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海上繁华梦下》(34) - 海上繁华梦 - 孙家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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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海上繁华梦下》(34)

第二十四回卖田产弟兄反目施家教母子成仇话说方又端与金子富讲了一回代替借债恐防不能成功的话,才至少愚烟炕上边横身睡将下去,说:“这几日有些事情,三四天没见面了,不知近来兴致可好?”少愚将头摇了一摇道:“说甚兴致,许行云已嫁了人,难道你还没有知道?连日我找你问话,正是为着此事。你瞧他是假是真?”又端听见行云嫁人,也甚诧异,盘问少愚,怎样知道他这个消息。少愚把那天晚上阿月不许进房的话一一说知。又问少愚:“可知他嫁的客人是谁,墙上边许行云的牌子除了没有?”少愚道:“嫁的人听说姓夏,墙上边挂的招牌,也曾留心看过向来本是四块,如今只剩得三块了。奈我并不识字,不知除掉的可是行云那一块儿。”又端道:“这就一定嫁了人了,姓夏的,他本来有这客人,我也晓得,墙上又少了一块招牌,除了行云,还有那个?幸你做得日子不多,交情尚浅,不然真有些心上难过。”少愚道:“你认我们交情尚浅,心上边不难过么?嫁人的上一天我在他家吃酒,他问我要了一百洋钱,约着明天晚上说话,不知有甚隐情,如今被姓夏的娶了回去,想来真是可恨。”又端听他说出呆话,扑嗤笑道:“堂子里的事情,怎能认真得来?他约你明天讲话,乃是一句口头言语,你去想他做甚?明天既要嫁人,隔夜还问你抄了一百洋钱,他的居心已可见了,还要说甚‘交情’二字。钱老哥,我劝你看透些罢。许行云虽然嫁掉,若要行云那般的人品,洋场上并不是找不出来,缓天我再荐你一个,包你称心。”少愚道:“你荐那个,在甚地方?今夜有人请我吃酒,便好叫去。”

又端想了一想道:“一个是百花里闻妙香,一个是群玉坊花好好,二人多可叫得,由你自己选去。”少愚道:“两个里那个更是好些?”又端道:“品貌妙香较好,应酬却是好好圆融。他有个抚蓄娘阿珍,还有个阿姨阿金,不时也到生意上来。虽然有了些些年纪,人材真是出色,比行云高出数倍,你见了一定合意。我看还是叫好好罢。”少愚这几句话只听得满心欢喜,马上要拉又端先到群玉坊打个茶围。

又端因子富尚有正事,不肯同去。在烟炕上吸了筒烟,立起身来,回到子富那边,问他这保人想到没有?子富垂头丧气的道:“保人想不出来,此事看来只好罢论。”又端呆了片时道:“保人怎的这样难寻?”子富道:“你不晓得,凡是有些面子、与我知己的人,我向他开不出口;不知己的,开口也是枉然,那就难了。如今我又想出了一条路来,不知你可能帮我?”又端道:“是甚路儿?”子富道:“虹口地方有三亩有零地基,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每亩现在足值三四千两银子,方单虽由子多藏着,单上的区图保分、户名亩分,俱还记得。我想开一篇帐,托你兜个主顾卖掉。只要有了主顾,我就逼着子多取那方单。拿了出来便罢,倘然有甚支吾,我便请些亲友,与他索性分家,大大的闹他一场。你瞧这样可好?”又端想了一想道;“卖地只恐缓不济急,况且万一兜到买主,方单拿不出来,此事大为不便。我看卖地只管卖地,借钱还是只管借钱的好。”子富道:“缓不济急我岂不知?但借钱定要保人,这人我实找他不来,所以把这条心就死下了。”又端又想了一想,附耳说道:“你要卖地,你不会想个法子先把方单拿出来么?只要有了方单,任凭你或借或卖,俱可不用保人。”子富被他一语提醒,略一思索,便回答道:“这话却甚有些意思。方单由子多放在房内铁箱里头,明日且等子多出去,我向嫂子诓去。只说子多又在虹口买了一块地皮,今日成交,一样也是方单未转道契,那单子似与家中的老单不同,恐防受骗,故要取出去比较一下,可以辨明真伪。嫂子是个无用之人,谅来一定信我。只消方单到手,那时便真有法想了。”又端抚掌道:“只要这样办去,何愁借不来钱?借了钱,再打算卖地分产,这才是兵法上说的进有所攻,退有所守呢。”子富赞他:“真好算计。”二人在烟铺上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天已黑了。子富请又端到大菜馆吃夜饭去。

