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海上繁华梦上》(55) - 海上繁华梦 - 孙家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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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海上繁华梦上》(55)

第二十回

悲切切玉殒深宵恨茫茫花飞何处话说荣锦衣在老旗昌堂子开厅,郑志和、游冶之、邓子通、贾逢辰、康伯度多曾到过,晓得广东堂子与苏派大不相同。温生甫与杜少牧等俱是初次,听见寮后婆叫锦衣“收灯”,又见锦衣开写名单,不知何故,多向询问。锦衣道:“这里有个收灯的规矩,收了灯,乃是一院子的妓女今夜已多被我们包着。写单子,是写明某人叫的某妓,停回他们好照单分坐。”少牧道:“那单子上为甚每人多有一个‘小字’?”锦衣道:“这是广东人称呼我们。你姓杜的,是杜小,我姓荣的,就是荣小,没有这么大人、老爷。”生甫道:“他们呼我多呼做小,我叫他们什么?”锦衣道:“我们自然叫他名字。若像呼堂子里妓女的浑称,照着广东口音,乃是‘老鬼’两字,当是老妓之讹。”生甫道:“‘老鬼’二字,难听得很。”锦衣笑道:“你嫌我们呼他老鬼不中听么?他们呼起别处人来,叫‘乌龟老’更惹气哩!”少牧等闻言大笑,并问锦衣:“可是当真?”锦衣道:“我从来不与人家说顽。想这‘乌龟老’三字,大约因别处人嫖了一个妓女,做得要好些些,便想讨他回去。讨得不多几日,这妓女往往依旧出来接客,遂把先前娶他的人封了一个十三品衔。不比我们广东,不肯轻易娶妓,那妓女嫁了这个客人,死守也不肯再吃这饭。故此他们把别处人看得低了也未可知。”少牧等点头称是。

生甫看现坐的那间房间里头多是些椐木家伙,因问锦衣为甚不很考究?锦衣道:“这里头的房间多是这样。听得人说,十数年前妓女睡的尚是板铺,如今有了大床,已经讲究多了。”生甫道:“板铺你们广东人睡得来他,别处人不惯的多。难道以前没有大床,除了广东人住夜,并没别的客人住么?”锦衣道:“老旗昌的夜厢,只留广东人居多。留了别的客人,姊妹们有句暗号,叫‘花生油不吃吃豆油’,多要嘲笑于他。故而别处客人有相好的很少。”生甫道:“你们广东人在此住夜,也有小货抄么?”锦衣道:“什么没有?不过苏州堂子里叫‘抄小货’,广东人叫做‘白手’。”生甫道:“白手求财,这两个字很有意思。”众人谈谈说说。少顷,只见那本家老娘姨来请道:“席面端整好了,请荣小等厅上坐罢。”锦衣回声“晓得”,遂即领着众人同上第三层楼。

走入大厅,抬头见灯烛辉煌,宛如人家喜事一般。那桌椅多是红木嵌螺钿的,椅上披着平金绣大红缎子椅披、椅垫,十分华丽。中间一张极大圆台,可坐十三、四人。台上摆着酒席,极其丰盛。锦衣招呼众人坐下,那本家老娘姨遂唤亚娇、阿红等各妓照着单子,坐在众人背后。也有二十岁左右的,也有才十四、五岁的。锦衣、子通冶之、志和、逢辰、伯度看诸妓坐定之后,各人给些瓜子与他。少牧等又不懂起来,暗想:“只有妓女敬客瓜子,那有客敬妓女的道理?”因见众人如此,遂与大拉斯等也照着样儿把瓜子盆子往后拿去,各妓女一个个含笑接受。只有生甫坐着不动。他身边坐的是个十一、二岁的雏妓,广东人呼做“琵琶仔”,年纪虽小,人甚促狭,起手在生甫臂上用力一拧,叫他拿瓜子来。生甫觉得被拧处异样疼痛,怪叫起来,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锦衣自己做的那个妓女名唤阿红,二十多岁年纪,一张瓜子面孔,出落得白嫩非凡,身穿竹根青花缎珠皮小袄,蓝绉纱裤子,梳的头也半是苏式,不过脚是大的,穿着一双广东鞋子,说的话是广东口音。见锦衣等坐好了席,弦索手敲起锣鼓,唱了一折《狡妇窝鞋》的广东戏儿。少牧身边的阿娇唱了一折《香山得道》。生甫身边的那个琵琶仔亚凤唱了一折《黛玉葬花》。

