了一定着恼。”少愚听了甚是相信。阿珍见夜已深了,将珠子金条叫少愚依旧包好,自己在衣袋内取出铁箱上那个钥匙,唧玲玲一阵铃响,开了锁门。少愚诧做铁箱里头有八音琴,连说:“这东西真是好顽。”阿珍笑而不答。锁门既已打开,就把珠子、金条一齐放入箱中。少愚真要把一皮袋钞票,也叫阿珍收拾起来。阿珍大喜,也与他藏放好了,举手把锁匙拈动,又是一阵铃响,将箱锁好,这才双双的解衣安睡。

可怜钱少愚,花了这一千七百几十块钱,与老子传下来的四十两金条,三十二颗精圆珠子,只博得这一夜尽情快乐。阿珍在枕上边盟山誓海,设尽牢笼,与前数夜大是不同。到得明日,忽然弄出一桩意外的事来。莫说少愚断想不到,就是阿珍自己也只望把少愚留上几天,慢慢的想个法儿,将他割断,受用铁箱里的珠子、金条、钞票由着他任情使用,并好多买几个讨人,多发些财,下半世尽可过度。那知道人有千算,天有一算。阿珍造孽太过,恶贯已盈,次朝,忽然生起病来。

少愚睡到十二点钟起身,觉得阿珍的身体热得浑如火烧一般,因是一个粗鲁之人,尚还不甚在意,把他推了几推,又一连叫了几声,问他可要起来。阿珍这寒热是天亮时候起的,此时怎睡得着,正在满心难过。听见少愚唤他,勉强开口答道:“今天我身子有些不好,尚要再睡一回,你起来罢。”少愚始吃惊道:“怎么昨天好端端的,今天害起病来?”阿珍拉他的手,在头上一摸道:“不是我发寒热么?”少愚道:“发寒热可要去请甚医生?”阿珍道:“医生不必去请。你起来了,可唤老娘姨进房,叫他到大马路虹庙里去求服仙方,谅来一吃便好。”少愚道:“如此我便起来。”遂无精打采的踅起身来,开了房门。早有阿招拿脸水进内,顺手带上牙刷、牙粉。少愚这一口牙齿,自幼没有刷过,只略略洗了个脸,牙刷等叫阿招拿去不用。阿招暗暗好笑,问他可要用些点心,少愚回说不消。只唤老娘姨进房,与他说知阿珍患病,快到虹庙求取仙方。老娘姨听说阿珍病了,慌到床前看视。只见他面赤如紫,额角上干焦焦的,一点汗都没有,那热势甚是利害。问他可要吃口茶水,阿珍把头摇摇,口都没开。老娘姨知道来势汹涌,必得去关照阿金,遂先到虹庙求了仙方,次至群玉坊与阿金说知。阿金因这天房间里有两场和,约定饭后来碰,白天跑不开来,只好晚上看他,催老娘姨快些回去,且把仙方煎与他吃。好了最妙,不好再议请医调治。老娘姨遂拿仙方,到药店里配好了药,回至宝兴里,错认少愚一定识字,把仙方交与他看,问:“用的是什么药,你瞧大小姐可能吃了便好?”少愚道:“仙方是菩萨赐的,吃下去那有不好之理?我又认不得字,问我怎的?你只管煎与他吃是了。”老娘姨始叫阿招拿药罐来,将药倾在罐中,加好了水,又在外房生了一个火炉,点了枝香,煎到香尽炭完,药已好了,倒在一只鸡缸杯内,送至床前。阿珍要想坐起身来接他,那知这身体竟有千斤之重,再也坐不起来。老娘姨叫阿招扒上床去,略把上身抱起,将药递到口边,吃毕,仍旧使他睡下,盖好了被,下了帐子,说:“停刻发一身汗,谅必好了。”