又端起身要走,见少愚也还没去,问他可是等什么人?少愚道:“今夜有人请我吃酒,我说过的,约的是八点钟入席,此刻还早,故而未去。”又端道:“请你的乃是那个?”少愚道:“请我的是个洋人,讲得好一口中国说话,名字叫密司得贾,乃在升平楼吃茶认识起的。他要纠我股分开一个什么公司,据说可以稳稳赚钱,所以约我今天吃酒。”又端道:“他的名字不是密司得贾,只恐是贾维新罢。”少愚道:“也有人叫他维新,或者另外有个别号。”又端听了笑道:“他要纠你股分,你答应了他没有?”少愚道:“尚还没有答应,可是公司做不得么?”又端道:“他那里是开甚公司,无非是借此招摇罢了。并且不是洋人,也是个中国人,你要结交他做甚?今天这一台酒,我看也不必去了,还是同我们吃大菜去。将来你有本钱,要想做甚生意,我来替你设法,老实说靠得住些。”少愚沉吟半晌,道:“照你这样说来,吃花酒不去也好,但吃大菜静悄悄的,有甚趣味?你们只管请便,我要回栈去了。”又端听了笑道:“你心上欢喜闹热,难道大菜馆不能叫局?正好把花好好叫来,我们也叫几个来陪你,岂不甚是有兴,一人回栈怎的?”少愚听大家多要叫局,始也高兴起来,唤堂倌付过烟钞,随着二人下楼,到一枝香拣了一个座头,点好了菜,央又端写了一张局票,当真去叫好好。又端、子富也一人陪了一个。

移时,好好到来。少愚见他面貌比行云好看,心中甚是快意,但应酬却不比行云妖媚,未免有些美中不足。又端已窥透他的意思。吃完大菜之后,陪他去打了一个茶围。恰好那一夜阿珍正在院中,少愚一见之后,只喜得心花怒开,暗想世上那有这样风骚的妇女,虽然年纪已是二十四五岁了,看了他一双眼睛色迷迷的,钩得人意乱心麻,行云那里及得来他?就是说话一切,也比行云又活又圆,非常讨趣。当下因点了台菜,请二人明夜吃酒,二人满口答应。阿珍见少愚有些土头土脑,打了一个茶围,自己就要吃酒,不象个刮皮客人,所以异常巴结,留三人直坐到十二点钟,方才各自回去。

子富在枕头上,想了一半夜的心事。次日起来,吃过午膳,随着子多到洋行里坐了一回。看见子多办事正忙,料他断断脱身不来的时候,抽身回至家中,找见嫂子,把昨天在升平楼想下的几句谎话,对他说了,要取方单。果然嫂子绝不疑心,取钥匙把铁箱开了,因自己并不识字,叫子富向箱内取去。子富大喜,即在箱中查了出来,一共乃是三张,对嫂子说:“在这里了,你把铁箱锁好了罢。”嫂子点了点头,亲自将箱关锁。子富不慌不忙,取着单子出房自去。这一喜真喜得如半天里掉下了一只金蝴蝶,被他一把捉住一般。一出房门之后,急忙飞步上街,叫了部东洋车,赶到升平楼去找又端。

又端已来得久了,见子富满面笑容,估量着已经到手。开口便问他:“带来没有?

