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海上繁华梦上》(45)
第十回姚景桓大闹东尚仁温生甫被围南兆贵话说少甫、幼安与少牧、守愚订期回苏,约定在长发栈动身下船,不料这日少牧不见,连守愚也不知那里去了。正要差车夫去寻,平戟三说起他隔夜聚丰园散席出来,不知为了何事关进捕房,今早解往公堂审讯。少甫、幼安听了大吃一惊,暗想:守愚虽然有些乡气,却不是个闹祸的人,为甚犯出案来?莫非又是会荟香里的余波未息,或者当夜多吃了酒?常言说得好:酒能乱性。又说:酒是色媒人。不要一个人东撞西撞,撞到人家公馆里去。上海地方是一时间看不出青红皂白的,他把公馆认做也是顽耍所在,故被公馆里人扭交巡捕,解送公堂,问他个夤夜入人家、非奸即盗的罪名,那可冤枉不小。必须差个人到新衙门去问个下落,应该怎样替他打干,保他出来才是。因与子靖说知,要央李贵到衙门前去问个信儿,他与公门中人熟悉些些。
子靖满口答应,叫少牧的车夫到公馆里把李贵唤来,说明情节,叫他速去速来,不可耽搁。李贵诺诺连声而去。
不多一刻,只见他同了守愚回来。众人多说李贵办事能干,争问到底为了什么案情?原来守愚隔夜在聚丰园出来,因到满庭芳街并没多路,不坐车子,从麦家圈步行回栈。走到宝善街转弯,忽然内急起来,拣个没有店面的墙脚底下,站定身躯,撩衣小便。谁知工部局定章,凡是热闹街上,不论黄昏白昼,都不许人任意便溺。当时来了一个暗差巡捕,将守愚一把扭住,说他违章,要他到捕房里去。守愚不知租界章程,又因吃了些酒,有些酒意,不但不肯跟着他走,反口出恶言说:“这个地方我不时在此小便,干你甚事?”致被巡捕扭住发辫,拘进捕房。守愚一路之上尚还自言自语,执定这墙脚底下为甚不许小便。及至到了捕房,捕头念他乡愚,把不准小便的向章说知。本来罚了三角洋钱就可出来的了,奈他这一夜又巧巧的身无半文,因在捕房里押了一宵,直到明早九点钟解送公堂,请会审官当堂讯断。守愚到得堂上,认做这官司闹得大了,不知怎样判法,只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幸亏中西官也见他是个乡愚,十分原谅,仍判罚洋三角,缴释了案。守愚好似得了恩赦一般,跟了差役下堂,苦的是身畔无钱,必须觅一个人寄信到栈房里去。恰好李贵到来问信,守愚恍如得见亲人,一把拉住李贵的手,把始末根由告知,央他到栈房取钱。李贵知案已断结,乃是一桩极小的小事,况又只罚得三角洋钱,自己身旁现有,何须栈房去取,即替守愚当场付给,并开消了几个差钱,遂带着他一同出来。因众人多在长发栈中,故而不回旅安栈去,同到长发栈见过众人,李贵好向主人面前消这个差。
少甫、幼安知道守愚为的是小便违章,并没大事,大家方始放心。少甫向李贵说声:“辛苦你了,垫付的钱可与钱老爷同到栈房取去,顺便把行李发来下船。天已不早,船家催过第三次了。”守愚道:“你们行李谅来多已舒齐,我却昨夜没有回去,一时间收拾起来,怎来得及?”又问少牧如何不见,幼安踌躇道:“少牧不知那里去了,四处寻不到他。你的行李又没端整,潮水又将要落枯。看来今日怎样动身?我们还须计议计议。”少甫道:“照你说来,难道今天不去不成?”幼安道:“今天能去自然最妙,但你我二人倘动了身,留下钱家老叔与牧弟在此,知他们几时回来?我们此次到上海来,为的是要与牧弟一同回苏。如今牧弟仍没回去,反把钱家老叔留在上海,倘然再有甚荟香里等的意外事情,不是顽的,你我如何交代?我想急事慢行,今天真走不来,只得缓他一天,明天动身也罢。你我的行李既经发来,不必再回集贤里去,就在栈中暂宿一宵,等候牧弟回来。钱家老叔的行李,今天不必举动,仍在旅安栈再住一夜,明天再说。船家再来催时,认定包他船钱,叫他明日开船。你想好也不好?”少甫皱着眉头,想了片时,因幼安说得不错,只得听从他的主意,决定今天不走,且待来朝,船家说明包他船钱。守愚自回旅安栈去,送行的李子靖、平戟三、凤鸣岐、熊聘飞见少甫等不动身了,坐了一回,分道而归。