锦衣问众人可叫外局,众人因背后坐着许多粤妓,言语不通,唱的曲手也听不出他,本甚没趣,巴不得叫几个苏州人来,每人写了一张局票。锦衣交代寮后婆发出去叫。生甫问:“这里叫局,怎样开消?”锦衣道:“叫来的苏州局,开消是一样的。

若是本堂大先生,每局二元。琵琶仔,每局一元。”生甫道:“若是叫他们到苏州堂子里去呢?”锦衣道:“出局二元,轿钱一元,那却是要现开消的。有人想省轿钱,可以叫部马车来接。一部车可坐四人,这轿钱可不开发了。”少牧道:“我们今天在此吃酒,若然不叫本堂,可使得么?”锦衣道:“那可不能。”逢辰道:“老旗昌开厅费大,就费在这个局上。若照酒席开消,一台菜也不过多至十元,少只八元,另加弦索手四元,犒赏厨房洋一、二元。那厨房里,刮皮些的客人也有不给他的,合起来与苏州堂子里吃台花酒没甚上落。这菜却比苏州堂子里好得多了。”生甫道:“吃酒这个样儿多知道了,若是碰和怎样?”逢辰道:“老旗昌没有碰和。倘是客人喜欢,逢着开厅的日子在厅上碰一、二场和,并没头钱,也没下脚,每场和只要开消值厅的人一块洋钱够了。所以我有几个朋友闲着没事,每每到此开厅。先碰两场麻雀,提出二十四块洋钱头来,给了值厅的两块,尚余二十二块吃酒,就差不多了。”生甫道:“好个算盘,打到个这般精绝!”

资雄花田郎道:“这里既然没有碰和,除了吃酒、开厅之外,可还再有别的顽法?”伯度道:“还有的是消夜。譬如我们三、四个人进来,吃两块洋钱消夜,这菜乃是四个盆子,五、六个汤炒;三块钱,却有中碗鱼翅吃了,价钱很是便宜。只是也要叫本堂局的不好。”大拉斯道:“这里的厅屋比了苏州堂子宽敞很多,有人在此请客,倘然叫班髦儿戏来唱唱,岂不很好?”逢辰道:“这里有傀儡戏的,俗名叫做‘大木人头戏’,做一台不到十块洋钱。”白拉斯道:“可好看么?”伯度道:“没有见过的人尚可看得,见过的就不过如此了。”大拉斯道:“我们没有见过,今天主人家可肯唤一班来唱唱?”锦衣点头道:“这有何难?”遂唤寮后婆关照值厅的人,去叫班傀儡戏来,就在厅上串演。

众人开怀畅饮,吃得甚是高兴。后来大拉斯与白拉斯有些醉了,手舞足蹈的乐不可支,与叫来的杨小蛮、赛银花闹个不了,并且不许他走。小蛮几乎在台面上哭将出来,幸亏康伯度把大拉斯拉他出席,去看木人头戏,自拉斯也跟了出来,二妓方得脱身而去。