回身叫阿招将火炉息好,药罐里的药渣倾去,下楼端上饭来,伏伺少愚吃饭。

少愚这一日自昼至晚,连房门多没有出过,呆呆的在床前坐了一天,只恐他老子生病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发急。坐到上灯以后,忽听阿珍在床上边大叫起来,隐隐乃是“饶命”两字。少愚不觉大吃一惊,急忙揭帐看他,并叫老娘姨与阿招进来。但见阿珍面色如纸,两眼直插,额上边冷汗淋漓,两只手在被头里面发搐。老娘姨喊声:“不好,这是有了邪了”。叫阿招快唤包车夫买些锭来,在天井里赶紧焚化。一面与少愚大声叫唤。约叫了一刻多钟,方才两手止住了搐,面上有些血色,神志略略安宁,见众人环绕床前,喊了一声“阿唷”。老娘姨念佛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如今好了。”问他:“方才怎的这样?”阿珍将眼四顾一瞧,见少愚也在床前,有气无力的答道:“我自己也不晓得为甚这样,看来我这场病真是不轻,这便如何是好?”

老娘姨宽慰他道:“这是年灾月晦,断断不要紧的,你自己不要担心。今天仙方已吃过了,明天我再到虹庙求去,更替你许一个愿,只要保佑病体早痊,将来你亲自去还。”阿珍在枕上点了点头,并不开口,那眼睛却不住的望着里床,好像有些十分害怕的光景。老娘姨不知他见些什么,觉得毛骨悚然。低低的对少愚说道:“大少,你是一个男子,比我们阳气重些。大小姐这一场病,一定是阴人缠绕,你们有过相好的了,可到里床去陪一回儿,看他甚样。”少愚说:“老娘姨言之有理。”当真扒至里床,睁着铜铃般的两只大眼看住阿珍,叫他心上不要发慌。阿珍没有睬他,那面孔却又侧向外床而睡,依旧眼光钉住床角,一瞪一瞪的,脸色甚是不正。

老娘姨看病势这般凶险,正要差包车夫到群玉坊去催阿金快来,只听得门上边钟铃声响,阿金带了个小大姐一同到来。老娘姨问了声:“进来的可是金小姐?”楼下车夫答称:“正是。”老娘姨说:“快些上楼。”阿金遂与小大姐奔上楼来。看见阿珍那般病状,阿金心上吃了一惊,说:“发了一个寒热,怎的面相就有些些走形?”老娘姨咬着耳朵,把适才大呼饶命之事告知,说:“此病看来必有阴气,我疑心他眼睛里必定瞧见什么,只因钱大少在床前,不便细问,如今你可问问他去。”阿金道:“是那一个钱大少?”老娘姨将嘴一斜道:“现在里床的那个便是。”阿金见了,不觉好笑起来,道:“怪不得大小姐要生病了,怎的把个土地码子留在房中?”老娘姨道:“大小姐先曾说过,这人虽然土气,手中很是有钱。昨天阿招睡在后房,听见他与大小姐看什么金条、珠子、钞票,后闻开动铁箱,大约多在铁箱里头,并听得大小姐有嫁他的意思,不知是真是假。”阿金道:“原来如此。我想大小姐怎样发起昏来,去做这样一个客人。如今别事慢提,且待我问他,到底此病若何而起,眼中可曾见些什么,我们好想法子医治于他。”

遂轻轻的走至床前,先向少愚点了点头,笑了一笑,然后俯身到枕头上去,叫了一声“妹妹”,将嘴附在他的耳上,细细问他病情。阿珍见是阿金,此时恰好神识甚清,叫他凑过耳来,回说:“昨夜四点多钟时候,与少愚一同睡在床上,早已睡熟的了,不知怎的身上边一阵寒冷,忽从梦中惊醒,顿时发起热来。只认是受了风寒,谅来没甚要紧,所以医生也没去请,只叫老娘姨到虹庙去,求了一服仙方。吃了仙方之后,只愿安心静睡,满想出一身汗定然好了,那知睡到将晚,身上边的热势觉得退了些,心儿里头更一阵不是一阵,好似里边火烧一般。那时偶然睁开两眼向外一瞧,不知天光黑了没有,忽见床前站着两个人影,一个乃是少安,一个乃是子通。彼此伤痕遍体,面带怒容,像要向我索命样儿,每人伸出一只手来,多要扼我咽喉。这时我发急极了,才喊起饶命来。后来就迷迷糊糊一点子不知人事,直至他们大声喊叫,方才清醒。此刻那两个冤鬼仍没有去,只要眼睛一开,多在我的面前。没奈何把眼睛闭了,他们好似又在我的枕边,一齐动手扼我。好姊姊,你怎样救我一救才好!”阿金听他说完,因闻是邓子通、潘少安阴魂索命,只吓得四肢冰冷,一句话多答不出来。

