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海上繁华梦下》(33)
第二十三回夏尔梅做一月老公金子富借三分重债话说许行云打发钱少愚后,亲至外房招呼夏尔梅进内。尔梅得意极了,左手挽了包祖光,右手牵了行云一同进房来,没有跨得门槛,脚尖上绊了一绊,一交跌下地去,把行云、祖光也多带了一个半跪。祖光不打紧,并没跪痛,行云却蹲在地上喊疼。阿月与小大姐一见,急忙出房搀扶。阿月先把尔梅扶起,好笑他头上那顶帽子滚在行云裤裆边,被他坐住,右脚上那只鞋子压在祖光身下,分明跌了三段,幸亏人尚没有跌坏。慌替他把帽子拾起,略略拂拭一过,带在头上,已瘪得不像样儿,鞋子也拾来给他穿了,然后再扶着他慢慢进房,向烟炕上边坐定。尔梅只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甚是吃力。小大姐蹲到地下,先扶行云。行云只顾叫疼,立不起身。小大姐问他疼在什么地方,行云又说不出来。阿月甚是诧异,相帮小大姐来搀他,才把他勉强搀起,依旧立不住脚。原来左足上蹩脱了一只高底,右足上也有半只蹩了出来,莫怪他寸步难移。阿月慌叫小大姐端一张骨牌杌来,等他坐下,顾不得被夏尔梅与祖光看见,只好脱开鞋子重新装过,方能走动。这真是装小脚的苦处,若然真正小脚,或者索性是天然足,便没有这一下了。
尔梅因行云一跪是累及他的,心中甚是不安,带喘问他:“疼得甚样?”行云攒眉答道:“我这双烧灰脚,不知怎的,一蹩就疼。”尔梅伸手要替他抚摩,行云急忙一缩,道:“你算了罢,不要来假意疼惜着我。”尔梅笑嘻嘻把手伸回道:“我假意么?天在上头。”行云格致一笑道:“天来管你这些事么?我们闲话休提,且与你讲几句话儿。你家中正妻死后,可当真没有续娶?”尔梅道:“那是不能瞒人家的,不信你可问包大少。”包祖光道:“夏老真个没娶垫房。若然有人嫁他,真是这人的福分。家中财产既多,人又和气,虽然年纪大些,究竟比他再大的人还多着哩。你今问起此话,可是有终身相托之意?方才阿月姐已经说过,因你们堂子里要嫁人,乃是句口头言语,夏老与我不很相信,莫要哄着他老人家。”行云听罢,将脸一沉道:“你见我哄过多少人?堂子里要嫁人是句口头言语,这话说得不错,也须瞧瞧那嫁人的是个何等样人,难道一个真的多没有么?本来阿月多口,与人说甚嫁人不嫁人的话儿。”祖光见他假意发火,也假意赔小心道:“行云,你莫着恼,夏老与我无非试试你的心迹罢了。你果然有这意思,夏老现在这里,我料他一定合意,何不老实说将出来,并且有我在此,还可替你们做个媒人。”说完,又与尔梅说道:“尔梅叔,你心上可也喜欢行云干成这一桩事儿?”尔梅只顾微笑点头。行云看他这一杯酒已经情愿吃定的了,遂放着胆子答道:“包大少,我老实对你说,大凡做妓女的,那一个不想嫁人?十个里却有九个难嫁。第一为的是没有对意客人,第二为的是客人虽然对意,又怕拿不出钱。譬如我与夏老终算对意的了,夏老也不是拿不出钱的人,这事已有七八分可以成功,却恨我欠债太多,只恐夏老心上不愿,说也枉然。否则我这一条心已经有了好几时了,怎么夏老面前并没提起,直至今天阿月才说?”祖光道:“你欠人家多少债项,估量着夏老不肯?”行云叹口气道:“至少须得三千块钱,方能勉强开销。”祖光道:“零碎店帐多在内么?”行云道:“零碎没有在内,不过三五百块洋钱已够,这却尚好商量。”祖光道:“你还有什么人,要你的身价么?”行云摇头道:“还得清债是了,那个要我身价?我是一个光身体儿,父母不幸早亡,才落在烟花队中,又没有兄弟姊妹,说起来真是可怜。”祖光向尔梅瞧了几眼,见他脸上并无吝色。始开口道:“如此说来,三千多块洋钱说小果然不小,没有收你身价,连零碎一应在内,只要三千四五百块洋钱,却又算不得大。上海长三书寓里的妓女近来四五千的也有,六七千、七八千也有,夏老也晓得的。只要你真有此心,怕甚不肯拿出钱来?譬如夏老一口答应了你,不知你可有什么翻悔?”行云又将脸一沉道:“我没有这一条心,今夜这番说话也不说了,你怎的口口声声疑我?若然夏老真肯答应,虽然我是一个妓女,向来言出如山,决无翻悔之理,夏老却也不许改变,你能够保得他么?”祖光听毕,连赞“好个决烈女子”,回头将尔梅一把扯往后房。
