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海上繁华梦上》(50)
第十五回
小房子阿珍泣别天香院幼安谈禅话说戟三与温生甫谈论屠少霞服中娶妾,讲到阿珍在仁寿里小房子将要上轿时十分哭泣,小妹姐、宝珠姐等多说阿珍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姊姊阿金与一个十几岁的小兄弟一同住着,为甚这般大哭?生甫笑道:“你们道他为着姊弟两个才痛哭么?内中却另有个人,待我说你们听。”小妹姐道:“不要说了,一定是温大少的知己朋友邓子通,与他常常来往,花的钱好几千了。阿珍天良发现,想起他的好处,哭个不住,也是有的。难为他还有些良心。”戟三对生甫一瞧,道:“当真为了子通,却也罢了。
谁知子通那边,起初连嫁人的口气也没露过,直到昨日才与他勉强说穿。子通很是不舍,还解了身上的一只金表,手上的一只玫瑰紫宝石戒指送给与他。阿珍受了,只说得‘谢谢’两字,不要说眼泪没有半点,连好看话并没一句。那是他姊姊阿金说与我车夫听的,背后也说阿珍这人一点子没有交情。你们往后子通面前却千万不可讲起这话,防他惹气。”生甫道:“不信阿珍这样薄情。子通前一定不说是了,但他哭的到底为谁?”
戟三道:“他哭的并非别个,就是到处粘花惹草的潘少安!他生得面貌好些,没个妇女不喜欢他,阿珍更是十分要好。平时只要一天没去,就要叫人四下找寻。必须寻到家中,他才有说有笑的心头快活,倘然寻不到他,一定要与阿金及那个兄弟,或是用着的小大姐无是生非吵个不了,吵到他来了才休。却又并不要他花一个钱,差不多少安每日自己零用,尚自阿珍贴给他的,还要不时做些衣服,买些东西与他。这回耍出嫁了,那里能分拆得开?自从与屠少霞谈起这话,见了少安就哭,说不然不愿嫁与少霞,为的是少霞有钱,嫁去可以想个法儿,以后做个下半世的计较,与少安并非无益。却两个人不能不暂断往来,因此足足哭了几夜。
“到了昨日,少安怕少霞那边有人要来,不敢进去,买了一床大红绉纱被面、一对丝光席法绸的外国枕头,差车夫送到仁寿里去。阿珍看了这两件东西,明知少安用意,被面是盖在身上的,譬如与少安夜夜同床;枕头是睡在头下的,譬如与少安宵宵交颈。想起了平日间许多恩爱,又止不住流下泪来。打发了四块洋钱力钱,问少安自己如何不来,叫车夫对他去说,晚间这里一定没人,还有几句要紧说话要嘱付他,寄信他千万前来。只有今夜一夜可以会面畅谈,我在晚间等着,以后就不便多了。
“那车夫回去说知,果真晚上十点多钟,少安到来前门。不敢敲动,从旁面的后门进去。喜得真没有人,遂与阿珍上楼。防阿金与他兄弟进去,把房门闭上。巧巧阿金在楼底下自己房中,替阿珍做甚竹搀子儿,明天上轿时装高底用的,没了洋线,上楼去拿。看见房门闭了,不便进去,站在门外细听。初听得潘少安道:‘姓屠的一千块钱拿来了,你放在典当里头,收取利钱,每月里的零用够了。但我以后不知怎样,今年说不定要回常州过年,且等明年再说。’阿珍答道:‘我今夜正为这一件事叫你来的。你道我这一千块钱,真个自己要么?须知为的是你。今天贾逢辰已叫少霞送与施砺人、蓝肖岑两个媒人拿了来了。另外又是二百洋钱门包,一百洋钱什么蒲仪、菊仪、扶几、卷轴、鸳糖、鸯酒各样开消,多照着人家娶亲一式,那是逢辰做了帐房,替我干的。干得真好,将来我定要叫少霞重重谢他。如今拿来的一千三百块钱,二百块我想给与阿金,他这几天帮我做长做短,很是出力。虽然将来跟我过去,不怕没有钱用,究竟自己姊妹,给他积些私房也好。一百块给与兄弟。尚有一千块,等你到来,交给与你,不拘放在什么地方。那存折上不要写我珍记名字,竟是你安记出名,等到过了三两个月,那时我还有道理。你切莫回到家里头去,难道以后事情不要干了?’说完了这几句话,后来尚有好几句言语,乃是咬着耳朵说的,听不出他。
