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海上繁华梦上》(44) - 海上繁华梦 - 孙家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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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海上繁华梦上》(44)

第九回露命书有心笼络滞归装无术挽回话说聚丰园将次散席,巫楚云取了少牧腰间挂的表袋而去,幼安等并没觉察,只认做楚云走了,很是放心。等到台面已散,幼安、少甫要回集贤里收拾箱笼物件,端整明天发到长发栈去,一早下船,钱守愚也叫他回栈收拾,少牧嘱付他明天不可再如前次一般,潮水已平,人还没有回栈。并问他船只可曾叫好?少牧回说,船是栈房里帐房经手叫的,就停在栈门前水桥左边。幼安等遂各分手别去,众人也要散了,志和,冶之一一谢过,与各人一同出门,共回观盛里去,我且不表。

只说少牧因收下来的公分帐没有结算,与逢辰两个等众人去后算一算,每人四块洋钱,二十四个人一共九十六块,开消了髦儿戏,连点戏加官在内,二十二块洋钱。另加外串三出,赏给后场人等每出二元,一共二十八元。聚丰园正菜四席,每席八元,三十二元。代给马夫、车夫轿饭帐,每名两角,共洋四元有零。言茂源绍酒洋五元有零,堂倌堂彩连局茶洋五元有零。总共计洋七十五元左右,尚余洋二十一元。

逢辰要留他起来,买些东西,分作三起,替志和、冶之赏给外串的金菊仙、花四宝、金小桃三人,其实暗地里欲图干没。少牧不肯,说:“各人串戏,各人多有客人的交情,主人家不必送甚东西。何况廿一块钱买些什么?我倒有个主意在此:今天串戏的人,内中金菊仙的姊姊,他是不在生意上的,白烦他说不过去,不如把二十块钱明早叫车夫送到他的船上,给他买朵花戴,尚有一块给了跟来的大姐,岂不甚好?”逢辰见说得有理(礼),不敢再起私心,只得将洋如数交与少牧的车夫,叫他明天一准送去。一言叙过不提。

二人把公分算楚,逢辰今夜观盛里没有事了,自然回家睡觉。少牧出了聚丰园,又想回栈,又想到久安里去,心头无主。后来忽然想起,楚云取去的那只表袋袋里头有一篇行李细帐、两个衣箱上的钥匙、六块洋钱现洋、十数个角子小洋、二十多块钱钞票。洋钱钞票没甚要紧,倒是这篇行李细帐与衣箱上的钥匙,明天动起身来,断断少他不得,怎能不去取他?因此在聚丰园门口站了片时,看车夫拖过包车,坐将上去,分付他先到久安里,然后回栈。车夫不敢违拗,拖至久安里口停车,少牧叫把车子停在天仙戏园门首空地上边,自己走入弄中。他从东首进去,须先走过如玉门口,暗暗叹了口气,头也不回,一脚来到楚云院内。见房门口门帘低挂,晓得房中有客,站住了脚。那跟楚云的小大姐,就是夏天在晒台上与如玉身边小大姐相骂的阿巧,耳朵甚灵,脚步又快,听得相帮喊声客人,连忙奔出房来。见是少牧,一手将他拉住,说:“二少,对不住你,后房去暂坐一坐。”少牧口中虽说“不要了罢”,那两只脚跟着阿巧往里就走。原来楚云这一节是两间正房、一个后房,那两间正房是一间堂楼、一间前后双夹厢的大楼,只因这楼面大了,开间又深,故把后夹厢拦了一间后房,这前房还宽舒得很。

