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海上繁华梦上》(51) - 海上繁华梦 - 孙家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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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海上繁华梦上》(51)

第十六回

宴徐园分咏九秋诗游虹口误打三复宝话说谢幼安在桂天香院中与天香戏语谈禅,平戟三从旁听得出神,忽闻相帮的喊声“客人进来”,天香叫小阿金出房去看是谁。小阿金出外一看,不是别人,乃与幼安不时同来的杜少牧。因说:“二少里房坐罢,谢大少现在里边。”少牧举步进房,天香一见,站起身来,幼安问少牧:“从何处到此?可有事情?”

少牧道:“现从大哥那一边来,有件事情与你商量。就是杭州那块地皮,上海律师写了一封信去,目今已有回信来了。说筑马路乃是一律的事,不能独把我家这一方地留起不筑,如何通得路去?故此只能照例给价。叫我们带着地单,即日去领。方才大哥与我商议,我想这事请了律师,仍旧挽回不来,那是没有挽回的了。只好将来领了地价,另外拣个妥当地方,买一块地,把坟上的棺木迁葬,以妥幽灵。但想赴杭领价,我弟兄二人自恨没有习得洋文,一句洋话不懂,很是不便。既经请有律师,何不再烦律师写封信去,问明每地一亩多少价银,日后索性把地单交与律师,就请他将价代领,不知可好?”幼安想了一想,道:“既然坟墓保他不来,这样办法也好。但不知大哥甚样意见?”少牧道:“大哥也是这个意思。明日想去拜会律师再发信去。故叫我与你商量,定个主张。又因这事挽回不下,大哥今日心中很闷,与我讲了半天的话。

讲起近日菊花盛开,听说老闸唐家弄徐家花园有个花神会儿,会中多是些艺菊之人,每人各出菊花数十盆,罗列园中,不下数百余种,任人进园游玩。真个是幽香冷艳,美不胜收。大哥明天想邀个知己友人在花园设筵散闷,并赏秋光。也叫我与你商议,共请那几个人,明天一早好发知单。大哥现在栈中候着。”

幼安听罢,道:“大哥因心中烦闷,明日要往徐园赏菊,这真是雅人逸趣,与平常花酒番菜不同。必须请几个同志的人,俗客一个不要他们才好。但不知是一席酒,还是两席?花园里已经关照过了没有?”少牧道:“花园里我有熟人,明天差人关照不迟。一席两席,大哥没有说起。”幼安道:“人多了容易嘈杂,我想一席最妙。圆台面连主人好坐九人,恰好凑个九秋之数。少甫喜欢做诗,说不定席上边还好结个诗社,大家拈韵分题。在上海俗极的地方,干些雅事,却也未为不可。不知你意下如何?”戟三道:“此举极妙!明天,我百忙必来。”少牧道:“戟哥自然定要请到。还有何人?”幼安屈指数道:“戟哥与我并你弟兄二人,已有了四个了。再请子靖、锦衣、鸣岐、聘飞,有了八个。还有一个,却去请谁?”少牧道:“锦衣的朋友毓秀夫可好?”

幼安道:“秀夫人甚风雅,奈他不善做诗。”戟三道:“郑志和虽然纨袴习气深些,究竟比冶之还好,不如请了他罢。”幼安道:“说起志和这人,若不与冶之作伴,何尝不是雅人?只因做伴的人坏了,遂成了个纨袴子弟,其实真是可惜。明天请他在内也好。只恐冶之晓得,他要见怪。”少牧道:“这却不妨。明天知单上索性写明是个诗社,不请冶之,怪不来了。”幼安点头称是。天香问:“明日可要叫局?”少牧道:“明天是个雅集,倘然叫局,也须叫几个风雅些的。”戟三道:“明天的局,最好多叫李金莲那般的人,只恨合上海没有几个。”少牧道:“这事且待明儿再说。今天已夜深了,大哥等在栈中,我要回去复他,顺便把知单写好,免得明天局促。”天香道:“二少与平大少、安哥吃了稀饭回去,我已端整下了。”少牧道:“不必了罢。”天香道:“有甚客气。”幼安道:“当真大家吃些稀饭,我好与你一同回栈。”少牧答应坐下。