少甫、幼安这夜住在长发栈中,守候少牧回来。那知候到晚上,音信毫无,二人心中好不诧异,盘问车夫,依旧是没甚口风。幼安决定疑心他在巫楚云家,故此吃过夜膳,与少甫一同到久安里去找寻。见里房外房的门帘一齐放下,分明有客在内,动问娘姨大姐:“二少在那个房中?”娘姨、大姐异口同声的多说并没来过。二人不好闯进房去,只得退了出来。想少牧与冶之、志和、逢辰三个平日最是要好,冶之、志和新近娶了艳香、媚香,不见得每夜出来,逢辰谅在花小兰家,何不去寻见了他问问下落,或者晓得也未可知。故而出了巫家,又到东尚仁里去寻找逢辰。谁知逢辰也不在彼,幼安见桌子上有一张姚景桓的请客票儿,请逢辰到冠群芳家吃酒,问阿素可知去是不去,阿素道:“逢辰正到那里去的,局还没有来叫,谅来尚未坐席。”幼安恐少牧也在那里,又与少甫一同寻到冠群芳家。那冠群芳在东尚仁口,与花小兰只隔得半条弄堂,不多数步,早已到了。
二人移步进院,但听得楼上人声嘈杂,好像有人在那里斗口。幼安站住了脚,欲待不上楼去,岂知被相帮在楼梯下高喊了一声“客人上来”,不便重新退下,只得勉强上去。楼上共有三个房间,那些娘姨、大姐哄至楼梯口来,问到那一个房里去的,幼安说到冠群芳房里寻姚大少。内中有个娘姨说:“两位大少来得正好,姚大少在房中大发脾气,难为你们二位快进去劝劝他罢。”少甫道:“姚大少发甚脾气?”娘姨道:“一言难尽,你们见了他自然晓得。”二人尚欲动问,那娘姨在隔房喊声:“姚大少,有客人寻你。”姚景桓把门帘一启,迎出房来,见是幼安、少甫,一手一个拉进房去,说:“你们二位请也请不到的,今天怎么会来?楼下可还有甚朋友,一齐请他上来。我今天要与隔房的那个杂种(并)上一并。”二人不知就里,问景桓隔房是谁,为了何事与他相并?景桓道:“说也笑话,隔房的那个杂种,索性我们不认得的倒也罢了,偏偏却又是个熟人。他不该昨天在席上见了群芳,今天就来叫局吃酒,剪我的边,占住了一间正房不肯让人。我说要进去碰和,他也说要碰和;我说要摆双台请客,他更说要摆起双双台来,你想恼是不恼?”幼安道:“他双双台可曾摆过?这人到底是那一个?”景桓道:“双双台许他摆么?这人就是昨天聚丰园公分也在里头的包龙光。他本来做惠秀里花金宝、东公和里万金花的,与群芳并不相识,就在昨天的台面上见了一次。好个不要脸耻的人,今天在一品香叫了个局,就与做兆富里金宝珍、小姚源花金珠的宋桓吉,两个一同来打茶围。那时群芳转局去了没有回来,房间里人没见过这两个杂种,问他是谁?两个杂种说房间里不认得人,轻慢了他,发起标来,弯了舌头,闹个不了。直到群芳回来,好容易劝住了他,那时我也来了。听说两个杂种在房,多是认得的人,本想跑进去的,因见他们竖起着两张杀脸,好似凶煞一般,心上生了些气,没有进房,就在这里坐下,埋怨群芳:今天姓包的来叫局,不应该去贪他什么西帮客人。群芳说,姓包的第一个局去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他叫的。及至到了台面,见他与我认识,本想不坐下去,回答他一帮里不能做两户客人。
包龙光瞧群芳站在门口不走进来,把手招招,诳说是我荐与他的,并说我也立刻要到台面上来。群芳才勉强进去坐下,后见我并没有到,唱了一支曲子就走。群芳走了,他们也就滚了过来,占住房间不让。想起来真个又是可笑可恨!”幼安道:“群芳存心不做这姓包的,虽说第一个局不晓得是他所叫,但不知局票上写的姓甚?”景桓道:“局票上写的包字,那却不能错怪群芳,因他本有一户姓包的客人,防不到是这杂种。”幼安微笑不言。少甫道:“你在外房,包龙光在里房,他可晓得你在这里?”