座中本堂局虽还未散,苏州局也一大半渐渐去了,只有生甫叫的那花小桃尚没有来。正要差人去催,只见跟小桃的小妹姐走上楼来,见了生甫,问道:“不是温大少叫小先生的局么?小先生今天有些身子不爽,不能来了,故叫我来回覆一声。请你用完了酒,与我一同回去。”生甫听了,心上一惊,道:“昨天好端端的,今天得了什么病症?”小妹姐道:“大约是受了些寒,得的是寒热病,热得甚是利害。”志和道:“小桃不是做了一个小产,在百福里小房子里么?不知是几时出来的人?”小妹姐眼睛一瞟,道:“那里是什么小产,前天也是发了几个寒热,因为近来天时不好,恐他犯的乃时喉症,要过人的,才送到小房子去静养。不到十几天,病就好了,马上出来。

外边那些夹嘴夹舌的人遂说他是做了小产,其实那有此事。”

志和听他辩得干净,尚想说他几句,生甫已走出席来,将小妹姐一把拉至厅角边无人之处,子细问道:“到底小桃得何病症?此刻甚样?”小妹姐道:“这病来势凶险得很。你昨天不是十二点钟回去的么?这时候小桃已在发冷,不过没说出来。你去了,他就再耐不住,睡上床去。只道裹紧了被,睡上一夜,发得出热,或者好了。岂知再睡也睡不着,到得天色黎明,忽然身如火热,发起昏来,口里头胡言乱语。吓得我们房间里人一齐爬了起来,要想去请医生看病,怎奈天光尚未大亮,没奈何寻些纯阳正气丸与他吃了。大家陪着他,不敢再睡。那热势更一刻盛是一刻,初时神智还有时清爽,及至天亮以后,愈不是了,并且两只眼睛向着人一横一横的,很是可怕。”生甫道:“天明可以请医生了,不知请的是那一个?”小妹姐道:“本要请平大少的,因没有你的字条,恐怕请他不动,故而就近在昼锦里请了一个医生。又因他发癫发狂,必定有甚邪气缠绕,故又到大马路吴鉴光那里起了个课,山家园去请了一个看香头的。那医生到来,诊过了脉,说是伤寒重病,今天晚上须要小心。吴鉴光也说很险,须要拜斗解星,才可保得无事。那看香头的了不得了,说小桃前世也是女身,夫妻不甚和睦,那丈夫是伤寒病死的,病里头没有替他调治,如今寻到了他,向他索命,领着十七个无祀孤魂捉缠着他。况且,前天夜里堂唱回来,天快亮了,又冲撞了七煞五鬼一切凶神,这病故而十分沉重。发冷时,是小桃的前世丈夫与一班无祀孤魂将冷水泼在他的身上;发热时,是七煞五鬼等用神火、鬼火烧他。内中最怕的是,还有一个带血阴人,满身血污狼藉,时时刻刻站在床前,故而他眼里头见神见鬼,必须发送去了,方能够逢凶化吉。我与宝珠姐等听了,只吓得磕头求拜,说我们只要他的病好,情愿发送。看香头的就断了许多经忏锭帛,那知小妹姐又不肯拿出钱来。大少,你想怎样才好?”生甫皱眉道:“照你这样讲来,小桃的病真是沉重极了。最好请平大少去瞧瞧,到底可能无碍?怎奈这时候已半夜多了,那便怎处?”小妹姐道:“要请平大少,也须明天天亮再说。此刻你同我回去看看他罢。房间里人不多,有了生病的人,况被看香头的说得人毛骨悚然,我出来了,他们在家,不知怎样发急!得你一同回去,究竟阳气重些。”生甫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被你说了这一番话,东西也吃不下了,大家就此去罢。”小妹姐连声道好。

生甫遂谢过锦衣,说是小桃病重,故叫小妹姐来请他前去,别了众人要走。忽被志和、冶之两个拉住,子细盘问他小桃得的甚病,生甫说是伤寒,二人不信,疑是小妹姐的枪花。大约是老旗昌路远不来,假称有病,明欺生甫是个瘟生。那有在小房子里出来,昨天尚好好的,今天忽然大病起来?小妹姐觉得二人意思,说:“郑大少、游大少倘然不信,请与温大少同去看看他的病势,才知道是十分利害。”冶之道:“我们局多散了,酒也够了,与其坐在这里看木人头戏,没甚趣味,出去走走也好。”