戟三问天香:“有甚身体不好,要想服药?”天香笑道:“我倒忘了。不瞒平大少说,我因自幼没了父母,郁成了个肝气病儿,昨日忽然大发。安哥说起,夏季里素娟的病是平大少看好他的,故要请你前来开纸药方。今天却与安哥谈了一黄昏的禅典,不知不觉那肝气平了许多。不吃药不知可免得过么?”戟三道:“肝气病本来散闷第一,你与安哥说话,散了你的闷怀,那病自然好些。但我既然来了,不妨开一张备而不用的药方。倘然不发,不去吃他;发时,煎服一、二帖也好。”幼安道:“如此最妙。”遂把那《小东山稿》当做脉枕,请戟三将脉。诊过,看了舌苔,喜得无甚大病,开了一纸平肝理气的方子,付与天香收好。交代他若照今天这样,尽可不必吃药,只须忌食生冷面食,且看明后天如何,再作计较。天香谢过,将方收起。

小阿金端上稀饭,伏伺三人吃了。抹过了脸,戟三取时辰表一看,已是一点半了。

叫小阿金差相帮到第一楼旁边街上,把车夫唤来。点好车灯,别过众人,上车回去。少牧的车夫也把车子预备好了,遂与幼安别了天香,一同出院。回至栈中,晤见少甫,谈了片时。少牧果然连夜写好知单,交与车夫,明天一早去发。单上写明准四点钟到园,五点入席。另外又写一张字条,叫车夫拿到徐园关照酒席。交代已毕,方才就寝。

一宵易过。明日起身,车夫回说知单多去过了,写的多是“到”字。徐园的酒也定下了,摆在鸿印轩大厅。少甫大喜,接那发过的知单看时,果然多写“到”字,晓得他们人人有兴。因此吃过午饭,就去拜会律师,干那杭州事情。央律师再发一封信去,问问每亩地价多少,且等覆信回来,好把单契交他领银。

律师那边出来,即与幼安、少牧坐了三部东洋车同到徐园。其时尚只三点半钟,请的客多还未到,正好往各处游玩。徐园有的景致,乃是“鸿印轩”、“桐韵仙馆”、“地远心偏斋”、“二难四美轩”、“惜阴书屋”、“鉴亭”、“泛宅”、“曲榭”、“十二楼”、“画桥南畔”及“又一村”等处。那“又一村”,上次幼安到上海时,尚在茅亭里品过惠泉茶味。泉水真从无锡惠山载来,异常清冽。无奈这方地址是园主人租下来的,如今租期满了,少了这个幽静地方,甚是可惜。那“桐韵仙馆”、“画桥南畔”、“鉴亭”、“泛宅”、“曲榭”等处亭台层叠、花木参差,布置得十分幽雅。

三人先在“鸿印轩”内游玩一回。见满屋中供着菊花,那花盆上多黏有艺菊人的名条与菊花的许多名字。防的是花太多了,园丁将来送还各家,弄不清楚的缘故,与春末夏初邑庙船舫厅及内园兰花会盆上黏着字条一般。不过兰花只有“梅瓣水仙”、“荷瓣素心”等几种名目,菊花更是多了,且有大同小异的花种,因此索性把花名黏在盆上,愈觉醒目,并且使看花的人也好晓得这一株花叫甚名字,不教辜负秋英。少甫等三人看花盆上写有花名,大家子细看去,见“鸿印轩”内供的是:稼园主人的朱砂蝴蝶、金剪绒、姜黄卐字、月兔华;补拙轩主人的雪狮子、醉西施、雪卐字;怡红轩主人的洋蝴蝶;浓阴草堂主人的满天星,城西草堂主人的金宝相、雪蟹。

共是十一株细种。不但那花开得甚好,且一枝枝幽香含露,密叶披云,与寻常菊种不同。三人多说好花,因各看了一回,顺着脚步走至“桐韵仙馆”里去。见内面供着:九果园主人的紫霞觞、金麒麟、海上金鳌、金百合、金毛刺、天红地白、羽士衣、月下白、出炉银;瓜豆园主人的碧红霞;怡红轩主人的玉夔龙、粉背朱砂、粉装栏杆;城西草庐主人的火爪金龙、洋蝴蝶;补拙轩主人的粉红卐字、金带、月中桂、雄黄卐字、鸳鸯卐字;养云草庐主人的金荷花;寿晖园主人的太真红、金卐字、雪卐字、金带;南亭亭长的月华锦、雪卐字;稼园主人的金芍药、黄金缕、黄鹔鹴裘、碧玉带、柳汁青、双台紫芍药、水晶球、菡萏红、海棠娇、玉麒麟、胜金黄、木樨球、沉香钩、状元黄、黄金枪、大金荷花、佛顶莲、檀香球、泥金牡丹,九炼金、紫卐字、韦陀甲、玉楼春、洋蝴蝶、碧玉盏、一捧雪;春晖草堂主人的硃砂卐字;焦琴馆主人的紫牡丹、紫玫瑰砚斋银孔雀;香初书室的佛见笑;红薇馆主的黄鹤翎。