景桓道:“起初没有知道,后来就晓得了。他也不请我到里房去坐,反在里头大言不惭,卖弄他在万金花那里怎样花钱,花金宝待他怎样要好。宋桓吉更帮着他说出许多大话,我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因与群芳说知,要邀客人碰和,想把这两个杂种赶掉。岂知群芳进去说了,他们与我过不过去,也要碰起和来。我才要摆双台,他们要摆双双台与我斗气。是我心下不平,隔房间说了几句:大家本是认识的人,何苦长洲不让吴县?那两个杂种反在房中大笑,说什么顽耍的地方,谁有钱谁做大哥,那一个肯让着人家。我才发起火来,他摆双双台,我想摆一个四双台,看他不肯让我?只苦客人不多,正在这里没有法儿。”少甫笑道:“四双台房间里怎摆得下?”景桓道:“四双台共是八台,我想只要摆一台酒,邀了八个朋友,上菜时每人面前各上一碗,那就是八台菜了,有甚摆他不下?”幼安、少甫听了,知道景桓这种行为分明是与银钱斗气,糊涂到一个极处,犯不着与他再说什么,只好任凭于他。不过进来的原意,因为要寻少牧来的,少牧却仍不在这里,连逢辰也没有见他,何苦在此兜搭?因各打个暗号,动身要走。景桓那里肯放,问二人现欲何往?二人把来意告知,说要出去再寻少牧。景桓大喜道:“少牧只怕就要来了,我因知道他昨天住在楚云那边,没有动身,此刻差相帮去请,没有请到,回称不在那里,故央逢辰亲自去了,不久便来。你们尽可在此等他。”幼安听见少牧昨夜果然住在楚云房中,此刻与少甫去寻,回说并没有来,相帮的拿请客票去,也说不在那里,明明是被楚云吃住,不许出门,那有不在房中的道理?除了逢辰去请,他们二人要好,楚云晓得,或者令他见面,放他出来,否则休想找得见他。只能在这里等候他来,大家劝他回去,不可失此机会。因与少甫耳语片时,答应景桓不去。景桓遂写催客票,叫相帮催康伯度、大拉斯、经营之、邓子通、温生甫诸人。冶之、志和晓得今天并没出外,并且与包、宋二人有些交情,来了不便,不去请他。
不多时,伯度、大拉斯、营之、子通到了,逢辰也随后进来,少牧依然不见。幼安、少甫急问:“少牧为甚不来?”逢辰道:“少牧与楚云、阿娥姐、阿巧四个人挖花,一时请不到他。说须挖完了两圈花才来。”二人听少牧被楚云迷到个寸步不离,心中好不纳闷。景桓见房中已有少甫、幼安、伯度、营之、子通、大拉斯、逢辰,连自己八个人了,只有生甫与少牧未来,催问群芳:“里房怎样?我们客已到齐,就要摆台面了,快教他们出去。”群芳答应进内,少顷退了出来,皱着眉头说道:“里房有了四个客人,说要摆十六台酒,房间断不肯让。我央恳了好一回儿,叫他们明天来照应我罢,他们执意不肯,这便怎样才好?”景桓跳起来道:“他们摆十六台,我何妨摆三十二台?房间一定要他让我!”逢辰见愈闹愈不是了,因劝景桓息怒,道:“包龙光是个西帮客人,西帮里吃酒叫局是开在公帐上、东家晦气的。今天你摆三十二台,他也不见得低你的头,说下去一定照样。不过西帮里有个规矩:不能在外面过夜,一到十二点钟必定就要归号。此刻已将快十一点了,我们何妨再耐片时,看他们摆过了十六台酒以后怎样?”景桓不依,道:“我做的相好,容得那班野蛮来撒野么?管他十一点钟、十二点钟,我马上就要进房摆酒。他们当真不走,我们何妨冲将进去,怕他则甚?”逢辰看景桓怒气勃勃,不敢再言。