“少顷,又听少安说道:‘你的意思我多晓得你了。这钱我明天一早准定拿去寻个稳当地方存着,等你两、三个月之后再作区处。但你叫我不要回去,上海的开消很大,到得没钱使用的时候,这一千块钱上,倘然我借用了一、二百块,你可心疼?’阿珍道:‘你又来了,折子上是你出名,要用自然你只管用去。不过能够省些,日后你的积蓄却就是我的积蓄。但这三两个月,你须安心守我,切不可有了钱到处浪用,反把我一片好心抛撇在九霄云外,那可断使不得。’少安道:‘你说那里话来?虽然我潘少安要好的女子甚多,像你一般的人,第二个却也找不出来。倘然日后有甚变心,我可发个誓与你听:将来我不得……’阿珍听到此句,忙把手来掩住他,道:‘不许往下说了,我也晓得你与我要好,才把你当做心上人儿,要你发什么誓?此刻天不早了,我们睡罢。明天必须一早起身,防着有人到来。’只听少妥叹口气道:‘往常听得小曲里头有两句:“今宵与你同罗帐,明天与你两分离”的曲子,不料我今夜二人当真应了这两句话。虽说三两个月后头自有相会之日。那三两个月的日子谈何容易,怕不令人望得眼都穿了?’阿珍听罢,止不住一阵心酸,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从十一点钟哭起,直哭到十二点钟。
“阿金在外房立得腿疼,并且也陪了几点眼泪。少安却口中说的虽是凄凉话儿,偏偏不听见他有甚哭声。后来口口声声只劝阿珍上床,阿珍始止住了哭,勉强安睡。阿金因再听下去,必定有不好听的来了,线也没拿,掩步下楼,回房睡觉。今早天色黎明,又到楼上房中取线。阿珍早已起身,见他眼睛哭得红红儿的,正在叫唤少安起来。也不顾阿金上楼,把粉脸偎住了少安的脸,却又哭个不住,那是阿金亲眼见的。少停,少安起身,阿珍在衣橱抽斗里拿了一绞洋线交与阿金,打发下楼。谅来就在这个时候,把那一千块钱交给少安。故此少安出门的时节,胸口头与两个衣袖管里好像很沉重的,连走路也不甚便当,大约放着几百洋钱。衣袋又凸起了一大块儿,谅是袋着几百钞票。阿珍亲自送他出门,还是泪汪汪的,直至望不见了他的踪影,方才回进门来。果然叫阿金及他兄弟上楼,分给二人三百块钱,应了昨夜的话,一句不差。这是阿金因阿珍给了潘少安一千块钱,自己只有二百,兄弟一百,心上不平,与身边的小大姐说起此事,小大姐与我车夫说的。可知道阿珍哭的为着少安,并不是为了家里的人。你们想,这种人少霞讨到家中,将来如何得了?说起来真是替他担忧。”
生甫与小妹姐等听毕,多道:“照此说来,少霞当真上了阿珍的钩了。人家说‘痴心女子负心郎’,将来阿珍怕不要做个‘郎太痴心女负心’么?”戟三道:“阿珍负心是负定的了,不知少霞的痴心几时醒得回来。”生甫道:“听说堂子里头,若要一心去迷这客人,有甚鬼戏,倘把这客人的辫线私自拔下一根,系在妓女指上,叫做‘恩线’,可使这个客人时时想念此妓。又有把自己的月经布烧灰,暗暗放在食物里面,使客人吃了下去,热血搭心的撇不开来。不知少霞可是着了这个道儿,他才一心要娶阿珍,看不出半些破绽?”戟三笑道:“堂子里许多鬼戏,我也听见有人说过,却不知道有无其事。总之,这种地方少走最妙,多走了,就是他们没甚鬼戏,也渐渐的自会着魔。何况少霞年纪甚轻,又是个随风倒舵,没些把握的人,阿珍要笼络他,比了旁人更是容易。”小妹姐道:“平大少说得不错。堂子里人人多说有甚鬼戏迷惑客人,其实那有这事?譬如我开了十多年的妓院,除大小月底照例在门口与各妓房中化些锭帛之外,并没别的捣鬼法儿。