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海上繁华梦上》(49) - 海上繁华梦 - 孙家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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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海上繁华梦上》(49)

第十四回

花小桃死里逃生屠少霞服中娶妾话说温生甫在双富堂席上听宝珠姐来说,花小桃到百福里小房子去打胎,不出局了,叫他也到小房子去,不由不心上一惊,急忙附耳问道:“百福里在什么地方?好端端的为甚打起胎来?”宝珠姐也附耳答道:“百福里在新马路那边,是娘娘借的小房子,已经好几年了。小桃先生有了身孕,虽然你已答应他另外借屋,每月碰七、八场和,再贴五十块洋钱,包他几个月开消,生下来是男是女,日后再说;无奈娘娘的意思,堂子里先生最忌生产,一产须要好几个月不能出来,很好的生意把客脚冷了,只靠着一户两户熟客,怎能够照应许多?故而今天决计与小桃说知,要他打胎。小桃先生是个好人,你晓的,那里敢说半个不字?娘娘遂差相帮去请医生下药。谁知请来请去,没个人肯损这阴骘。后来请了一个老娘,年纪六十多了,倒是个无恶不作的人。讲明六块洋钱包打,马上替小桃先生在肚脐上贴了一张膏药,叫他晚上搬到小房子去。听说还要下甚药线,只要药性一到,包管孩胎下地。你看小桃这人,可能受得起这苦处?吃了酒快去看看他罢。”生甫听毕,叫宝珠姐略坐一坐,催也香拿干稀饭来。姚景桓尚要众人叫二排局,一定不许,并问小桃为甚不来。宝珠姐怕生甫多言,在旁代他答道:“小桃先生因今天害病,不能出局,故此差我前来,请温大少过去,有句话要与他商量。姚大少请多叫几个先生,多吃几杯酒罢,我们先要去了。”景桓尚还不许,幼安等也不愿意再叫二排,纷纷多叫也香上干稀饭。景桓没法,只得由着他们,吃饭的尽管吃饭,叫二排局的尽管叫局。内中苏采香最是高兴,一叫又是四个。大拉斯、康伯度、白拉斯每人两个,资雄花田郎三个,志和、冶之一人一个,贾逢辰也免不得再应酬一个。景桓自己叫了五个。其余众人先自吃饭,饭毕各散。

金莲尚要少牧到自己房中坐坐,少牧说夜已深了,缓日再来。也红也叫守愚到房里头去,守愚问幼安等怎样,幼安说可以不必,守愚遂也不进去了。大家谢过景桓先去。幼安因桂天香临去的时候,叫小大姐阿金等着,说要请去谈谈,故与锦衣、少甫、秀夫一同到萃秀里去。少牧自然到楚云那边。守愚佯称回寓,其实到蓉仙花烟馆中住宿。一言表过不提。

单说温生甫吃好稀饭,谢别过景桓等众人,与宝珠姐叫了两部东洋车,同到百福里去。这百福里是条小弄,多是些一上一下的住房,弄里头乌赤黑的。宝珠姐叫生甫看子细些,生甫懊悔没坐包车,好叫车夫照灯。正在思想,脚下边“克察”一声,踏了一块活动石板,石缝里冒出一缝秽水,溅了左袜上一袜,喊声“不好”,身子往偏里一斜,那右脚又踏到墙边的阴沟里去,几乎横跌下来。虽亏宝珠姐在后扶住,那额角已在墙上边碰了一下,叫声“阿唷”,头上撞了一个栗暴起来。宝珠姐又是着惊,又是好笑,连说:“温大少,你怎的不会走路?到把我吓了两个半跳!”生甫喘息道:“这路真是难走,不知可要到了?”宝珠姐道:“说到就到。本来这里是了,谁叫你跑到阴沟边去?”生甫站住了脚,道:“到了就好,快快叫门。不知袜上边脏得什么样了。”宝珠姐道:“袜上还好,头上可疼?”生甫道:“头上也有些疼,且待进去再说。”