高高下下,约有五、六十盆。少牧道:“那里来的这许多花?”少甫道:“不但是这两处有花,想来‘地远心偏斋’、‘画桥南畔’等处那些绝好的地方一定也有。我们再去看来。”幼安道:“当得去看。”三人因又移步至“地远心偏斋”。见供的是:邀月轩主人的金带、金松、紫玉秋、紫荷花、肃霜裘、银孔雀、金麒麟;稼园主人的墨葵、碧玉带;补拙轩主人的粉红卐字、雪青线;寿晖园主人的黑虎须、雪青带;红薇馆主〔人〕的黄肃霜裘;养云草庐的白龙须;焦琴馆主〔人〕的琥珀屑;香初书屋的银松;春晖草庐的金带。

又是二十株左右。少甫道:“如何?我说这几处一定也有。”幼安道:“大哥说得不错,我们再走过去。”少牧道:“再过去是‘二难四美轩’及西书房了。”但见‘二难四美轩’里面供的是:

城西草庐的海天初旭、雪青牡丹、金盏银盘、赛洛阳、紫虎须、碧玉针、金洛阳;补拙轩主的金带、泥金洛阳、柳汁金、玉楼春;寿晖园主〔人〕的御袍黄、黑牡丹;稼园主人的状元黄、二乔、寿星袍、翠带、紫绶带、雪带;瓜豆园主人的醉杨妃粉;浓阴草堂的胭脂牡丹、大金松、姜黄卐字;南亭亭长的风火轮、紫霞针。

西书房供的是:

瓜豆园主人的金卐字、玉带;城西草庐的金盘托柱、雪青荷花;稼园主人的金缕衣;香初书屋的粉牡丹;寿晖园主人的绿荷塔、韦陀甲;邀月轩主人的银松;瓜豆园主人的墨葵、金蟹爪;补拙轩的紫卐字、雷青线;春晖草庐的燕双飞;浓阴草堂的海上金鳌;南亭亭长的九炼金、锦洛阳。

三人看毕,正欲打从“画桥南畔”经过,走到“曲榭”里去,桥边来了戟三、子靖、鸣岐、聘飞四人,说那边的花每间里俱只三五盆,多看过了。少甫道:“我们尚还没见,可肯陪着再去走走?”戟三等多说“有何不可”?遂又走进“曲榭”中去。但听得笛声嘹亮,原来志和、锦衣也已来了。志和在那里吹笛,见众人进内,慌忙把笛放下,与锦衣一同立起身来。见过了礼,少牧问二人几时来的?二人说来得久了,因没有遇见众位,故在此吹笛消遣。少甫等看这“曲榭”里菊花是:浓阴草堂的佛顶莲、雄黄球、银松;城西草庐的粉背朱砂。

共只四盆。因问戟三:“可有那一处花比这曲榭多些?”戟三道:“‘惜阴书屋’多些,尚有‘泛宅’、‘鉴亭’及‘画桥南畔’三处,一处五盆,两处也是四盆,记多记得出来。”少牧道:“你记得是些什么花名?”戟三道:“‘泛宅’里五盆是养云草庐的金雀舌、莫厘山樵的金粉卐字、补拙轩的剪金球、九果园的水晶毬、金竹叶;‘鉴亭’里四盆,是南亭亭长的黑牡丹、鸡毛刺、九果园的玉夔龙、金麒麟;‘画桥南畔’四盆,是九果园的杨妃带、浓阴草堂的金夔龙、粉金盏、雪狮子。你们方才走过,谅也瞧见的了。”幼安等多佩服戟三记性。

少甫道:“既然这几处是这几种花,此刻已四点多了,我们客已到齐,‘惜阴书屋’也可慢去,且唤园丁在‘鸿印轩’排席,吃了酒再到各处去顽,不知可好?”众人多说“使得。”遂俱转至“鸿印轩”来。唤园丁把酒排好,大家入席。

志和等起初原想叫局,后来少甫说:“今天诗社题目尚还没有,不知那一位拟几个有趣些的,就在席上每人拈定,各做一首,岂不是一桩极趣的趣事?”志和怕叫了局来分心,遂第一个不要叫了。余人见志和不叫,多不提起。戟三听少甫要拟诗题,说:“昨夜回去之后,见案头有本龙湫旧隐的《寄庵诗钞》,那诗钞上有九首《九秋诗》,题目甚好。今天刚是九人,可要就把这九个题目写了阄子,各做一首?”锦衣道:“龙湫旧隐是谁?”聘飞道:“此人是个上海孝廉,姓葛,榜名其龙,别号隐耕。