尔梅不知何故,问他:“乌黑的,进来做甚?”祖光附耳说道:“尔梅叔,行云要想嫁你,知他可是真心?”尔梅道:“正要问你,若照你的眼力看去,到底是真是假?”祖光道:“依了我的眼光,决定他千真万真,不知你前世敲碎了多少木鱼才修到这段良缘,岂能当面错过?我当真想替你们做个媒人,未知你意下如何?”尔梅沉吟道:“行云果是真心,娶他回去也好。无奈三千多块洋钱为数太觉大了。问他可能想个法儿减些?”祖光道:“夏老叔,你真被行云猜到底了。他说你舍不得拿出三千多块钱来,果然一点不错。但像老叔这般家事,据我想将起来,乐得用掉些些,算小怎的?况且花了三千多块洋钱把行云娶到府上,那时有了个如花美眷,晚上可以不必出来。每夜省几个局,一个月便是几十块钱,每月省几台酒,省几场和,一节便是几百块钱,那消一年半载,这三千多块洋钱,怎怕省不出来?老叔,你想是也不是?”
尔梅道:“话虽如此,究竟三千多块洋钱讨个倌人,不但有些拿手不起,并且儿子大了,将来被他晓得,也有些说不过去。”祖光道:“夏老叔,你愚起来了。俗语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替儿孙作马牛。’你有了年纪的人,极应该看透些儿,顾着儿子做甚?行云要你三千多块洋钱,并没身价在内,多是欠人家的债项,你听见的。欠了债,终要还人,怎能减少得来?”尔梅嗫嚅道:“听得人说,堂子里妓女的债项可以打些折头,不知可有此事?若然打个七折,三千多岂不只有二千多了么?”祖光道:“那是不要脸的客人干的,莫说七折,连四五折的也有,两三折的多有。先把那妓女藏了起来,然后唤齐债户,与他们讲,那时生米已成熟饭,他们自然没有法儿,只好由你打发。但当面虽然不敢怎样,背后必定骂到个不可收拾,所以略要体面的人,这件事多不肯做。何况老叔名高望重,更不犯着打这小算盘儿。”尔梅道:“如此说来,依你之见,要干这一桩事,必得在三千以外么?”祖光略想一想,道:“三千果须出关,其实二千也只不到。”尔梅诧异道:“既然三千尚要出头,怎说二千又不到起来?”祖光微笑道:“老叔只算出去的钱,难道不算算进来的东西么?行云虽然欠债,头上手上有的是金珠首饰,箱子里有的是四季衣衫,至少也值一千几百块洋钱,将来嫁你之后,少不得多是你的,岂非花了三千多块洋钱,只有二千还不到么?”尔梅听到此话,不觉心花怒开,在祖光肩上拍了一下,道:“亏你想出这一层来,真个有些意思。
二人尚在絮谈,阿月躲在门帘背后,听得甚是清楚,知道尔梅十分里已有八九分愿意的了,急与行云使个眼风,跑进后房,问二人:“讲了半天的话,讲些什么?这里乌洞洞的,为甚不到房间里坐?”祖光答道:“我在此与你做媒。夏老真要讨你回去做太太,看不出你真好福命。本要到亮光里细细的瞧你一瞧,我们房里去罢。”
说毕,拉着夏尔梅向外,在自来火灯之下故意把行云看了几看,说:“他真个有些福相。”行云呸了一声,道:“包大少,别话好顽,这话却不是顽的,不要传扬出去,说我嫁人,明天登在新闻纸上,岂不是个话柄,你怎样对得住我?”祖光道:“包能对得住你,马上就要高升,怕甚新闻纸上多说?”阿月道:“先生真要高升,那是再好没有的了。”此刻过了中秋,尚只半月不到,堂簿上只吃了七八台菜,出了一百多个堂差,夏老真要讨先生回去,不是我多一句话,真是愈早愈好,免得做到半节里头,那就算不上了。祖光道:“此刻夏老讨先生回去,除了这数台菜钱之外,只确本家处认他一节的房饭钱,算来真个尚轻。”阿月道:“夏老倘然明挑我们,房间里一节工帐谅必也要认的,那不过几十块钱够了。”祖光道:“这个自然,还有堂里头的煤炉、司菜、总桌、丢堂一切开消,与带房间的除牌子喜封,夏老那肯少给他们?”两个人一吹一唱,只说得尔梅嘻着张嘴,乐不可支,问祖光:“煤炉、司菜等,一共要多少洋钱?”