少牧被阿巧一把拉到后房坐下,那前房里的客人听得后房又有客来,与楚云说:“不要使你为难。”起身去了。少牧暗想:好一个体己人儿。只恨堂楼上尚有客人,照例应该请他到里房来坐,自己到堂楼上去。谁知里房的客人去后,堂楼上的楚云不去知会,却叫阿娥姐跑到后房中来说:“请二少前房去坐。”少牧诧异道:“堂楼上还有客人,为甚不先去请他,却来请我?”阿娥姐摇头道:“你莫管他,里边去坐是了。堂楼上的由他坐在堂楼上边,要你费心怎的?”少牧暗喜:这是楚云另眼相看,当我是个上等客人,故把正房间让给与我,不请别人进来,到底是相交久了,有些意思。笑微微与阿娥、阿巧一同进去,见楚云在房含笑相迎道:“二少,我想不到这个地方却还请得到你,今天你怎么当真会来?”少牧没话回他,只得随口答道:“你说有甚闲话要告诉我,故我特地来的。”楚云把眼睛向少牧脸上子子细一瞧,道:“只怕不见得罢。倘然真为了这一句话,怎么五月里我差人请了你十四五次,自己又写过一封信来,你连回信也没有给我一个?莫说请到你人。”阿娥姐在旁笑道:“这就叫做彼一时,此一时了。彼时二少另有了心上的人,自然想不到你。如今他心上人变了心了,自然又想起你来。”阿巧一手拿了一只茶杯,一手拿着一枝烟袋,站在床面前,也含笑说道:“你们只顾说话,不叫二少坐下,难道不怕脚踝酸么?”楚云看少牧真个立在床前还没有坐,扑嗤一笑,轻轻把他衣服一拖道:“就在床上坐一坐罢,这床你睡也睡过,并没有甚尖刀戳你,呆呆的站着做甚?”少牧被他一拖,那身体软绵绵的,当真就在床沿上坐了下去,楚云也在夹肩一坐。阿巧把茶杯放在床面前梳妆台上,递过水烟袋来装烟,阿娥姐到堂楼房间里去了。

楚云把阿巧的烟袋接过,自己替少牧来装,分付阿巧也到堂楼上去。少牧不要楚云装烟,伸手接来自吸。楚云不肯,一定要装,说:“当初并不是没有装过,难道三个多月不来,连我的手都脏了,装筒烟也不中你的意儿?”少牧听他这样说话,不好再说,只得吸了两筒,回说不要吸了,叫把烟袋放下。楚云假意嗔道:“人家装烟你吸,你吸好了,也不问人家一声可要吸烟,装还人家一筒、两筒,真不讲理!”少收听了,真个把烟袋接来,装与楚云吸烟。楚云也不推辞,一连吸了十一二筒,烧完了两个纸煤。少牧问他可还再要,楚云道:“你心上愿意再给我吸,再装几筒,不愿意,不装也好。”少牧道:“装几筒烟有甚愿意不愿意的?待我再装你吸就是。”楚云道:“你说有甚愿意不愿意么?愿意的时候,莫说装烟,连要剜一个心多像肯的。不愿意起来,只怕叫你到房里来说一句话,也是勉强。想起来真是令人好气!”少牧道:“我不愿意,今天也不来了。你有甚话,尽管与我说知,生什么气?”楚云道:“我气的不是今天,乃是五月里的事情。我问你:为甚绝迹不来?若是换了别人,今天你再到这里,那一个再来睬你?”说了这句,微微叹口气道:“我却不是这样的人,只要你真能够回心向我,那有不把真心待你的道理?却不可如风吹杨柳一般,今儿吹在这边,缓了三天五天又吹到那一边去,那可说不去了。”少牧道:“你的话我多知道,说来说去,无非是怪我做了如玉,你这边没有来过。如玉这不是人的,叫你不要提他,你为甚偏要说起?况且我明天决定要回苏州去了,就算我是枝风吹杨柳,明天的风却也吹不到那一边去。”楚云听罢,把水烟筒一推,道:“你明天真个就要去么?