若说‘恩线’这一句话,那是先生与客人要好,故意拔根辫线系在手上,却是常有的事。我家小桃指上,现在只怕还有温大少的辫线须儿,难道也说他做甚鬼戏不成?”生甫道:“我正为这个缘故想问小桃,这几日见他无名指上系着一根元色丝线,像我辫线上拔下来的。他说系在指上,因要戒食生冷东西,防碍胎气而起,却不知究竟为了怎的?”宝珠姐道:“那是‘戒线’,与‘恩线’又是不同。‘恩线’是系在指上,看了这一条线,譬如看见客人;‘戒线’是见了这线,想到要戒什么东西,这手就缩住了。说什么‘鬼戏’两字,若当他真是鬼戏,温大少你自己去想,小桃可曾假情假义的迷过你么?这孩子是个直捷痛快的人,那里懂得这许多勾当?”生甫道:“他不时与我斗气,倒是常有的事,何尝迷过我来?我也不是受迷的人,不过说说罢了。”小妹姐道:“是吓?温大少不是受迷的人,这话真是明亮口中说话。”伸手把戟三面前的酒杯一按,道:“平大少的酒冷了,换一杯罢。”生甫道:“不是你说,我倒忘了。”叫宝珠姐把冷酒倾去,举起酒壶来斟。戟三道:“讲了半天的话,壶里只怕也已冷了,我们吃饭可好?”生甫尚要叫老娘姨下楼重烫,戟三决定不再吃了,方叫老娘姨拿上饭来,各人吃了一碗。余下的菜,老娘姨收拾下去,停刻再把火锅生旺,与宝珠姐、小妹姐等一同吃个干净,表过不提。
再说戟三吃过夜饭,用了杯茶,问生甫:“今天可要回去?还是仍旧住在这里?”
生甫想了一想,道:“回去不甚放心,还在这里住一夜罢。”并问戟三:“此刻出去,可到别的地方,还是就回公馆?若是回公馆去,此时天气尚早,不妨再坐片时。”戟三道:“回去当真尚早。幼安今天差人约我九点钟后在萃秀里桂天香家。听说天香有些肝气病儿,谅来也要开纸药方。”生甫道:“既然如此,不留你了。”叫老娘姨拿盏洋灯,一同送戟三下楼。戟三叮嘱小妹姐与宝珠姐道:“你们留心小桃,不可使他冒风,多吃些苦草汤。等到一周时过了,把枕头垫得高些,不妨由他安睡片时,养养精神。
明天饭后再来转方。”二人答称“晓得。”戟三又嘱付小桃,叫他千万静心调养,不可焦急生气,产后最是大忌。嘱付已毕,始唤楼底下车夫点好了灯,举步下楼。生甫与老娘姨照着灯亮,送下楼去,直至出了门口,关好门,方才入内。
戟三走出百福里小弄,坐上包车,如飞的往四马路萃秀里而去。到得里口下车,分付车子停在第一楼横街,自己走进弄中第一条。萃秀里多是些野鸡妓院,只有一家乃是书寓。幼安曾在天香那边请戟三吃过两次酒,碰过几场和的,故这地方走得很熟。跑至院内,因天香是楼下房间,看见房门上门帘下着,问相帮的“可是谢大少在内?”相帮回称“正是”,接口喊声“客人进来”!跟天香的小大姐小阿金迎至外房,把门帘一揭,认得戟三,说:“平大少,里面去坐。谢大少等了你半点钟了。”
戟三点头进内,见幼安坐在靠窗一张椅上,一手拿了本书,一手被天香牵着,指在书上,像是问字的光景。戟三说声:“好对雅人,你们在此看什么书?”幼安、天香听见有人进内,急忙将书放下,立起身来说:“闷坐无事,故而在此借书消遣。”
戟三道:“原来天香也识字么?”天香笑道:“自小没有读书,那能识字?“戟三道:“不识字,看什么书?休来诓我。”幼安道:“天香这人,从来不打诓语,那却是句真话。但他近来很想识字,我不到这里便罢,一到就把字来问我,弄得不像相好,像了师生一般。难为他很有记心,如今也能识得千把字了。他喜欢的最是经典,一卷《多心经》上的字俱已识完,现在又要学《金刚经》,且要我一句句解说他听。”戟三道:“禅机微妙,你二人参究着他,不做了东坡、琴操么?”天香道:“琴操不敢比他,将来一卷《法华》,忏得我生前绮孽,也就好了。”戟三戏道:“绮孽是那里来的?”