群芳见了这个形景,又惊又喜,惊的是里房西帮客人最是傲气,不肯让人,此事有些难以调排。喜的是做妓女的正要客人这样吃醋,才肯花钱。当下定一定神,对景桓道:“你且再坐一坐,待我再进去说。”看他又走进房去,约有半刻多钟,里房大闹起来,说:“外头摆三十二台,咱们难道摆不起三十二台?当场开消你们现钱,他要与咱们并包,也叫他打听打听:咱们在堂子里闹得不要闹了,那一次占了下风?他想今天要这房间,叫他休在那里做梦!还是早些回去搂着老婆睡觉!”只说得景桓在隔房中火星直冒,大喝一声:“这还了得!”把门帘用手一撷,撷下地来,抢步进房,看见龙光,动手就打。龙光没有防备,吃了一惊,倒退数步,急忙躲过。恼了宋桓吉,动手来帮。贾逢辰与大拉斯听里房吵闹,三脚两步赶了进来。逢辰想与群芳把两造劝住,大拉斯却又放出在颜如玉家替少牧打房间的手段,要想打起人来,伸出巨灵掌一般的那只大手,照着宋桓吉脸上一掌。桓吉欲待还手,因看是个洋人,心上一慌,喊声“不好”,拉着龙光往外便跑。旁边还有两个客人,见已闹祸,也跟着龙光一溜烟逃出房去。景桓见大拉斯得手,心中大快,高喝:“你们要逃到那里去!”追出房来。群芳与房间里的娘姨、大姐,深恐打出事来不妙,大呼:“不要打人!”惊动了合院中的妓女、相帮、本家人等,一齐哄上楼来。宋桓吉已拉着龙光与两个客人奔下楼去。景桓不舍,追赶下楼,大拉斯也赶了下来,直至追出院门,方由康伯度、邓子通、经营之等令相帮竭力拦住,让龙光等抱头鼠窜而去。幼安、少甫并没下楼,只在房中楼窗上面,叫景桓休得这样,防的是打到街面上去,遇见巡捕,扭送捕房,彼此有关体面。况且这件事,二人心上大不为然。
景桓见龙光等四人已逃得个干干净净,心下好不舒服,重与大拉斯等上楼进房,好像在沙场上打了胜仗一般的,十分威武。那才分付房间里人快快摆酒。群芳问:“当真共摆几台?”又说:“今天把包、宋等人打走,明天他们倘来寻事,我们堂子里担不起甚风火,这便怎样?”景桓道:“明天他们不来便罢,倘来寻事,自然有我姓姚的替你担当。酒已说过三十二台,摆三十二台是了。”群芳道:“三十二台酒,莫说厨房里一时不及,就是到聚丰园、泰和馆去叫,此刻恐也没有,谅是说说罢了,到底共摆几台?”景桓想了一想,道:“你现成的有几台摆几台罢,这酒钱我算三十二台也好。”群芳道:“吃几台酒自然是几台的钱,那有多算你的规矩?我看今天先吃个双双台,余下的明后天再来吃罢。”景桓道:“今夜摆双双台像甚样儿?你摆的尽管是双双台,我开消你三十二台酒钱就是!明后天再来摆酒,且待明后天再说。”群芳点点头儿,晓得景桓是个户头客人,花钱不在乎的,他说吃四台酒开消三十二台,一定不肯算三十一台,真是乐得的一个乐事,因此不再往下说了。房间里娘姨、大姐听见有三十二台下脚,这种客人那里去寻?一个个眉花眼笑,端台的端台,掇凳的掇凳,铺台面布的铺台面布,顷刻间摆好一个双台格式。相帮端了四桌围碟盆上来,台上边那里摆得下他?景桓分付只摆两桌盆子,以后的菜四碗一端,每桌两碗,吃个畅快。相帮答应,交代下去。
娘姨起过手巾,众人入席,大家叫局,也有叫两个的,也有叫三四个的,只有幼安、少甫每人只叫了桂天香、花想容一个。酒已半酣,少牧终不见他到来,温生甫也杳无消息。众人正疑少牧被楚云吃住,生甫为甚不见,忽然相帮的交上一张字条纸来。众人认做请客,接来一看,只见上写着:飞赴东尚仁里冠群芳席上,速请
邓子通大老爷赶紧至南兆贵花小桃寓,有要话面谈。千祈速降,勿误勿迟,至嘱至嘱!