我这烟不要吸了,你回栈房收拾行李去罢,到这里来做甚?”少牧看他发恨,心上很不自然,把水烟袋放下,息了纸煤,附着他的耳朵说道:“我出门了半年多了,自然终要回去,你要发恨怎的?”楚云道:“那个叫你不要回去?不过你好久没来,今夜不来叫局,我也死心塌地的了。偏偏又叫起一个局来,弄得人心上边死去活来,指望着再聚几时,却又明天就要动身。你想令人恼是不恼?”少牧道:“因我明天就要动身,犯不着开甚薄面去叫生局,故来叫你。你在台面上说有甚说话要告诉我,我才来的。明天虽然定要回苏,今天究竟还没有动身,你到底有什么说话,今夜尽可说与我听。”

楚云道:“叫你来自然有话,但我先要问你,今天可要回栈?若是要回栈去的,趁早快去,不要耽误了你工夫。若然明早动身,今夜可以不必回去,就在这里住宿,我才与你讲话。”

少牧踌躇半晌道:“今夜不回栈去,也没有什么不可的事,但你方才拿来的那只表袋现在那里?袋里头有一篇行李细账、两个衣箱上的钥匙,你可取来,待我交与车夫,叫他先自回去收拾,明天一早我回栈房动身不迟。”楚云闻言笑道:“你要那表袋么?就在这妆台内抽斗里头,你可自己拿去。”少牧点头答应,即在床沿上挽手过去,把妆台抽斗抽开,果见表袋放在口头。将袋取出细细一检,般般不少,只少了一篇行李清单,问楚云那里去了,楚云道:“你又没有交代过我袋里头有这要紧东西,叫我那里得知?”少牧道:“好妹妹,你休与我作耍。没有了这张单子,叫我明天行李下船,茫无头绪,如何是好?”楚云道,“谁与你(好)耍?真个我没有知道。或者你并不放在袋中,另在别的地方。”少牧道:“别的地方怎得放去?一定在这袋内。你当真没有瞧见?谅是你拿回来的时候遗失掉了,这便怎处?”楚云道:“失掉了可能再写一张?难道你自己的行李记不出么?”少牧道:“再写一张有甚不可,怎奈我这单子上面不但是我一个人的东西,连少甫、幼安、守愚三人的物件多在上边,明天先要把三个人发到栈房里的行李照单检点过了,方才连我自己行李一同下船。如今失掉此单,只怕要受三个人的抱怨。”楚云格支笑道:“怪不得你的行李甚多,原来是四个人并在一处,才写了这一大篇儿。”少牧听他露出口风,知道这单子必定被他匿起,千妹妹、万妹妹的央求他道:“这单子你到底见过的了,究竟放在那里?你快拿来给我,好待我交代车夫回去,明天早上少甫等发行李来时替我料理一切,我好安心安意的住在这里,晚些回栈不妨,只要潮水没退。若把这单子失去,说不得要一早回去,迟了不便。”楚云道:“给了你的单子,明天你可几点钟回栈?”少牧道:“有了单子,十一二点钟回去未迟。”楚云始笑逐颜开的道:“既然如此,近在眼前,你自己好好去寻,终在这房间里头,不见得到了别地方去。”少牧要楚云拿了出来,免得找寻,楚云执意不肯,只得就从抽斗里起子细搜寻。楚云只顾格支格支的笑。少牧把四个抽斗一齐寻到,多没有见,又问楚云,楚云仍笑个不住。少牧认做在他身畔,回身向他身上来搜。楚云笑道:“我又不是个贼,偷了你的东西放在身上,你搜什么?”

少牧不依,一定要搜,楚云一头含笑,一头自己把衣服解开,从罩衫起解至小衫,依旧没些踪影。少牧怕他受寒,反替他把钮扣钮好,连说:“休得如此,不要冒了风寒。”口里头这样的说,那魂灵因解衣时几露酥胸,不因不由的又被楚云勾上身去,比了勾魂鬼使还快。

少牧替楚云钮好衣服,呆了片时,又问:“单子究在那里?累人这样苦寻!”楚云仍说近在目前,少牧看妆台上放着一座红木洋镜,暗想不要在洋镜抽屉之中,妇女最喜欢把要紧东西放在这个里头,因又走至台旁,举手把洋镜上的红木抽丝笔梗门拉开,现出四只小小抽屉,两浅一深,一只大的。那大的藏放梳篦,不必寻他,先把浅的两只抽开,也没有见。又抽深的那只,只见一叠,有两张字纸,上面的正是行李清单,底下一张有银朱圈点,好像是张命书,因一齐取了出来。楚云看见,夹手要抢,奈已不及。少牧急唤车夫进房,把钥匙并单子交给与他,叫他拖了车子回去。又说:“明天一早大少爷等行李到栈,可照单子上检点收下,等我回栈一同发下船去。