前途我已约他在聚丰园等候你了。”子富道:“一共被我拿了三张,多是虹口的地单,你瞧可拿那一张去?”又端道:“怎样有三张单子?”子富道:“两张一亩有零,一张只一亩不到,所以共有三张。”又端道:“那边的地皮值价,只拿一亩不到的罢。其余两张留在身旁,包你两三天内就有主顾。”子富道:“如此最妙。”遂在身畔取出单子,拣了一张交与又端。又端问他:“可有粮串?”子富道:“粮串没有取得,可还不要紧么?”又端道:“买卖方单为凭,没有粮串尚还不妨,但押契却要写一张的,不知你写了没有?”子富说:“也还没写。”又端道:“我来替你代写了罢,你只在契尾之上签个花字可好?”子富连称“很妙,很妙”,又端遂央堂倌买了一个花古柬来,就在烟炕上七横八竖的写了一张,叫子富签好了字,问他:“可要一同到聚丰去与前途会一会面?还是我代劳到底,你在此间等我,不必前往?”子富向他一揖道:“不去最妙,本来我有些难以为情。”又端道:“我猜不到你的心么?你把这事一齐交我,停刻拿钱就是。”说毕,下楼而去。

子富甚是感激着他,那里晓得又端顶了子富的名字加借了二百洋钱?子富面前只说一千,前途借的却是千二。所以子富昨天要想不借,又端暗暗发极,今天更巴不得他不去,私自做下一张借契,只等子富取到田单,到聚丰园当场填写区图亩分字样。说债主因怕面重,故把全权托他,叫他拿了洋钱回去。旁人那里疑心,子富更是睡在鼓里。

约去了一刻多钟,果见又端拿了钱来,乃是八百块钱即期庄票,一百多块洋钱钞票。说内中除了中金图保等一切使费,中金本要加一,如今只算八厘,那二厘是他名下减下来的,自己的要好朋友,断不能收领中费。子富把票子瞧了一瞧,数也不点,糊糊涂涂的一齐袋下袋去。又端又说:“尚有两张田单,也向前途说过,不论要抵要卖多可使得,明天约他回话。你把主意打一打定。我想今夜不必回去,好得少愚在花好好家请客,我们大家去吃好了酒,同到潘小莲处商量。免得回至家中,子多晓得你取了方单,一定有场口舌。况你今天没有回去,明天一定差人四下找寻。那个寻到了你,你就找那个去与子多讲话,岂不是个绝好帮手?比了你去央人出场,真是天差地远。”子富此时把方又端当做智囊看待,语语依从。当下唤堂倌结好了帐,同至花好好家吃酒。及至席散之后,果真到潘小莲房中,商议了半夜的话。又端叫子富定主意,一准将地出卖。

他想内中掉个抢花,卖了一千只交八百,二亩有零地基,怕卖不到六七千银子,足有一千八百两可以唾手拿来。这是洋场上地皮进出,做中人当掮客的常有之事。不过子富是个纨绔子弟,怎晓得苦辣甜酸?自然几乎上起钩来。