他的诗才当得起‘清逸’两字。”鸣岐道:“那《九秋诗》是甚样的九个题目?”戟三道:“可唤园丁拿笔砚来,写给众位同看。”少牧即唤园丁取过笔砚。戟三写将出来,乃是:“秋意”、“秋思”、“秋影”、“秋痕”、“秋魂”、“秋梦”、“秋韵”、“秋味”、“秋容”九个。众人看了,多说好题。少甫就央戟三把这九个题目写在九方纸上,每纸折做一个小方胜儿,抖乱了,叫众人分拈一个,并问可要拈韵。鸣岐道:“诗为韵限,最是可恶。不拈也罢,喜欢押那一个韵,就是那个,岂不爽快?”各人也说不必限韵。志和等遂想伸手来拈,少甫道声:“且慢!做了诗,喝不来酒,且俟吃些酒菜再说。”因又各人饮酒用菜。锦衣行了一个飞花酒令,鸣岐、子靖合摆过五十杯里通,将至半酣,志和因尚有别的应酬,连催少甫快把题目分给,少甫始令众人拈取。大家拆开看时,志和拈的“秋梦”,锦衣“秋痕”,戟三“秋意”,聘飞“秋影”,鸣岐“秋味”,子靖“秋韵”,幼安“秋思”,少牧“秋魂”,少甫自己乃是“秋容”。鸣岐道:“我看这九个题目,最难的是‘秋意’、‘秋思’两个,容易做成一题,分不出来。幸亏是戟弟、安弟拈了,谅来必有好句。倘然叫我拈了,只怕就做不好他。”戟三道:“荣锦翁的‘秋痕’恐也不易刻划。”幼安道:“子靖大哥的‘秋韵’含混些,就要变成‘秋声’也是不容易的。”锦衣道:“少甫大哥的‘秋容’与‘秋色’似是而非,如何下笔才好?”彼此在席上议论一回,各自凝神思想,到后渐渐有几个离席到别处做的。

内中戟三最是敏捷,不消片刻,先已好了。索过纸笔把《秋意诗》写出来道:韶华如水复如烟,容易秋风又一年。诗意半消梧雨里,吟情渐近菊花天。

美人团扇吟孤院,商妇琵琶过别船。寂寞阑干风露冷,花西月落未曾眠。

第二个完卷乃是幼安。他的《秋思诗》道:别梦依依别恨长,中庭地白月如霜。青衫憔悴仍羁旅,黄叶飘零自故乡。

杨柳楼台人冷落,梧桐庭院夜凄凉。愁来欲赋《蒹葭》句,何事烟波太渺茫?

写好了,也交与众人,没一个不说这两首诗真做得工力悉敌。并且一个是做的秋意,一个真是秋思,移易不来,多甚钦佩。二人谦逊不迭。鸣岐、子靖的诗虽然比不上戟三、幼安,出笔却也很快,此时也多完了,各人写将出来。鸣岐的《秋味〔诗〕》是:菊酒莼羹次第过,秋来滋味辨如何?一灯旧影儿时忆,半榻新凉子夜歌。

雁唳含酸江上听,虫声吟苦砌边多。感时有客增惆怅,嚼蜡年华慨逝波。

子靖的《秋韵诗》是:

商音一片澈回廊,夜静声声引恨长。断续何尝谐律吕,低徊也似按宫商。

一枝蚓笛金风冷,半曲蝉琴玉露凉。独坐黄昏愁不寐,又听落叶响银床。

幼安等读了两遍,说鸣哥往常每说不会做诗,今天这《秋味诗》一起一收,秩然有序。颈联引用“青灯有味似儿时,惟有新秋一味凉”。可谓运古入化,不落呆诠。腹联的“雁唳含酸”、“虫声吟苦”,亏想得到。那“酸”字、“苦”字,正好诠发“味”字,令人佩服得很。子靖大哥的《秋韵》妙在“凉”字一联不脱不黏。颈联刻划“韵”字,与“声”字有别,足见作家。大家正在谈论,锦衣也交卷了。看他的《秋痕诗》是:渡河人去水溶溶,往事如烟客思慵。纤影愁描新月淡,明妆远褪晓山浓。