如问我昨夜可在栈中,你说住在栈里,一早到街上去的,就要回来。千万不可说住在这里。”车夫怎敢多言?诺诺连声而去。少牧打发车夫走了,方把那张浓圈密点的东西拆开,细细观看,楚云尚要来抢,少牧把手格开。只见上写着:右造二十岁三月初二酉时。

果然是张命书。因又看四柱是:

癸未丙辰壬午己酉五行藏木次看行运是:

九岁丁巳十九戊午廿九己未三十九庚申四十九辛酉五十九壬戌

再看评语是:

坤造壬午日元,禄马同乡,更兼月日拱贵,财旺生官,时上官星独透。书云:一官一贵,乌云两鬓拥金冠。以此推之,真贵造也。所惜年月相刑,难免早年清苦。初运丁癸正冲,财源被劫,恐防椿树早凋,须见重晦可解。十四岁交进已火,正是拱贵填实。书又云:拱禄拱贵,填实则凶。是此五年之中,定卜桩萱萎谢,且种种否塞,有难以言语形容者。堕溷飘茵,职是故耳。刻交戊土,偏官逢财,财官双美,大有出水火而登衽席之象,当得贵人提拔,诗咏好逑。廿五岁交入午火,正财大运,一路滔滔,更有片帆遇顺风,舟利不得泊之势。从此夫荣子贵,后福靡涯。寿元六十五有阻,延过再推。

少牧看毕暗赞:好个由苦得甘的贵命。又看底下边尚有两小行流年附批道:本岁流年,比肩主事,解神月空吊,照龙德紫薇守限,诸事皆利,秋冬见喜最吉。早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

末后又有一行小字是:

长夏无聊,偶游楚云校书妆阁。校书知予善子平术,出八字索推。占此以验后日,校书勉之,将来未可量也。

居易生并识

少牧看了又看,暗想原来是客人与他算的,并不是江湖术士。倘使八字果真,此人后贵难言。命书中的评语,未来事且慢说他,已往事可算得句句应验。况且流年内结句的“秋冬见喜最吉,早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三句,分明道着夏间他一意从良,奈我忽然中变的事,正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来这算命客人真个有些灵验,但不知是何等样人?何妨问个明白?因询楚云:“此人是谁?”楚云答道:“此人浙江人氏,向在钦天监当差。今春请假出京修墓,路过上海,乃是个客人的朋友。不但算命甚灵,并能替人看相,真个是一见便明,善断吉凶祸福。六月里与客人到这里饮酒,他在席上看见了我,说我此时虽堕烟花,久后必嫁个如意郎君,一身富贵不小。

又说嫁人即在目前春末夏初,喜星早应动过,不过是时候未到,不免落空。我因他说得有些意思,又被客人再三怂恿,说他算得好命,故把八字给他推算,他明天就送了这一张命书过来。我匆匆的看了一遍,就放在这洋镜抽斗里头,将来准与不准,也不在我的心上。今天不料被你瞧见,你可不能出去多说,说了我一定不依。”少牧道:“这却为何?”楚云把眼睛一眇道:“你不想想,人家多晓得我今年是几岁么?怎能说得出去?”少牧道:“不错不错,我一直晓得你是十八岁,这命书怎的廿岁?”楚云道:“皆因这个缘故,晓得我二十岁的向来并没有人。自从算了这命,做我的那个客人与这算命的自然瞒不掉他。好得这两个多是过路客人,此刻多已外路去了,上海仍旧没人知道。如今被你看见命书,自然又瞒不得你,旁人面前却不许你多嘴多舌。

人家说我年纪尚且要瞒,别的事信我不来。其实瞒年纪是做妓女最恶的恶习,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难事。若然预先不瞒去三岁两岁,一到二十以外,倘没嫁人,遇了多嫌些的客人,就要说年纪大了。再过三年两年,一到廿四五岁,更要说是老蟹。所以这三两岁光阴男子不甚觉得,妇女却甚是要紧。”