宝珠姐将门叩动,里边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娘姨听见来开。楼上又有一个妇人动问是谁,乃是本家小妹姐的口音。宝珠姐回称是我,让着生甫先进门去,自己跟在后边,关好了门,在老娘姨手里接过一盏洋油手照,剔一剔亮,照着生甫上楼。一共只有一间房屋,却把木板隔作两个半间。前面半间大些,是小妹姐的房间,后半间只有一垛壁脚阔狭,本来老娘姨住的,如今留与小桃暂睡。房中除了竹马阁的一只冷铺之外,靠壁放着两张骨牌凳子,一张上点着个瓦油盏儿,油盏头里的油多干了,好像鬼火一般,一张上放着一把破磁茶壶,其余一件东西没有。小桃拥着一条洋布被头,泪痕满面的睡在铺上,见了生甫口也不开,比在堂子里真是天上地下。生甫看了,不觉替小桃暗暗伤心。

里房小妹姐听得宝珠姐声音,知道生甫来了,拿了一盏洋灯走出房来,说:“温大少,你有良心,来张张小桃。小房子里真是亵渎得很,外边又没有收拾收拾,请你到里面坐罢。”生甫看外房当真没有坐处,只得跟着小妹姐进去。见房中虽是些杂木器具,究竟还像是间房头,遂在靠窗口一张单靠椅上坐下。宝珠姐倒过了茶,拿上一支水烟袋来。小妹姐叫宝珠姐快唤小桃进房。宝珠姐出去了三五分钟,进来回道:“小桃说下了药线,此刻肚子里头很疼,不能行走,请温大少外面去坐。”小妹姐道:“他说什么?外面因没有坐处,故叫温大少里房来的。药线下不到一个时辰,肚子里怎的就会疼痛?那个信他!”生甫闻言,很觉过意不去,要想起身向外,被小妹姐拉住不许。宝珠姐道:“你且略坐一坐,待我稍停再去唤他。”约越三、五分钟,看他又到外边,勉强把小桃搀扶入内。

生甫见他面如金纸,满眼泪痕,问他觉得身子甚样,小桃说了一句“肚子很疼”,连把眉尖攒动,站脚不住,就在小妹姐的床上坐了下去。生甫看他真很狼狈,对小妹姐道:“我看小桃真个劳动不来,如今他已进来过了,可还让他到外房去睡,我也出去略坐一回。”小妹姐方说:“难得你温大少这样体恤。外面坐坐也好,不过肮脏得很,糟了你的衣服,怎样对得住你?”生甫道:“我方才进来的时节,踏了一脚阴沟,衣服本已脏了,再脏些却也不妨。”遂叫宝珠姐搀了小桃在前,自己在后,走出里房。

小桃在冷铺上倒身下去,低低的喊了几声“阿唷”,那眼泪止不住流将出来。生甫伸起簇新的紫酱色镜面呢夹袍衣袖,替他揩拭,并问:“觉得肚子里究竟甚样?可要再去请那老娘到来?”小桃连连摇手,说:“不要请了,贴了他的那张膏药,肚子里本已痛得不可收拾,如今下了药线,下身痛得像刀割一般,叫我怎样是好?还要请他前来则甚?”说罢,把被头一冒,在被里头哭个不住。生甫一见,把头也钻进被窝里去,附着他的耳朵细劝他:“事已如此,且莫心焦,只要孩胎下地就好。这多是小妹姐不好,待讨人不该这样毒心。”小桃听了半天,并没回他一句。宝珠姐到房里倒了一杯茶来,请生甫吃茶,生甫方退出头来,喝了一口。又叫宝珠姐问小桃此时怎样,小桃说:“腹中跳动,几乎要把肚肠多翻了转来。这种痛苦,今夜只怕有些难过。”生甫听了,那里放得下心,对小桃说:“既是这样,今天我在这里陪你一夜,不回去了,你想可好?”小桃心中并不要生甫在此,回说:“这里房屋很小,你睡到那里头去?