子多却隔日从行内回家,妻子与他说了子富取去田单的话,问他虹口买了多少新地?子多直跳起来,回说并没这事,才知受了子富之骗,深怪妻子不应把方单给他。

夫妇二人免不得吵起嘴来,只望晚间子富回家,向他说话。那知候了一夜没有回来,子多好不着急,除差人到处侦访下落外,自己身体无暇,想起有个堂房兄弟,名唤子希,此人家道贫穷,平日受过接济,何不叫他帮寻子富,讨回方单?差人去对子希说了,子希一口应许。他料子富昨夜不归,必定住在堂子里头,亲自寻至小莲院中。恰好子富起身未久,又端已经到来,正在谈那卖地之事,说已有人还了每亩三千块钱。子希撞将进去,把二人说话岔断。子希开口便说:“子富干得好事!”叫他快些回去。又端因他来势汹涌,不觉呆了一呆。后见他身上衣衫不甚鲜洁。暗向子富打个照会,把他招至外房,问:“来人乃是何等称呼,向来做甚事业?”子富说:“是堂房弟兄,从前也曾做过洋行生意,近来失业已久。”又端道:“他的光景如何?”子富道:“不甚光鲜。”又端喜道:“那就是你的机会到了。此刻他来寻你,一定是子多差遣,何不将机就计,就央他做个说客,去说子多分产,许他事成酬谢,包你定有好音。”子富道:“倘然子多不肯,那便怎样?”又端道:“不肯,你便挺身回去与他吵闹,只说虹口的地乃是祖上传下来的,我已卖定与人。不见得祖宗遗产,小房里一些没分。那时子多定要与你反面,说遗产应得一人各半,不能一人独卖。你说正要你讲这一句话,地皮一人各半,别的也应照例均分,为甚多被长房掯着?一口咬定他有意图吞,与他大闹起来,更说要当官告他,然后子希做好做歹,必使子多把产分了才罢。不分,只管闹将下去。子希贪图酬谢,那有不替你想法之理,你瞧是也不是?”子富听他说得句句有理,不胜欢喜,遂把子希将手招招,也叫他到外房坐下,把话去打动于他。

果然财可通神,子希渐渐的转了口风,说昨天骗取方单,虽然是子富不好,但子多坐拥厚资,不肯分拆,也怪不得人家发恨,干出这件事来,真叫做无可奈何。此事不妨说句公话,叫子多把家计分了,弟兄依旧弟兄,免得有伤和气,原是个极好办法。但要子富一同前去,觉得容易讲话。子富起初不肯,又端道:“今天不比昨夜,有了子希帮你,正该挺身而出,怎要怕起他来?不过那方单无论如何决不可交代下去,一交代,便全功尽弃,你可牢牢记着。晚间我们仍在此地会面,并请子希一同过来。”子富始勉强答应,同着子希起身,一步懒一步的回家而去。又端仍到升平楼,开灯过瘾。暂且慢提。

接说子富回得家中,其时已将薄暮。子多早由洋行回转,一见兄弟进来,恶狠狠的便问他要索回方单,说他骗得好人,夹着嫂子在旁,也说了许多不好的话。子富依着又端所嘱,把田单乃是祖宗遗产,不能长房独得的话说了一遍。子多顿时翻起脸来,说:“长房虽然不能独得,却也不能小房独卖,例当按股均分。”子富就说:“正要你分!你且把置产簿拿来检点。不拿来,我一定不依!”二人一句紧似一句,顷刻间闹做一团。子多性子较躁,几乎动手要打,幸由子希劝开,说:“弟兄动蛮怎的,况且俗语说‘有理不在声高’,这也不是相打的事,有话大家好讲。”子富见子希当真暗地帮他,遂说:“老希不要来劝,他敢动手打人,我便出手告去。凭他怎样发恶,不但方单休想还他,并看他可能安享得去!”子多尚欲有言,子希搀着子富向外,令他在书房稍坐,自己重复进内,用话去婉劝子多,约有一点多钟时候方才踱了出来。其时子富独自一人,在书房内指桑骂槐,大肆发作。子希假意喝劝几句,叫他有话明日再说。子富会意,这才收下了篷。看看天已黑了,遂装着怒气不息的样儿,愤愤出门,向潘小莲家而去,满心想告诉又端,谁知子希先经赶到,又端也早来了。二人先已说得七明八白,不消子富开口。并且又端更晓得子多已经吐了口风,情愿约齐亲族分家。因子希再三数说子富不好,家中有了这样兄弟,若不彼此分开,将来难免受累的缘故。子多听信了他,遂叫他转约亲族,一准定期分产。子希将这话诉知又端。又端见他中计,心中正在欢喜,恰好子富进来,遂把这喜信与他说知,叫他今夜起依旧不必回去。明天更须请几个衙门里素识的人在酒馆饮酒。并非真要打甚官司,只消风声传到子多耳中,他怕你当真涉讼,心上一定发急,这事便可赶紧。虹口我叫买主前去踏地,他知道了也要着慌。这样两面夹攻,包管三两天内,稳稳家资到手。子希也是一般说法。彼此又议论了许多分产时对答的话,叫子富留心紧记而别。