后来稍稍定了定神,问老娘姨可曾烧过长锭没有,老娘姨道:“怎的不烧,乃是我叫包车夫去买的,一共烧了一(三)千满金,方才回过气来。”

钱少愚坐在里床,起初不知阿珍与阿金讲些什么,后听阿金说起烧锭的事,古语说吴人信鬼,少愚况是一个乡愚,不但信他,更是怕他,看见阿珍这般病势,心上也疑定有鬼祟缠绕,因接口道:“原来方才只烧得一(三)千满金,停刻何不再烧二(三)千,保佑他好眠好睡。”阿金等闻少愚说出此话,错认他坐在里床,眼中也曾瞧见什么,正想动问。

其时,老娘姨因阿金来了,叫阿招在外房燉茶。阿招独自一个靠在火炉半边打盹,身子往前一磕,震天价一声猛响,在楼板上跌了一交,把里房那些心虚的人,一个个疑鬼疑神吓了一跳。阿金最是胆细,只惊得面如土色,两手牵住了老娘姨,战兢兢的说:“外外房是是什么响?”少愚也在里床角,失张失智的连喊“奇怪”,直至阿招跌醒,觉得磕痛了膝盖骨,喊声“阿呀”,哭将出来,始知是跌了个人。大家定一定心,把他唤进房来,问他好端端的怎样会跌,阿招不敢开口。老娘姨知道他一定是打盹所致,着实埋怨了几句说话。阿金要打要骂,说:“里房现有病人睡着,怎的不小心到这个地步?万一把病人吓坏,看你怎样担承!”阿招两手摸着膝盖,只顾呆呆的一言不发。老娘姨看阿珍睡在床中,幸亏他还没有什么,只额角上冒了一头冷汗,两眼瞧着阿招,好像很是恨他,又苦自己没有气力,不能像昨夜打他一顿的样儿。因叫阿招仍到外房燉茶,切不可再打磕睡。阿招始哭丧着脸向外而去。

阿金等他炖好了茶,叫把仙方煎个二煎与阿珍吃。阿招回说药渣已于早间倒去。阿金怪他不知伏伺病人,唤老娘姨把原方取来,交代车夫再到童精一药店赎去。

“既然吃了仙方,身子热得好些,今夜何妨再吃一服?定然好得快了。”老娘姨依言分付下去。少顷,车夫果又赎了一服回来,交与阿招去煎。老娘姨因夜已深了,下楼去烧好夜饭,端将上来,请少愚下床用过,收拾残肴,自与阿招吃去。等到煎好了药,仍旧阿招微微的扶起病人,由老娘姨徐徐灌下。阿金说服药之后,必须静睡。叫老娘姨替阿珍盖好被头,放下帐子,令他安安稳稳的睡一回儿。自己因新近呼上了几口洋烟,故在炕榻上开了盏灯,身边摸出一只三钱头的白银烟匣,把外面的湖色网线打开,将钢钎蘸了些烟,在灯上烧动。并叫老娘姨取过一支橄榄核老枪,通了一通,放在烟盘里面。