还是早些回去的妙。”生甫说:“没有睡处,一夜天是不要紧的,我坐也坐到天明再说。”小桃无奈,不再开口,由他坐在榻边。宝珠姐看生甫当真不回去了,关照老娘姨锁好了门,与小妹姐一床睡觉。

到得天明时候,只听得小桃连连呼痛。生甫跑进里房,叫小妹姐与宝珠姐快快起来,小桃有些神色不好。宝珠姐一咕噜扒起身来,走到榻前一看,小桃紧皱双眉,在被窝里伸出手来,向被内连指数指。宝珠姐会意,把被揭开,觉有一阵血腥气儿,见被单及褥子上面淌出几点血水,皱皱眉道:“你怎的不早些叫我,弄得这个样儿,快些与我起来。”小桃把头连摇数摇,低低的说:“浑身疼痛,扒不起身。”这时候小妹姐也起来了,看见小桃这个样子,也觉有些着慌,怕的是当真死了,不但倒了钱树,并恐小桃亲生父母纠葛。因到楼下去喊老娘姨起身,赶紧唤老娘到来作主。

不多时,老娘来了,叫宝珠姐与老娘姨勉强搀着小桃起床。因见生甫在旁不便,叫他且到里房坐坐,好与小桃下胎。生甫此时吓得六神无主,当下踱了进去,却不到一分钟的时候,早又踱了出来。见老娘伏伺小桃坐桶,足有两个时辰左右,方得胎离母腹。小桃狂叫数声,两眼向头顶一翻,在净桶晕了过去。生甫大惊,小妹姐等也很着慌,连连叫唤。老娘说不必叫他,喊老娘姨快到楼底下去,拿白天里买的醋来,倒在一柄铜勺里头,又叫他取个秤锤,在火炉上烧得通红,放到醋里头去。但听得“吱”的一声,冲上一股气来,吞得满房的人几乎咳嗽,小桃却渐渐醒转。老娘叫宝珠姐与老娘姨扶他上床,并把净桶端了下去。又叫老娘姨端盆水来,洗过了手,说:“你们放心,不要紧了。就算这大小姐的身体亏些,停刻难保不又要血晕,只消仍把醋来喷醒,过一周时就没事了。”小妹姐说声“费心”,在身边摸出六块洋钱谢他。老娘接了,尚要讨些洗手钱儿,小妹姐又给了两角洋钱。

老娘谢了一声,下楼自去。不提防年纪大了,眼睛不甚清楚,走下去时候踏虚了一步楼梯,一个倒栽葱跌下地去,只震得楼梯怪响。小桃是个产后之人,吃这一惊,心上发浑,两眼往顶心直插,忽又血晕过去。小妹姐叫宝珠姐用醋来喷,一面叫老娘姨下楼看那老娘跌得甚样,谁知右手上的臂筋断了,虽不皮破血出,却疼得在地上乱滚。老娘姨慌忙搀他起来,到客堂里坐了一刻多钟,替他寻块布来把跌坏的臂膊络好,又叫了一部小车进来,方才勉强坐了回去。这是他替人打胎的报应,此次赚了六块二角洋钱,以后成了个残废之人,不能出外收生,竟至穷饿而死。可知打胎伤生害命,最干天地之和,本是断干不得的事。著书的虽一言表过,看书的若在花丛里头,如见此等事情,最好劝他们千万不要这样,真是阴功非小。