次日,子富如法泡制,果然不出又端所料,子多甚是担惊。到第二天的晚上,便有亲戚寻至院中,约他次日回家。第三日一早,子希也送信到院叫他回去。凡是姓金的长亲本族,那天一个个多在金家,像讲人命一般的自朝至暮足足讲了一天,方能够诸事就绪,立下分家契据。凡祖上传下来的田房屋产,银钱衣物,一概均分。子多自己挣的,照例不在其内。子富平日用透的钱,也应照例除去。写好分据之后,弟兄签过了押,各亲戚也签了花字。子富名下一共分了一万多两银子现银,一万多两田产,一二千两衣服东西。那现银因平日透用多了,除去之外,只剩得五千不到。田产除了虹口地皮三亩有零,作银九千,另外尚有老闸地方一所房子,作银四千多两。子富得了这些产业,向各亲族道过了劳,私下酬了子希一千银子。从此金氏弟兄,既分了家,金子多渐渐金子不多,金子富渐渐金子不富,却便宜金子希到手了一千两酬劳,眼前的金子倒不希了。

闲话少提,方又端打听得金氏分家已毕,不胜之喜,晓得子富必要谢他,每夜在小莲房中等候。果然子富也谢他一千银子,又端面子上不肯收受,暗里头只说要翻造一所房子,问子富要借二千洋钱,子富怎能不借给他?四千多两现银,谢了子希一千,又被又端借去二千块钱,其余只够还些宿债,手头依旧并不宽舒。又端不知其中虚实,有意试探他道:“前天押的一千块钱,如今有了银子,可要赎他回来?”子富回说:“钱已用罄,只好俟虹口地皮卖成再说。”又端正中下怀,费了四五天的脚步口舌,竟把那二亩有零地基卖了,每亩三千五百两银子,一共有八千多两,只向子富交代了七千两,说是三千一百两一亩卖的。子富那里在心?只要有现银到手,便又宵宵摆酒,夜夜碰和,快乐非常,全不想后来日子。又端有了这些银子,也顿时阔绰起来,两个人每天总在一处,中间夹着个钱少愚,做得花好好甚是高兴,不时请二人吃酒碰和,更甚热闹。

原来阿珍已访明了少愚的出身底细,知他是守愚之子,家中很是有钱,所以巴结万分。因他身上穿的衣服甚觉土气,叫裁缝做了一件淡洋灰绉纱夹衫,一件品蓝摹本缎夹马褂送与少愚。少愚非常欢喜,曾问他要多少洋钱,阿珍笑而不答。少愚更是喜出望外,那得不竭力报效?所以做了好好半个月尚没有满,已吃过五台酒,碰过四场和了。阿珍的小房子里也曾去住过数夜,自然受过了特别利益。这叫做老蟹钳人,不被钳住便罢,钳住了,就是久历花丛的人,一时也撇不开来。何况少愚是个乡愚,更不必说,那一条心,每日里只在阿珍身上。

一日,阿珍又要少愚碰和,叫他凑满十个花头。少愚一口允许,约了子富、又端,订定晚上八点多钟入局。二人敲过了八点钟,一同前往。那知千等不来,万等不到,看看已是十点多了,依然音信杳然。这夜阿珍也在生意上头,深恐少愚满身土气,说他不要在外闹了什么笑话,被巡捕捉到捕房里去,不然,此刻怎还不来?又端笑道:“那有此事?”阿珍把守愚从前在上海时,曾因沿路小便罚过洋钱,及会香里被计万全等拆梢,几乎闹到捕房的事说知,并言有其父必有其子,故此我很有些替他寒心。又端听了甚是好笑。子富道:“既然你这样远虑,何妨差个人到马路上打听打听,倘然真有此事,我们好想法子保他出来。迟了只恐不及。”