天香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我现在身罹绮劫,难出情天,难道还不是绮孽么?”戟三道:“既坠入孽障,你想作何解脱呢?”天香道:“情禅难破,近来正与安哥先想勘此一关。”戟三把头一点道:“‘情禅难破’四字正是千古钟情人说话。安哥也是个钟情的人,不知叫天香怎样勘法?”幼安道:“天香缠绵绮障,解脱殊难。我谢幼安自从涉足花丛,虽不至如少牧、冶之、志和、少霞等昧却本来,却也一缕情丝,渐似春蚕自缚。这多是定识不坚,犯了佛家一个‘痴’字。自己要略略勘破,尚是大难,何况再替天香说法?八月间我偶宿此处,这一夜月明如水,天香堂唱回来,不知在那里头折了一枝桂花,供在房中,满房馥郁。我们两个人在花底下谈了一回禅典,将至破晓始眠。真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忽然得其一兆梦:与一老僧参禅。醒时历历如绘,因做了一篇《天香院谈禅记》,先想自己解脱自己。方才天香手里拿的这书,正是我的《小东山稿》,那《谈禅记》也在上面,可要一观?”戟三道:“你二人这种闲情逸致,只恐热闹场中真是有一无二。快把稿子取来,正要请教。”天香听罢,即将手中的书翻开,检那篇《天香院谈禅记》来,双手呈与戟三,并说:“这篇记上,我还有几个稍冷的字识不熟他,你可读给一遍我听,也好多记一回。”戟三道:“照你这样识字,比颜如玉拜杜少牧做先生差得远了。如玉起初几天很是留心,如今少牧不去,识的字听说多已忘了。若像你这样随处留心,将来怕不成个通品,嫁人后不知有多少便宜。”天香道:“将来我嫁那个?正不知花落谁家。”戟三对幼安一望,道:“惜花有人,落花不愁无主,不过佛氏所谓缘法未至罢了。”天香默然,并不再说。
戟三接书在手,在洋灯下朗诵那篇《谈禅记》道:小东山主人自识天香院主,因院主喜览内典诸书,恒谓《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与《多心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数语,禅机微妙,惟慧根乃许悟此,非时下袒半臂衣、募千家饭之和唱、和撞、和样、和障所可得其三昧。惜世无生公其人,与之共参妙谛,时涉遐想。一日,天香院木樨正开,主人于金粟丛中,玉蟾影里,焚静妙香,对花趺坐,凝神涤虑,拟忏绮障。漏五下,惝恍间见玉女一双,持幡前导,称:“奉度恨尊者之命,召欲超情海人谈禅。”主人不觉随之而行。旋至一山,高可万仞,山下有泉,深不见底,波流横溢,势甚汹涌。二玉女嘱闭目而过。少顷,已历山顶。维时野花艳,啼鸟不鸣。松竹萧疏间,露一小庵,结茅为檐,编槿作牖。中坐一僧,年约百岁,膝蒲团而手念珠。见主人入,傲不为礼。二玉女趋前禀白,状若甚恭。老僧微开双目,曰:“居士来乎,从何处来?”主人讶其简也,信口答之曰:“从来处来。”老僧微笑曰:“来处安在?”主人答曰:“茫茫尘世驹光里,草草浮生蝶梦中。”老僧曰:“既知尘世茫茫,浮生草草,何不早登觉岸?”主人曰:“功名易悟浮云幻,霄汉难忘捧日心。”老僧曰:“忠君爱国,未始非仙佛根基。然忠臣出于孝子之门,居士亦念及故去父母否?”主人曰:“蓼莪未报深恩重,风木常留余恨多。”老僧曰:“居士存心忠孝,令人可慕可钦。然三十年后之居心,亦如三十年前否?”主人曰:“我心匪石安能转,此志如山岂许移?”老僧曰:“然则居士近来绮障渐缠,亦虑本来欲昧否?”主人曰:“未向云程期遇合,何妨香国订知交。”老僧曰:“何谓知交?”主人曰:“倚红偎翠三更梦,问暖嘘寒万种情。”老僧曰:“情真情假?”