闲文少叙,再说小桃第二次用醋喷醒之后,生甫看他面如白纸,血色全无,气促如丝,一言不发,那性命尚觉有些难保,忙向小妹姐要副笔砚,写了一张字条,叫老娘姨请平戟三来看治。小妹姐说:“不知要花多少医金?”生甫道:“平大少不是医生,就是夏天看好久安里杜素娟伤寒症的,他何曾取过人家谢仪?我们请他看诊,乃是朋友交情,要你们花什么钱?连轿钱也不要费你半个,他坐包车来的。”小妹姐听不要他钱,心中大喜,忙叫老娘姨拿了字条,马上就去。不多片刻,果把戟三请来。小桃早又晕了两次,吓得生甫冷汗直淋,连问戟三可还有救?戟三诊过了脉,说:“这是产后血冒,尚无大碍。”立了一张方子,分付先吃一帖,定了他的血晕,晚上再来覆诊。生甫方才略略宽心,在身边摸出一块钱来,交与老娘姨拿去购药。小妹姐也不客气,像是生甫应该的一般。戟三不知就里,认做小桃这胎是生甫与他有的,因说何苦打他下来,干这性命交关的险事。后来生甫说明,方晓得他甘做瘟生,然这一片热肠却也甚是难得,可见得人尚忠厚,与万事巴不得脱卸干净的不同。坐了一回,起身别去,订定旁晚再来。

生甫送他下楼,恰好老娘姨购药回来,生甫接过,照着方子将药拆开,交与老娘姨放在药罐里头,加好了水,上楼去煎。自己也重新上楼,坐在小桃榻上,目不转睛的瞧好着他。约有一点多钟,药煎好了,小妹姐要叫老娘姨搀起来吃,那里搀得起他?生甫因叫老娘姨略把小桃扶起些些,宝珠姐拿了药碗,生甫拿了一只汤匙,一匙一匙的送到小桃口中,方能将药吃完。老娘姨收拾药炉,下楼煮饭。移时煮好,搬将上来,乃是一木桶饭,一大碗青菜,一小碗肉丝豆付。小妹姐摆好筷子,请生甫先自吃饭。生甫看小菜不好,并且心中慌急,吃不下他。宝珠姐道:“我们小妹姐当温大少是自己人,故此菜多不添,叫他那里吃得来这种苦饭?待我叫老娘姨再去叫些菜来。”生甫听宝珠姐说,小妹姐当他是自己人看待,因此并不添菜,不觉心花怒开,连说:“不必去添,我吃是了,自己人本来有甚客气。”遂勉强吃了小半碗饭。宝珠姐倒面汤水,伏伺洗过了脸,与小妹姐、老娘姨等一同吃饭,每人足足吃了三碗,菜也完了,饭也没了。生甫佩服他们饭量,更佩服小妹姐与宝珠姐,看了小桃这样凶险,没些心事,饮食如常。幸亏小桃服药之后,血晕止了,面孔上有了些些血色,气息也平顺了些,略觉放心,等着晚间戟三转方。

忽听得有一阵鼓乐之声自远而近,又有鸣锣喝道的声音,甚是热闹,因问老娘姨:“可是左近人家有甚喜事?”老娘姨道:“正要告诉温大少听,方才我出去购药,走过昌寿里门口,见弄堂里有家人家悬灯结采,好看非凡。我想进去瞧瞧,争奈有巡捕守门,不许闲人入内。我因打听左邻右舍,这人家可是娶亲,这般显焕。邻舍回说不是娶亲,听见他们的底下人说,乃是娶姨太太。这姨太太却又并不是宅堂中的小姐,也不是堂子里的先生,乃仁寿里一个大姐,选定今天过门。那排场真比人家娶亲还阔!不但用五梅花、六执事、花轿、鼓乐,还有顶马、对马,并冲风弯号、马执事等。新人穿的朝衣朝裙、团衫红袄,听说是石路上生茂衣庄做的,足足三百多块洋钱。花轿是王永兴的红缎子全金绣轿衣,乃是第一次开杠。屋子里铺设的许多全金绣桌帏椅披,并客厅上挂的软彩,多是湖州茶担的东西。不知要多少开销!这大姐真是有些福气。

不然,那里有做了人家偏房,进门时有这种局面的道理。我听了这一番话,心上有些不信,因又问道:‘这家人家姓甚?可知他是那里人氏?谅来大太太是没有的了,才许他这般摆款。’那些邻舍又道:‘这人家搬来才只数天,主人听说姓杜,年纪尚只二十左右,一口本地说话,不像是外路人氏。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女眷同来,不知他有无家眷,必须将来方能明白。’那时我尚欲再问,因小桃小姐服药要紧,恐防耽阁时候,就回来了。如今鼓乐喧天,谅是已把新人娶来。温大少可要去瞧?这里到昌寿里去,并没多路。”生甫听罢,答道:“我不过听见热闹,问问罢了,要去看他则甚?