志和道:“当真你去?我也陪你。”小妹姐道:“生病人的房里阳气越多越好。你们三个人同去很妙。”志和道:“有甚阳气阴气!我生平最不信他。”生甫道:“这是看香头人说的有多少阴魂缠着病人。”志和笑道:“你相信么?”生甫道:“阴阳自然有的,什么不信?”冶之道:“你到底真是一个瘟生!怎的连看香头说话多听信起来?

他说病人房里现在有多少阴魂,我们此刻大家去看,如果看得见他,我才信呢!”生甫道:“这是要有净眼的人才瞧得见,你我多没净眼,怎能看见得来?”志和“扑嗤”

一笑,尚要与他说时,小妹姐再三催促,遂一同出了乐花楼,三个人三部包车,小妹姐叫了部野鸡车,如飞赶到新清和去。

才到弄堂门口,鼻观间觉得有一阵布毛气儿,小妹姐说声:“不好,莫要出了事了!”冶之道:“就算他真是伤寒,昨夜方才得病,也没有这样的快。”志和道:“我们进去再讲。”生甫此时心上好如几十条箭在那里穿肠乱搅一般,话也没有一句,跟着众人进弄。

到得院门,只见天井里烧了一堆锭灰,隐隐有一两件衣服在内,尚还余烬未息。

小妹姐跌足道:“完了!完了!”与生甫慌忙抢进房去。果见小桃睡的那张床上,帐子已拆掉了,被头也没有了,小桃躺得直僵僵的,动也不动,眼见得已是不活。那张小口却张得甚开,几乎把舌尖多露了出来。两只眼睛陷〔成〕两个大潭,却又睁开着,煞是怕人。眼眶中隐隐含着两点眼泪,尚没有干。生甫看了,吓了一跳,忙把眼珠一闭,跑了开去。小妹姐走到床背后去,哭了数声,寻宝珠(小妹)姐到后房说话。

志和、冶之见小桃当真死了,又看他死得形状可怜,盘究房间里人到底怎样死的。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大姐说:“因小桃自己不好,与潘少安有了身孕。到小房子去打胎,终夜被小妹姐要打要骂。一过十二朝,就逼他到生意上来。说房钱要几十块一月,米钱要多少洋钱一担,不做生意,怎样度活?小桃无奈,出来当晚,就出了一个堂唱。后来那些客人多晓得了,你也来叫,我也来叫,夹着有人半夜里吃酒、碰和,可怜他就没有一天安息的日子。本来人已乏了,内中有个生客姓邺,听说是个很有钱的,偏偏看上小桃,一连吃了两个双台,碰了三场的和,就想住在这里。小桃因产后尚未满月,不肯留他。宝珠姐与小妹姐等因这户客人是个好客,强着他一定要留,并说谁叫你与姓潘的要好,生这断命私孩!小桃万分无奈,只得把他留下。只住得一夜,天明早起来就喊肚疼,并说身上边有些似寒似热,踅不起身。这话被小妹姐听见,说他留了个把客人,装什么腔,将他骂了一顿,依旧逼他起来,梳头出局。直到昨天晚上,温大少住在院中,他才勉强安睡。岂知睡下去就病得个不像样了。天明时,见神见鬼,闹了一个早晨,以后就迷迷糊糊的没有开口。直至温大少来叫局,他回光返照的醒了一醒,见小妹姐等不在房中,呜呜咽咽的在床上哭了一场,说是前世不修,今世里做了一个婊子,弄刭这样下场,尸骨多没人收领。是我劝他一回,叫他不要啼哭。宝珠姐听得声响,走进房来。小桃一见,便不哭了。约有三、四分钟时候,忽然连叫几声‘亲爷,亲娘’,两只眼睛往头顶心上一插,晕了过去,两只手乱抖不已。