祖光道:“只要四五十块洋钱多已够了,岂不是为数甚少?”尔梅点了点头,并不再问。祖光又附着尔梅的耳朵说道:“此事已十分十二分成就的了,但不知你几时办事,明后天可要先付几百洋钱定洋?”尔梅道:“阿月说得不错,耽阁的日子多了,多吃了菜要我会钞,自然极应赶紧些儿,就在这三五天内拣个日子可好?”祖光抚掌道:“办事正应该这样起燥!”回头对行云道:“你听见么?如今要恭(公)喜你了,再歇三五天,稳稳的一位夏家太太,我这媒人不是竟然做定了么?”行云微笑不笑的道:“那到费了你的心了,叫我怎样谢你?”祖光道:“谢媒有规矩的,起码送我一副袍套。”行云道:“你想穿么?可问夏老要去,我没有央你做媒。”祖光道:“你怎么说,人还没有过门,便要赖我的媒礼了,看来媒人真是难做。”众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的天已大明。行云叫尔梅到床上去睡一回儿,养养精神。祖光暂时回去,约定晚上再来,商量付定洋拣日子的事情。
尔梅果在床中睡了一觉,及至醒来,天已过午。行云不在房内,动问阿月“那里去了”,阿月道:“昨夜吃酒的那个土地码子一早又来打茶围了。先生现在外房陪着。”尔梅未免发起酸来,叫阿月快去唤他进内,说他不应该再到外房陪客。行云说:“挂了牌子,不能够得罪客人。最好停回付过定洋,索性先把牌子除下,那才免得有人胡闹。”尔梅听言之有理,当下并不与他多说,只叫他坐在房中,不必出去。
与他商议出院时甚样布置,进门时甚样排场。行云说:“出院没有什么布置,只要拿到洋钱,开消清楚,马上好走,至于进门时的排场,既然把我当做填房,该用花轿鼓乐、执事站堂,像个填房的体面。”尔梅因嫌太觉招摇,要把彩轿改做蓝呢大轿,不用执事,只用鼓乐。行云不允,彼此争执了好一回儿。外房钱少愚,坐有半点多钟,不见行云出来,只有小大姐陪着,甚是乏味,起来走了。行云要出房送他,尔梅不许,由他自去。少愚也不晓得青楼中向例,客人进出,妓女不应该这样看待,模模糊糊的毫不在心,尚想晚上再来。
尔梅见少愚已去,叫小大姐下楼端上饭来,与行云一同吃了。回至家中,在铁箱里拿了五百洋钱钞票,又向家人要了一本黄历,拣了个九月初一,正是黄道吉日,端整娶行云过门,把此事与家人说知。他家中此刻只有些仆妇下人,听得主人续娶,大家想赚喜封,也不问长问短。只有夏尔兰在申,必须差人去关照于他。叫他那日到来招(照)呼一切。尔兰是个无乎不可的人,自然也没有甚说话。只叫他常熟儿子那边写了一封信去,使他晓得这事,到期出来也好,不出来也是由他。尔梅听说得不错,果真写了一封信去。诸事料理定妥,才至行云院中。只见祖光已到了,开口说:“尔梅叔来得怎的好迟,想是在府上商议此事?”尔梅道:“并没商议什么,只写了一封家信,选了一个日子。”祖光道:“写信谅是关照令郎,叫他出来相帮办事,是应得的。
日子不知选的是那一天?”尔梅道:“家信正是关照小儿,日子选的九月初一。”祖光屈指算道:“今天是二十七了,八月是个大建,尚有三天,收拾收拾,尽来得及。”尔梅道:“今天我付五百洋钱定洋,想把牌子先自除了,免得有人再来吃酒叫局,你想可好?”祖光道:“正应这样办法。方才行云也曾说过,今天除了牌子,便好不去出局,打茶围的客人自然也不来了。”尔梅道:“如此甚妙。”遂在身旁取出钞票点一点数,放在当台。祖光令行云收下,又令他唤带房间相帮上楼,说明缘故,叫把招牌除了下来。相帮要讨喜封,祖光答应他二十块钱,缓天给你。相帮答应,立刻下楼,把门首一块二尺来长五寸多阔,金地起花三个“许行云”大字的招牌除将下来,送至房中,向尔梅打了个千,说声“恭(公)喜夏老”,又向行云说:“恭(公)喜大小姐高升。”从此,堂子里人遂不呼行云先生,俱呼他大小姐。