等那钎上的烟泡发好,装上枪去,正想要吸,看见少愚坐在一旁,问他可呼一口儿。少愚看阿金年纪虽比阿珍大些,那风头也还甚健。今天阿珍病了,乐得将他当个替身,与他兜搭一回,解解焦闷,有何不可?因说:“呼一口儿也好。”竟老老实实的睡下炕去吸了一筒。阿金见他别的并不在行,那洋烟却飕飕飕的很是会呼,因又再装一筒与他吸了,第三筒起方才自吸。少愚嘻着张嘴,睡在炕枕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阿金烧烟,竟似从来没有见过一般。阿金看他土气十足,暗暗的甚是好笑。其时因老娘姨、阿招多到楼下收拾锅灶碗盏去了,阿珍睡在床上声息全无,像是已经睡熟。阿金口内吸烟,心中甚觉寂寞,姑与少愚讲些闲话,问他乃是几时到上海的,与阿珍怎样认识,现下住在什么地方,原籍苏州何处人氏。少愚一一对答,阿金始知他是守愚之子。守愚从前到上海时,闹得笑话甚多,声名甚大,都说他是个有钱不肯使用的人。如今出到这个儿子,把家中积聚的钱挥霍出来,怪不得老娘姨说昨夜阿招听见有珠子、金条、钞票,一切交代阿珍,看来真是有些意思。阿珍做到这户客人,正好狠狠的敲他一下,怎的生起病来?又想还好这一场病生在东西到手之后,若是将来好了,自然多在阿珍手中,不必我替他费什么心;倘有三长两短,这铁箱怕不由我掌管,那东西岂不多是我的,少愚怎能拿得出去?若然问起我时,我就给他个死无对证。好得他交代阿珍的时(得)候,并没有第二个人看见,吃没他甚是容易,料他一个乡愚,断断干不出甚事来。但他不把这贵重东西放在栈里,却要寄存此处,内中当有一个缘故,倒要问明了他,做个准备才是。因又用话去探他口风,说他这两夜可是因阿珍病了,不放心回到栈房里住,故而住在这里。少愚是一个何等老实之人,昨天告诉阿珍,说的俱是实话,今天阿金问他,他也一本直说,并没半句隐藏。阿金又知是母子不和,跑出来的,愈觉放心托胆。日后吃过了他,想来不但没人说话,并且他在家中还要自己瞒起这桩事儿。转到这个念头,不觉心花怒放,反把忧急阿珍生病的心思忘掉了些。

少愚却甚盼阿珍病好,与阿金讲了一回自己的话,渐渐又说到阿珍病原,一口咬住他定有邪气,明天最好请个师娘到家,替他看看香头,发送发送。或者请个起课的人起一个课,一来占占他禄命如何,二来叫他判断判断是甚邪祟缠绕。阿金点头答道:“这话果然不错,本来我心上也是这样的想。且看他明天病势怎样,我们大家再作计较。倘然好了些些,只到虹庙去许个愿心,多烧些香,求保他早早平安;若与今天一样,或更加重了些,自然须要花几个钱。我们是同胞姊妹,那有不替他想法之理?但他此刻吃了仙方,睡得甚是安稳,或者菩萨有灵,就此渐渐的轻减下来,也未可知。”少愚道:“但愿如此最妙。”

二人正在讲话,猛听得病人床上接连喊(减)了几声“阿呀!”那只床忽然摇动起来。阿金大惊失色,急忙撇下烟枪,立起身来拉住少愚,三脚两步的同到床前,高声叫唤,并令少愚把帐子揭开,且看他面色怎样。但见阿珍双眸直竖,人事不知,那手足却又发搐不止,震得这床格格的响。阿金、少愚竭力叫唤,好似一些没有听见。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少愚发急极了,伸手去牵他的手。尚没牵到,阿珍忽又连叫几声:“打鬼,打鬼!”将身子缩做一团,顿时抖战得不像样儿,只把少愚、阿金两个俱吓得魄散魂飞,大叫:“老娘姨、阿招,快快上来,大小姐有些不好!”正是:岂真鬼物将形现,只为人心作事虚。

要知阿珍这回尚能苏醒与否,老娘姨、阿招上楼可有什么法儿救他,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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