小妹姐尚说他吓什么人,还是宝珠姐心软些儿,见他形色不好,走到床面前问了几声。小桃没答应他。宝珠姐拿盏洋灯,向他床上一照,谁知道已大不是了,遂顿时拎头发,掐人中的大喊大叫。凭你甚样叫喊,可怜他叫不回来。说起来真是凄惨,小桃这一条命,是姓潘的种下祸根,,姓邺的与小妹姐几个人送的。”志和等听了这一番话,一个个暗骂狎客急色,恶鸨忍心。叹息一回,只见宝珠姐与小妹姐从后房出来,装做着满面愁容,要与生甫讲话。

生甫问他何事,二人说小桃死得可怜,明天棺殓,一切尚还分文没有,因此要与你商量。生甫叹口气,道:“难道他在生的日子,替你们做了几年生意,一个钱多没有余么?”小妹姐道:“天在上头,他何尝有甚好生意做过?今年更瞒不过你。落小房子,养私孩子,歇了十数天工夫,莫说本来没钱,就是有钱,也用完了。”生甫道:“衣服是应该有的。”小妹姐道:“他有什么衣服?只有一件夹袄、一件棉袄,今天请看香头的到来,已当掉了。皮袄不能穿了下棺,纱衣裳是不值钱的。”宝珠姐道:“小桃尚有亲生父母,收成得过分不像样了,又恐多句口舌,真是一件难事。除非温大少照应到底,别的有甚商量?”生甫听了二人的说话,心上甚是过意不去。想到譬如做了一桩好事,又想譬如小桃没死,在他身上多花了一百八十块钱,遂与志和、冶之商议,自愿拿出一百块钱衣衾棺木费来。志和道:“此举甚好。不过最妙的是不给他钱,明天买好棺木、衣服,送到这里,死去的人方得实惠。若把洋钱给与他们,难保不又要掉甚枪花。”冶之也是这样的说。生甫道:“他们在小桃身上虽说没有赚钱,究竟赚过的了。就是我一个人,做了他四、五个月,差不多已花了二千多钱,只因堂子里开消很大,积不起来。如今人已死了,这点子棺木钱,他们怎忍掉甚枪花?何况那个人有甚工夫替他去买衣衾、棺木?还是把钱给与他们,等他们去办罢。”冶之尚要说时,志和晓得生甫脾气,自以为信得过人,暗暗把头向他一摇,冶之方始缩住了口。生甫伸手向身边一摸,巧巧有九十块洋钱钞票、十数块现洋在身,遂凑齐了一百块钱交给宝珠、小妹姐二人,明天买口好些的棺木,余下的买件衣服,另外几块零钱给小妹姐,叫他买锡箔来烧。

交代已毕,想到小桃昨天尚还见面与平日要好的时节,止不住洒了几点眼泪。宝珠姐与小妹姐见了洋钱,却多眉花笑眼的道:“小桃有你这好客人,不知他是几世修得来的。你今天花这一百块钱,真比他在生的日子花上一千更是有益。他在九泉之下,自然感激着你。”志和、冶之两人看着生甫的哭,暗想小桃在生,并没真心待他,都把肉麻当着有趣,算来不应该哭;宝珠与小妹姐的见钱含笑,小桃人已死了,如何还满心喜欢?不应该笑。故向三人看看,不发一言。

正想要起身回去,忽见自己公馆里的新来娘姨与厨子阿大跑得满头是汗,由包车夫领着进房。叫声:“二位大少爷,为甚还没有回去?公馆里出了事了!我们寻得好苦。”