生甫手条
众人不解何事,动问子通。子通也莫明其妙,说方才他与生甫一同到小桃那边,小桃有些身子不快,故此坐不多时,看见景桓的请客票,马上过来。生甫他睡在烟炕上与小桃说话,我叫他一同到此。小桃的抚蓄娘小妹姐说,有句要紧话儿要问生甫,说过就来。我才独自一人来的。此刻有甚事情?想来不是吃酒,必定又是碰和,因怕我夜深不去,故意写这张不伦不类的字条。其实小桃已不像是小先生,生甫不晓得可有交情。这几天拚命花钱,莫不真有些儿瘟了?但他既然有心来请,稍停散了台面,我自然要去。”分付回覆请客的马上就来。那请客的在楼下说道:“邓大少爷既在这里,我家少爷说的,请与大少爷一同前去。我在此等一等罢。”子通听请客的不是相帮,乃是生甫自己的车夫,心上一呆,叫他上来问道:“你主人半夜三更为了甚事叫你来请?”车夫道:“主人为了何事,我也没有明白。此刻他本要自己来的,被小妹姐与房间里娘姨、大姐圈住身子,不许出来,才写了这张字条,叫我前来。”
子通更惊讶道:“老鸨娘姨如何圈起客来?此中事有蹊跷,必须面问生甫,方能明白。”因唤车夫下去略等,自己催碗稀饭吃了,别过众人要走。众人也多散席,幼安、少甫明知少牧在巫楚云家,寻去必不见面,只得回栈,明天再说。康伯度、大拉斯、经营之各自回家。贾逢辰因要过瘾,假称替景桓装烟,吃了十几口烟方才回去。景桓费了三十二台菜钱,硬争来的这一间房,那夜自然不去的了。
只说邓子通出了冠群芳家,生甫的车夫照着灯笼,来到花小桃院中。其时院门已闭,听得里面人声嘈杂,闹做一团。子通敲了半天的门,里面没人听见,车夫伸起脚来踢了两下,方才有人来开。子通问相帮的多在那里,回说多在小桃先生房中。子通料定生甫出了什么事情,且不与龟奴多说,走进房去。只见生甫哭丧着脸,坐在湘妃榻上,小桃和衣睡在榻边,并没睡着,却一句口也不开。小桃的娘小妹姐指手画脚,不知说些什么,娘姨、大姐、相帮人等立了一房,多在那里听他。看见子通进房,始说一声,“邓大少来了”,各人纷纷散去。子通不知到底为了何事,心中好生不解。
生甫见子通进内,在湘妃榻上立起身来,说:“子通哥,你来了么?我被他们缠得够了,你与我说句公道话罢!”小桃也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大少”。阿小妹不等生甫说话,抢先告诉子通,言道:“邓大少来得最好,你与温大少是最知己的朋友,可知他干得好事?如今我家小桃没有别话,一定要嫁与他了,你来做个媒罢!”子通听小妹姐这样说话,分明是生甫与小桃有过交情,下了种了。暗想这有何难,生甫不是拿不出一千、二千洋钱,家里头有甚父母阻挡的人,况且本还没有儿子,当真出了这事,何妨竟把小桃娶回,看他年纪还小,比不得久惯风尘的老妓,讨回去收服不住,不上一年半载,一定又要出来。因笑微微的向湘妃榻上一坐,道:“我道为了何事,原来要把小桃嫁与大少,可是俗语说的,小桃肚子里有了馅了?这事尽可商量得来。”
岂知这句话不打紧,却把生甫弄得个又气又恼,只将两手乱摇,脸上紫一阵、白一阵的,像有满肚子说话,一时说不出来。正是:是非只为贪花起,烦恼皆因急色来。
要知生甫有甚说话,子通听了怎样,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