尔梅见招牌已经除下,心中大喜。令阿月拿张便纸,点几样菜,叫相帮到馆子里去叫来,与祖光、行云同吃夜饭。祖光说:“如今是夏府上的新太太了,怎好同席吃饭?”尔梅叫他不必避嫌,尽管坐下,我们还有许多话讲。祖光才坐了下来。大家谈谈说说,甚是得意,渐渐讲到进门甚样排场。祖光探着行云口风,一定要彩轿执事,尔梅也就允了,行云更是欢喜。用完夜饭之后,祖光向来吸几口烟,睡在炕上吸烟。
只听外房脚步声响,来了一个客人。心中甚是奇怪,忙叫阿月去看是那一个。原来不是别人,又是少愚。他进门时没看招牌[不]挂,一径闯将进来。相帮的不认得他,只道是别个房间里的客人,所以也没有阻止。少愚进得房门,幸亏阿月脚快,急忙把他一拦,拦至楼梯半边,将行云已经嫁人的话略略告诉一遍。少愚听了甚是诧异,尚想要见行云一面。阿月说:“娶他的人现在房中,万万不便。”少愚始收了一场没趣,下楼而去,尚恐行云欺负着他,把事告诉了方又端,探听嫁人虚实。不在话下。
仍说阿月见少愚已去,回至房中,将少愚尚想与行云见面的话向祖光等说知,好笑他真是一个曲辫子客人,曲到这般田地。行云道:“如今莫说是曲辫子,就是一等的滑头到来,要见我面,也不能了。”祖光赞他:“真有志气,像是个夏家太太。”尔梅甚是得意。祖光在烟炕上过完了瘾,起身告辞,约定初一早上再来。尔梅从那天起,住在行云房内,只有白天出去一两点钟,料理料理初一的事,晚上并不回家。一来防有客人再与行云私下往来,二则既经付了定洋,乐得在堂子里再做几夜特殊大少。
真个流光如驶,转瞬已是初一。到了那天一早,祖光到来。尔梅尚与行云酣卧未醒,祖光叫二人起身,道:“今天乃是吉期,这时候已九点钟了,新贵人怎的尚未升帐?”尔梅方倦眼朦胧的踅了起来。祖光问他:“府上边迎新等事布置得什么样了?”尔梅回说:“舍间诸事,俱托尔兰调度,谅来当已齐备。”祖光道:“原来府上有兰叔费心,怪不得你这般写意。本来(未)做小侄的一早便想到府帮忙,因料老叔昨晚一定在此,恐有什么事情差遣,故而先到此地。”尔梅道:“来得正好,我那三千块钱尚没有付,你可与我一同取去。取钱之后,这里我不来了,费心代替开消一切,不知可使得么?”祖光一听,正中下怀,满面天花的答道:“承蒙信托,当得效劳。此间诸事一概在我。停回花轿到门,俟新人登好了轿,我来吃喜酒罢。”尔梅听了不胜欢喜。遂叫小大姐拿脸水来洗了个脸,点心也没有吃,兴匆匆同祖光回家。只见家中结彩悬灯,甚是热闹。祖光深赞尔兰办事能干。尔梅到房中开了铁箱,取出每张一千块钱的三张即期庄票交与祖光,说:“这票昨天已打好了。”又取出一百块零碎洋钱,央祖光消除牌子与煤炉、司菜及一应喜封零用。祖光问:“娘姨大姐来送礼打抽风,开消过了没有?”尔梅道:“开消过几个了。一人四块洋钱,乃是行云说的。今天再有送来,也是一样。”祖光诺诺而去,先到钱庄,将庄票换了钞票,把自己的七百洋钱扣头留起,叫了部东洋车,飞也似的赶回行云院中。行云还在那里洗脸刷牙,尚是初起来的样儿,看见祖光进房,即问:“洋钱拿到没有?”祖光笑道:“在这里了。”遂把二千三百块钱钞票,一齐放在桌上。行云与阿月见了,笑得眼睛没缝。其实行云身上,只欠阿月与本家等一千多块洋钱,一齐开消[清]楚了,把借据收回毁讫,又叫带房间相帮把各店家唤来,将店帐算清,一共尚余一千三百多块洋钱。行云因这主意阿月出的,把零碎谢了阿月,一千块钱自己收下。这一个浴淴得真是干净,并且尚有后望可图。祖光见洋钱已经分好,一面催行云快些梳洗,花轿午后就来,一面开发除牌子喜封等一切零碎,共花了四十多块洋钱,余下的袋了起来。停刻向尔梅报消,只推在有人送礼身上,那里能查得清他?诸事俱已定妥,催小大姐端上饭来,大家吃过了饭。夏宅已差喜嫔到来装新。