冶之、志和各吃一惊,道:“家中何事,这样慌张?你们从那里来?”新来娘姨道:“我们现从老旗昌来。公馆里的事情,这里不便说话,可请快些回去再讲。”志和道:“奶奶与游家奶奶不在公馆里么?有甚事情,何不与他二人说去?”新来娘姨发急道:“奶奶在公馆里,我也不到此地来了。”冶之闻言,跳起来道:“你说什么?”志和看新来娘姨神色惊惶,语言尴尬,堂子里果然不是说话之所,况且小桃初死,人家正在乱抖抖的时光,慌与冶之把头一摇,说:“本来天不早了,他们既来唤我,必定有甚要事,我们回去说罢。”冶之会意,只得忍住了急,与志和别过生甫,抢步向外。

走出大门,冶之抓住了新来娘姨,志和抓了阿大,问他到底出了甚事。新来娘姨低声与冶之说道;“今天二位少爷不是上灯时出去的么?出去了,二位奶奶说要到宝善街去看戏,因包车已被少爷坐去,叫我唤了两部野鸡车来。我问他可要那个跟去,二位奶奶说,恐怕少爷回来有事差唤,不要跟了。我因二位奶奶不时出去惯的,故此并不在心,但嘱他早去早回,免得少爷回来挂念。岂知二位奶奶一去之后,音信杳无。我们到十二点钟,戏馆散了,不见回来,心上不免有些疑惑,尚认他在姊妹人家耽阁住了,并没寻他。后因客堂里的保险洋灯油已点完,火要息了,想起房里头有盏台灯,可以拿他下来。开进房去取灯,那知房里头不像样了。”冶之大惊,道:“是那个奶奶房里?怎的不像样儿?”新来娘姨道:“灯是到郑家奶奶房里拿的,见大少爷放洋钱、钞票的那只铁箱锁已开了,包洋钱与包钞票的纸头散了一地。倒把我吓了一跳,不知是那个大胆,敢趁无人在内,偷窃银洋,急忙点了台灯,奔至对过房内查看,不知怎样。但见洋箱关着……”冶之道:“关着就没有事了!”新来娘姨道:“我就用手一拉,谁知也是不锁着的,竟把这铁门拉了开来。见箱子里也空空洞洞的没甚东西,只有些破包纸儿,明明也把洋钱、钞票出了挡了!我才大惊大嚷起来。叫了阿大,一同到四马路找寻二位少爷。晓得到老旗昌去吃酒,赶到老旗昌去,遇见一班老爷们在乐花楼散将出来,说起现在这里,才得寻到此地。二位少爷,快请回去检点检点,少了多少东西,查查二位奶奶究竟那里去了,真是要紧得很。我们帮人家的,吃不起这风火。”

冶之听完这话,这一急几乎急得气多回不上来。志和听阿大告诉的话与新来娘姨句句一样,也如青天里起了一个霹雳,那里有甚主意!只喊车夫快快点灯,且等回到公馆再处。冶之见志和这样,他也坐了车子跟着就走。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出弄堂的时候,温生甫从小桃院中出来,问他可是回公馆去,冶之不但没有听得,并且当着生甫的面,好像瞧多没有瞧见一般。生甫不知他有甚大事,尚要挨身过去问时,车子已是飞也似的去得远了。生甫满心不解,只得独自一人回去,一心痴想小桃,足足哭了半夜。又想到小桃死后的面目可怕,凭你怎样花枝一般的人,死后终是个红粉骷髅,竟把那嫖妓之心从此渐渐淡了下去。我且慢表。

再说志和、冶之二人,同阿大与新来娘姨匆匆回至观盛里公馆,三脚两步走上楼梯,各人跑至自己房中,定睛一看,果见铁箱多已开了,衣箱上的铜锁是虚衔着的,衣橱上更连锁多没有。冶之急把衣橱门拉开一看,只叫得“阿呀”两字,一口气咽住喉咙,顿时晕了过去。正是:悔将水性杨花女,当做知心着意人。

不知冶之性命如何,媚香、艳香究竟那里去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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