阿珍因为把钱少愚当做财神看待,正要差相帮出去打探,只听得楼下喊了一声“客人”,少愚已满头是汗的跑上楼来。手内拿着一个大皮袋儿,看见子富、又端,把皮袋向桌上一放,口中连说:“今天真对不起你们二位。”二人问他因甚来迟,阿珍亲替他把马褂宽下,也问他往那里去了,直到此刻才来。少愚道:“再也不要提起,今天我的老娘从苏州赶到上海来了。也不知那个通了信息,寻到我栈房里,叽叽咕咕的说了一大篇话,逼着我就要回去,竟被把身子缠住。你们想,可要闷死人么?”又端道:“令堂老太太今年多少高寿?”少愚道:“今年六十多了。”又端笑道:“六十多岁的人,管教儿子怎的?儿子省下了钱,他也带不到棺材里去,为甚不看透些儿?”子富道:“世界上的妇女,那个能看透世情?莫说娘管儿子,还有妻子管丈夫的,管得也甚凶狠,那知有甚用处?”少愚道:“我的老娘上次到上海来,不是管过我老人家么?这回却又来管我。还说老人家被他管好,何况儿子?差不多竟要用家法打我。是我再耐不住,才拾了这个皮袋,一溜烟跑了出来。他还在后边追着,幸我向人丛中狠命一钻,才得瞧我不见,不知此刻那里去了。”阿珍笑道:“你一时间避过了他,难道不要回栈了么?他既然到了上海,可知住在什么地方,莫要晓得你住在栈里,也把行李起进栈来,你怎能永远避他得过?”少愚道:“行李早已起进来了,正因我要避他,故才跑将出来。只要从此我不回栈去,看他怎再寻得到我?栈里头虽有些零碎东西,丢掉了也没甚可惜。好得我新近买了这只皮袋,凡是要紧物件,多在这皮袋里头。”子富道:“你不到栈房里住,可是常住在好好这边么?”少愚尚未回言,又端抢口答道:“他怎得住在此地,必定在法兰西地方。”阿珍听又端说到此句,假意用手来拧。又端道:“法兰西地方甚多,你要拧我怎的?”阿珍道:“我偏不许你说。”子富连连点首道:“你不说罢,我知道了。”阿珍问:“知道什么?”子富道:“法兰西宝兴里内。”

阿珍又要伸手去拧子富,被又端将手拦住道:“不要拧罢,时候已十一点钟多了,要碰和还是快碰。这样耽阁下去,钱大少有地方好住,我们住在那里?”子富道:“碰和尚少一个搭子,可去请谁?”少愚道:“本来我在栈里约下一个朋友,因被老娘一闹,竟闹走了。费你们二位的心,可能代请一个?”又端道:“代请有何不可?但是时候晚了,只恐人家不来。”阿珍把少愚的手一扯道:“你坐两份,我来凑个数罢。输赢多是你的,省得再去请人。”少愚道:“你凑了数,我叫那个代碰,难道不晓得我不会的么?”阿珍把好好一指道:“他可代你。”少愚道:“如此最妙。”遂叫小大姐掇开桌子,点上洋灯,相帮上楼起过手巾,就此入局。子富因八圈庄太嫌夜深,讲明只碰四圈。碰到十二点半钟已毕,子富输了二十块钱,又端赢了八块,主人家没有进出。阿珍照例叫相帮端上稀饭,请三人用过,又端、子富各自回去。少愚略坐片时,等阿珍的包车夫点好了灯,送他到宝兴里。阿珍自己叫了部野鸡车,跟在后面同行。有分教:愈教游子无归念,赚得痴人更入迷。

要知少愚与阿珍同到宝兴里后,阿珍怎样笼络少愚,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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