主人曰:“也道个人俱是假,偏于我辈似疑真。”老僧曰:“只恐未必。”主人曰:“水中掬月非无月,镜里看花自有花。”老僧点首曰:“居士非钝根人,敢问将来作何解脱?”主人曰:“妙莲千朵皆空色,丹桂一枝闻妙香。”老僧曰:“居士欲参木樨乎?试问如何是定心法?”主人曰:“一尘不染天空月,万象皆虚雾里花。”老僧又曰:“如何是养性法?”主人曰:“无我无人空色相,有花有酒乐闲身。”老僧曰:“如何是定守法?”主人曰:“须防误失情天足,及早长回孽海头。”老僧曰:“情天孽海,居士知有其地否?”主人曰:“人间一切惟心造,世界三千放眼看。”老僧合十而起,曰:“善哉,善哉!能悟过去非,斯为大智慧;能定未来识,斯为大觉悟;能知一切惟心造,斯为大解脱。
居士诚可与言禅矣。虽然,欲斩情魔,能无慧剑?欲离爱海,可乏慈航?”乃于破衲间出匕首一,寒光耀目,以授主人,谓宜常佩胸前,割除诸障。复下山至流泉深处,以念珠向空掷去。忽现大愿船一艘,手拽主人,翔步而登。饱扯风帆,如努箭离弦,瞬息即逝。逮至诞登彼岸,主人惊悸欲绝。老僧临行,复持戒棒而作偈曰:“情海无边,回头是岸,一点灵根,莫教迷乱。咄!从今悟澈木樨禅,管他魔女天花散。”语次,将棒当头猛击一下,稽首而去。主人惊悟,追溯禅机,历历可忆。乃憬然者久之,作《谈禅记》以志其异,并拟易“小东山主人”号为“香禅僧”焉。
戟三读毕,赞不绝口,说:“这一篇记做得真是有些禅理,何不送到《新闻》、《笑林》、《游戏》等报馆刻去,也好使人共证情禅,回头是岸。”幼安道:“这篇记早在《新闻报》上刻过的了。不过是‘花间懊侬’署名,并不是‘小东山主人’。”天香道:“安哥欲斩情魔,老僧把慧剑赠你,那慧剑至今可在?”幼安道:“如何不在?若无慧剑,我谢幼安在万花如海中,早做了个好色登徒,那有这般清净?”天香又道:“那念珠化的慈航呢?”戟三笑道:“慈航应该问你,愿渡他还是不愿?”天香脸上一红,道:“怎么平大少也与我说起笑来,我怎样算得慈航?”戟三道:“只要你将来助着安哥勘破情禅,那便是爱海中的慈航宝筏。我倒也是一句禅语,并不与你说顽。”天香道:“安哥要勘情禅,我也想把这‘情’字一关早早勘破,那有不愿助他的道理?”戟三道:“既然愿助安哥,你这只船当在何时解缆?”天香道:“我这条船无拘无束,那缆绳不论何时多可解得。不晓趁船的他可要早日开船?”幼安听天香答出的话,一句句妙语双关,因也含笑答道:“倘然趁船的怕风波险恶,不敢开船,你便怎样?”天香道:“因怕风波险恶,故要及早开船。那趁船的为甚不敢?”戟三闻言,击节道:“好一个因怕风波险恶,故要及早开船!”目视幼安,看他再说什么。
幼安道:“俗语说的‘船家不拿过河钱’,开船必须先付船资,不知共需多少?”天香想了一想,道:“船身何尝要你分文,只要开消船家已足,谅来趁船的力尚可为。”幼安道:“你这条船可能够随风开驶,自认是只小舟,遇大船不至有甚碰磕?”天香道:“本是小船,自当随风开驶,渡出情河,见大船避让三分,何虞碰撞?”幼安微笑道:“既然这样,且俟残年。度过那时,沙明水净,自有片帆风顺之时,你等得么?”天香道:“随波一载有余,岂在残冬数月?”
二人正说得津津有味,戟三听出了神,房间里人却一句不懂,要想把话岔开。
忽听客堂里相帮喊声“小金妹,客人进来!”天香不知是那一个,叫小阿金到外房去看。正是:
证到情禅方有味,忽来佳客又何人。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要知小阿金出房瞧见来的是谁,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