莓苔已化霜阶迹,花木犹留雨后容。还冀明年春信早,暖风吹绿满群峰。

少甫看到结句,击节赞道:“锦翁吐属,毕竟比众不同。《秋痕诗》收到明年春信,何等雍容华贵!笔下没一点萧索之气,甚是难得。”幼安道:“起句劈空而来,颈联、腹联描写‘痕’字也不易呢!”少甫道是。锦衣道:“偶尔学步,何得如此谬赞,不像个知己了。熊聘翁做的《秋影诗》也已脱稿,在‘地远心偏斋’内面誊写,如何不见到来?”少甫道:“原来聘飞也做好了。我们何不到‘地远心偏斋’去看他?”遂一同步至斋中。只见聘飞正在那里伏案疾书,将写完了。众人争先看时,见写的好一手八分书,那首诗是:

明明灭灭上阶来,叠叠重重扫不开。衰柳萧疏摇院落,寒江隐约倒楼台。

满庭凉月移还在,几点渔灯去复回。闲觅丹青写秋色,画工料亦费疑猜。

子靖道:“颈联‘秋影’二字跃然纸上,真是好诗!”戟三道:“腹联的诗境也甚幽静得很。若说他不是‘秋影’,那里来的‘凉月’、‘渔灯’?这真是画家烘云托月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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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拜下风。”鸣岐道:“我不过潦草塞责,不交白卷罢了!怎能算得是诗?休要过奖。

但我在此久了,不知众位可多做好没有?待我一一拜读。”少甫道:“连你已有了六首了,尚有志和、少牧与我自己没有脱稿。你且先把锦衣等的大著读去,我去瞧瞧少牧再来。”鸣岐道:“牧弟与志和多在‘惜阴书屋’里头。”幼安道:“‘惜阴书屋’方才我还没有到过,可与你一同前去。”二人遂步出“地远心偏斋”,到“惜阴书屋”,见少牧咏的《秋魂》已写好了,志和尚在那里握管推敲。二人不去惊他,且先看那书屋里供的菊花是:

补拙轩的大金荷花、雪狮;稼园主人的月下白、青莲居士;浓阴书屋的檀香球;春晖草堂的赛洛阳、雪卐字;城西草庐的天官紫、金荷花;九果园主人的黄肃霜裘;寿晖园主人的粉牡丹。

共是十一盆花,幽香满室。坐在这种地方做诗,也算是有些清福。少牧见少甫、幼安进内。忙把誊(腾)好的诗呈上。幼安接过读道:魂断秋风力不支,空庭细雨夜阑时。瓣香应许才人吊,寸缕偏惊倩女离。

愁听佩环归月夜,怕看蜂蝶恋霜枝。潇湘底事招难返,剪烛何堪读楚词。

幼安读毕,说他一收收得最好。少牧自己嫌这首诗因要衬托“魂”字,叠用了“倩女离魂”、“环佩空归夜月魂”两典,不甚惬心,并且“怕看蜂蝶恋霜枝”这句乃借用“蜂蝶如知合断魂”作意,却又造句不能醒豁,这多是好久没有做诗之故。少甫笑道:“谁教你久不做诗?我想世间陶情作耍的事,动得来笔墨的人,本来还是在笔墨上陶情最妙。”少牧听他出语双关,脸上一红,不敢做声。恰好志和的《秋梦诗》也做好了,写出来呈与少甫等同看。见写的字是十七体,十分潦草。那首诗是:残灯如豆夜沉沉,砧杵敲残作客心。巫峡几回醒锦帐,阳台昨夜恋重衾。

家山欲到憎蝉噪,身世何堪误蝶寻。为报高唐神女道,楚天凉雨湿花阴。

少甫、幼安看了又看,不便说他不好,只说是收句最佳。却暗地里与少牧说,这一首诗不但颈联的上句仿佛春梦,下句乃是冬梦,并且“巫峡”、“阳台”与结句的“高唐神女”语语不离女色,那便是他一生的大误。腹联上句虽无语病,却有一种萧瑟之气,与锦衣的《秋痕》笔墨大不相同。下句“身世何堪误蝶寻”七字吐语也甚不祥。

古人说“言为心声”,看来志和日后在上海的结局多恐有些不妙。少牧点头称是。少甫见众人的诗多做好了,他自己早已起了一首腹稿,因为是个主人,不便先写,如今见案上少牧、志和放有笔砚诗笺,遂在少牧坐的交椅上坐将下去,取过一幅薛涛笺来,提笔写出那《秋容诗》道:

几度看花又到秋,兴来览景一登楼。林间枫叶红摇影,江上芦花白点头。

水色远澄空渚净,山光黯锁暮烟浮。故园松菊何人赋,陶令归来三径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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