少牧点头道:“原来为此,你的话果然不错。但想做妓女的,在堂子里终不是件了局的事,与其在客人面前遮瞒年纪,预备着人老珠黄,何不早早嫁了个人,那时一过了门,莫说二十以外,就是到五六十岁,也不见得娶他回去的人嫌他年老,退了出来。你们为甚想不到这个念头?”楚云闻言,冷笑答道:“嫁人谈何容易?那是要两相情愿,一个肯嫁,一个肯娶,方才成得事来。譬如端午节里我已千愿万愿嫁你,你也要娶我的了,后来为我做了少安,你忽然又变了心肠,至今我还吃这碗饭没有出头,叫我怎能够逢人便问:你们那一个要娶我回去?我今年已二十岁了,急急的要趁早嫁人。须知道妓女里头究竟情愿从良的多,只是从良一事,真个是难上加难,你也怎的不替我子细想想!”

少牧听罢,正要再往下说,只见阿娥姐进房对楚云道:“客堂房里的客人他要去了,你出去一次再进来罢。”楚云皱眉道:“他要去,只管便去,本来坐在这里做甚?偏偏还要讨人的债,要人送他!”说完这几句话,在床沿上站起身来,对少牧道:“你莫要去,我还有话问你,待我送了客人出去就来。”看他移动莲钩,步出外房而去,约有四五分钟声息全无。少牧正有些些怀疑,听得楚云呖呖莺声,说声“慢去”,又说:“你明天再来?”那客人应了两声,余话一句没有,听他下楼去了。楚云回进房来,少牧问出去的是什么人,为甚好一刻大家没有说话?楚云道:“休要提起!

这客人乃是新近做的,吃过一个双台,叫过七八个局。好个痴心妄想的人,就想转人家的念头,你想我那有这样容易?今天他本来不去的了,因你坐在里房,我好久没有出去陪他,激起气来,才说要去。我到外面送他,他又咬着我的耳朵问:‘里房是谁?

怎的这样要好,今天可是不去的了?’不由我听了生气,回说他里房是个恩客,今天当真不去,你便怎样?那人收了没趣,没有话了,好像天打木头人一般的,又坐了这一刻儿,方才滚了出去。说起来真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少牧道:“这人这样出去,明天只恐不见得再来的了。我是个将快动身的人,何苦为了我赶断人家?”楚云道:“他明天不来,我就饿死了么?靠了一个客人,就是一个月能花一万八千,也靠不了他一世,何况是个不肯花钱的人,从此不来也罢,怎在我的心上?”少牧道:“近来我也好久没有花过钱了,你怎的还没有忘我?”楚云把粉脸向少牧脸上一偎,道:“你怎能与这种人比并?就使你一百个月不来,我心坎上也总有个你!”

少牧此时神魂飘荡,瞧瞧自鸣钟,不知不觉一点多了,叫阿娥姐开了一盏烟灯,睡到烟炕上去,要楚云装烟。楚云一连装了五筒,问少牧:“好久不来,这东西可是在如玉那边上了瘾了?”少牧道:“随时吸他几口,还没上瘾。”楚云道:“既还没有上瘾,那是很好的事,我不许你吸了。早些睡罢,明天你要动身。”少牧回称“使得”,阿娥姐遂把烟灯吹灭,又把保险灯也吹息了,闭上房门与阿巧并粗做娘姨一同出去。楚云、少牧解衣上床,正是初交不如久别,这一夜说不尽千般恩爱、万种绸缪。

楚云又在枕上把立意嫁人、要叫少牧重践前言、娶他回去的话说了又说,只弄得少牧重缠绮障,又入迷途,莫说明天不想动身,反连少甫、幼安等几个正经些的朋友连面多不要见他起来。这一次比初做楚云更要留恋几分,那情魔深到一个极处,日后若不有些定识,几乎回不转头、跳不出这迷魂阵去。