上海滩上的事情,本来只要手头有钱,可以随你甚样做去,管甚人家闲事?”老娘姨尚要说合生甫去瞧,自己也好借此出去。谁知生甫没有心思,并因昨夜到今尚没睡过,身体乏了,看见小桃服药之后,好了许多,想在榻边略睡片时,养养精神。不料小桃不许,打发他到里房去睡,口中虽说睡在这里不能适意,且恐冒风,其实心上不要他陪,巴不得他离却眼前。可怜生甫一片热心看待小桃,小桃却偏这般冷淡,没点良心。生甫那里得知?尚认小桃叫他里房去睡,当真爱惜着他,心下十分得意对小桃与老娘姨说了无数当心的话,方到里房和衣而卧。

这一睡,直睡至上灯将近。平戟三前来转方,小妹姐叫醒起来,陪戟三诊过了脉,说包得定不要紧了,开了一张生化汤加减的药方。生甫又取出两块钱来,一块仍给老娘姨购药,一块叫他到消夜馆子里喊桌八生、二斤京庄,留戟三夜饭。八生是八样生菜,乃生虾、生鸡子、生腰片、生鸡片、生鱼片之类。另外有个火锅,广东人叫做“扁炉”,就是吃鱼生片用的。有了这个扁炉,喜欢吃那一样菜,好把这样菜下锅去烧,很是便当。不过这扁炉宜于冬令,若像这十月里的天气,究竟早些。戟三因此不敢多用,略略喝几杯酒,吃些腰片等类,并劝生甫不可常食火锅,太觉燥热,易生喉症。生甫说:“大冷天吃这东西,很是有趣。目今天气尚暖,本来不甚相宜,皆因这里没处叫菜,故此勉强将就,真个有慢得很。”戟三道声“好说”,二人一头用酒,彼此讲些闲谈。