少停花轿到门,居然旗锣伞扇,热闹异常。弄堂里看见的人,一大半甚是眼红,却有一大半暗地里说他作孽。祖光直至行云上轿,才兴匆匆的赶至尔梅家中报喜。尔梅说了声“诸事费心”。其时彩轿已经进门。一样的请新出堂,做足填房格式。参过天地之后,喜嫔将夏尔梅与搅宅精双双送入洞房。也有些拍马屁的亲友人等,前来闹房贺喜。尔梅的儿子媳妇只因接信迟了,不及赶到,尔梅心中很不舒服。行云也存了个瞧他不起的心肠,等到亲友散去之后,在尔梅面前讲了许多说话。第一天就斗嘴拌舌,尔梅这段孽缘怎能长久?所以只有一个月的老公好做,暂且按下慢提。
书中要说那钱少愚,自从那晚在许行云房外,听阿月说行云已嫁了个姓夏的,不许进房会面,心中甚是诧异,暗想:莫是行云掉甚抢花。隔夜有了相好,抄了一百洋钱小货,并没说起嫁人。早上也曾去过,仍没一点口风露出,此事甚是可疑。因要找寻方又端问他,偏偏一连找了三天,并没见面。第四天下午,在万华楼遇见了又端的一个朋友。此人就是被花小龙等局赌做弄的金子富,自从输掉了许多银子,满心终想寻到这班赌棍出一口气,四下里托人打听踪迹。又端与子富在花柳场中识面,听见了这个消息,也帮着他逢人访问。子富见又端待友热心,甚是感激,因此莫逆异常。不料子多因子富近来荒唐太过,八月半的节上,把家中银钱一切收了起来,不许子富妄动,说我们弟兄使用的钱,只有一半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半是他自己辛苦挣成,照此不分皂白的花去,将来怎样算帐?子富听了,没有话说,只得东移西补的勉强过了个节。无奈外间亏负甚多,家中拿不出了银钱,怎能弥补得尽?况且每日里开消又大,场面又一时倒不下来。没奈何,与又端商量,问他可有手头宽展的亲友,经手暂借一两千块洋钱,把各处未了扫一扫清,欠在一处,缓几天想邀齐亲族,索性与子多分产,分下来还了人家,岂不比欠了百脚债干净些儿?果然又端靠着他从小的牌子老实,尚有人相信得过,南市有个有钱的人,一口愿借一千块钱,半年为期,三分利息。子富遂着力托他办去,不过要想减些利钱,至多出到二分。又端为了这事,天天替子富忙着,所以寻他不到。子富今闻少愚找他说话,问他为了甚事,可要转言。
少愚不便告诉,只说要见了本人面谈。子富因道:“既然如此,我今天约他在此开灯,谅必停刻准来,何不在此稍待?”少愚点了点头,因与子富只在花酒台面上见过一次,并不十分相熟,另外拣了一张烟铺,开了盏灯候他。
不移时,果见又端到来。彼此照呼过了,先与子富咬着耳朵,讲了好一回话,道:“那财主此刻又见过面,他说空手借钱,比不得有东西抵押,利息三分起码,并且还要个的实保人,方好成事,否则不能从命。”子富听还要一个保人作保,脸色顿时呆上一呆,说:“这一句话前几天怎的没有说起?”又端道:“前几天他也没说,故我也不说了,不知怎样今天又多出这句话来。”子富道:“此人平素谅来一定信得过你,依了他三分利息,就烦你做个保人可好?”又端道:“平素甚是信我。这事方才曾说过,既做中人,不能作保,必得另外再寻个人。我猜他的意思,大凡有钱的人心思最易拘泥,处处防着人家不端,莫非他新近晓得我常在洋场上走动,疑心我有甚哄骗不成?倘若并没有这条心思还好,当真有了这一条心,只恐没有保人,这钱断借不成。那可不是我不肯出力,真叫做没有法想了。”子富听了,愁眉双锁,没话回答。
又端叫他定一定心,细细想个保人出来,停刻大家再商[量]。这才跑过少愚烟炕上来,睡下去和少愚谈心。正是:
才与淫朋谈债务,又偕狎友讲嫖经。
要知少愚与又端说些什么,子富可能找到保人借这一千块钱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