当时却急坏了少甫、幼安二人,一个是同胞弟兄,情关手足,一个是要好朋友,谊重金兰。自从隔夜在聚丰园与少牧分手之后,回至李公馆中,认做这一番定要回去,连夜把行李端整。一到明朝早上,先差李贵叫了两部小车送至长发栈去,自己吃过早膳,别了子靖,赶紧动身。子靖一定要送二人下船,唤了三部东洋车子一同来到长发栈中。岂知进得栈房,少牧房里头静悄悄的,只有车夫在彼,行李堆了一地,多是集贤里车来的东西,少牧的还没有收拾,钱守愚的也没送来。少甫急问车夫:“二少爷到那里去了?钱老爷可曾来过?”车夫回说:“二少爷昨夜回栈,因身子困倦,上床便睡,今天一早起来,不知那里去的,谅必就要回来。钱老爷并没来过。”幼安呆了片时,附着少甫的耳朵说道:“二弟不要昨夜聚丰园出来之后,又到巫楚云家去了,没有回栈,这便如何是好?”少甫道:“车夫才说昨夜回来,早间出去,只恐未必在楚云那边。”幼安道:“车夫的话如何信得?他们只要主人天天在堂子里吃酒碰和,每天有轿饭帐到手,节上又有草鞋洋钱、开消局帐的脚钱,故此十个有十一个帮着主人向人撒谎。况且这个车夫,二弟一动身就不用他了,更巴不得他在上海多住一日、多吃一日的饭,断断信不得他。我看还叫他快到久安里寻去,趁早寻得人来,尚可动身,不然又要走不成了。”少甫听言之有理,因叫车夫立刻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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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无奈,只得奔至久安里去。不料被阿娥姐在房门口一把拦住,说:“二少还没起身,不便惊动。”叫他在外边相等。约有一点多钟,少牧方才睡醒,唤他进房,问:“此刻有几点钟了?大少爷与谢大少爷、钱老爷可曾到栈?说些什么?”车夫道:“此刻差不多已有十一点。大少爷与谢大少爷十点钟已经到栈,问起二少爷那里去了,昨夜可曾回栈?我说昨天回栈,今早出去,大约立刻回来。大少爷并没疑心,谢大少爷看他有些不甚相信,与大少爷咬着耳朵说了许多的话,大少爷就叫我来寻。

钱老爷还没有来,李老爷却在栈里送行。”少牧听了这番言语,在床上坐起来,道:“怎么已是十一点了?大少爷差你来寻,待我马上起来。”楚云在枕上说道:“你慌怎的?今天来不及动身,难道明天没有日子?他们如果今天要走,由他们今天走去,你与大少爷不过是个弟兄,姓谢的不过是个朋友罢了,又不是合穿袴子、合吃饭的。

你昨天睡得这样夜深,这时候何苦起来?我看快叫车夫回去,只说没有寻见,由他们马上动身也罢,不动身也罢。他们当你是人,等得及自然等你,等不及,你一定要跟着他们做甚?”口说着话,伸手把少牧一扯,又将他扯下被去。少牧此时陷溺已深,听了楚云的话,自己做不得主,果然又伏伏贴贴的睡了下去。车夫在床前候了片时,楚云催他回栈,叫他一准说寻不见二少爷,不知那里去了。少牧拗不过楚云,也叫车夫回去照此回复他们。车夫始唯唯而去,将寻不见主人的话向少甫、幼安、子靖告知,并说不但久安里并没在彼,凡是不时常去的别处地方都曾找过,故此回来甚迟。三人听了,又是纳闷,又是诧异。

其时已是十二点了,船家上岸来催,平戟三与凤鸣岐、熊聘飞多来送行。钱守愚却也不知何故,没有到来。幼安要叫车夫到满庭芳街旅安小客栈去催他,平戟三忽失惊道:“钱家老叔不是昨天约的,今天一块儿回苏州么?不知为了什么事情,有人来说,昨夜被巡捕房关了进去,今天解到公堂审问去了。怎的你们没有知道?”少甫等闻言大骇,当下差人要到新衙门去打听下落。正是:是非丛里招灾易,热闹场中撒手难。

要知钱守愚闹了甚事,少牧几时回来,少甫、幼安动得身否?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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