生甫说起白天里老娘姨讲的昌寿里娶妾这事,问戟三可从姓杜的门首经过,知他是个何等样人?戟三笑道:“这件事真是笑话,你还不清楚么?那家人家并不姓杜,乃是姓屠,向来住在城里,你我多认得的。”生甫想了一想,道:“城里头的姓屠?莫非是屠少霞?如此说来,大姐一定是阿珍了。我方才听见娘姨说,娶的新人是个大姐,在仁寿里,本就疑心是他。但少霞有好几个月不出来了,怎么忽然干起这桩事来?”戟三道:“说也诧异。少霞自从老太太因他在外吃着嫖赌,终非了局,把他管住在家,不许出来。这本是极好的事,不料老太太上了几岁年纪,因见儿子不能习上,时时刻刻气闷在心。一日因少霞又硬要出门,与他争了几句说话,气逆起来,顿时得病,卧床不起,不上几天,竟亡故了。少霞发丧开吊,虽然尽些做儿子的应做的事,却毫无一点哀痛之心。五七还没有到,他已每夜到仁寿里去,反说如今没了管束,很觉得自由自在。并且数十万的家资归他一人掌管,要怎样就是怎样,那个人好说他一句?阿珍得了这个消息,就要嫁他。少霞答称本来有言在先,一口应许。但城里头服中不便,必须在城外借屋干事。阿珍正因少霞尚有正室,巴不得另外住开,遂说新马路僻静些些,房屋又好。故由少霞看定了昌寿里五幢房子,回覆阿珍,择吉过门。阿珍忽又装起俏来,说嫁丈夫是人生在世只有一次,必须像个样儿。第一,要一千块洋钱聘金,将来存典生息,作为花粉之费,并要凤冠、霞帔、花轿、鼓乐全副执事,旁人问起,不说是小;第二,永不到城里去住,见了城里的人,不论男女,平等称呼;第三,迎亲的那日,必须有两个媒人领轿,邻舍人家见了,晓得我是明媒正娶。少霞一一应许。但这媒人无处去找,后来贾逢辰一力担承,他自己做了帐房,荐施砺人、蓝肖岑做了男女两媒,并替他请乌里阿苏、格达、白湘吟等一班不尴不尬的赌棍道喜吃酒。少霞欠逢辰经手的那注赌钱,少牧替他还过的了,听说少霞现在又还逢辰。少牧知道了这一桩事,曾向逢辰讨过几次。逢辰老着面皮,说这几天手头正窘,少霞还来的钱抵了别的急款去了,算他暂向少牧借用,缓日有钱再归。写了一张白头借契,叫施、蓝两人作中签字,交与少牧,少牧竟没奈何他。你想,贾逢辰掉的抢花大么?”生甫道:“逢辰当真不是好人,我也被他借过好几次钱,从来没有还过。怎奈见了他,不好意思一定要讨,就是向他讨取,他偏能言善辩的,说得你板不起甚脸来。看来少牧这钱也就难了。”戟三笑道:“逢辰这种人,我与幼安等不时谈起,本来少亲近些最好。少牧不听良言,致有此事。然而据我看将起来,不但是你与少牧吃过他亏,志和、冶之与先时的夏时行,此刻的姚景桓,也多钻过他的圈套。不过屠少霞有了一次赌局,更是大些,却仍执迷不悟,还要与他往来,不知要到怎样才住。”

两个人谈谈说说,酒已冷了。生甫叫老娘姨下楼去烫,随手带些炭来,加在火锅里头。又问:“少霞既然今天娶妾,除了贾逢辰等之外,朋友们可有送礼的人?”戟三道:“他是服中娶妾,把簇新鲜的母丧匿起,剃去七发,换穿吉服,无礼极了,人家还去送什么礼?听得我的车夫说起,偏有姚景桓送了一个红缎喜幛,并且还亲自前去道喜。那边正少一个顶马,遂拉景桓去做,明蓝顶子花翎、全金蟒衣,很是好看。

对马是乌里阿苏、格达、柏幼湘,还有一个叫刁深渊,乃是逢辰请他来的。春天里,少牧在第一楼,计万全等要想拆梢,也有此人在内。衣服多一件没有,闻得向衣庄上租的。他们迎亲到门,仁寿里只有一幢房子,客堂又小,停了花轿,又有站堂、清音、礼乐六色人等,那顶马、对马老爷怎能够挤在一处?又不能站在天井里头,没摆布,纷纷上楼。我的车夫是个爱瞧热闹的人,且与阿珍的车夫认识,他也跟着上楼去瞧,看见阿珍居然头戴凤冠,身穿蟒袍,霞帔,腰系朝裙,一双六寸有余的脚装得小小儿的。其时喜嫔正在照例送鸡头饭,沪俗叫做‘玉饭’,那遗面红还没有遮上。诧异的是两眼通红,泪痕满面,哭得比人家闺女出阁还要利害。”

生甫听到此句,也大诧道:“阿珍为甚痛哭?撇不下谁?”房间里的小妹姐、宝珠姐、老娘姨等听戟三说得津津有味,忽闻阿珍哭泣,也诧问道:“听说阿珍并没有父母的了,只有一个小兄弟与一个姊姊阿金一同住着。即使平时要好些儿,也犯不到这样大哭,这却为甚缘故?”戟三摇头笑道:“他哭的何曾为着姊姊、兄弟,另外有一个人,待我说你们听。”正是:狂郎枉耗千金费,荡妇难抛一片情。

要知戟三说出阿珍哭的为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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