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海上繁华梦上》(37) - 海上繁华梦 - 孙家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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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海上繁华梦上》(37)

第二回送节盘厚犒俏娘姨吃司菜急伤骚大姐话说少牧住在如玉房中,午后起身,正与如玉一同吃饭,车夫报称鸿运来彩票店内有人到栈,据说昨天买的彩票中了大彩,不由不心中大喜,把饭碗一放,立起身来,急忙问道:“你可知道是第几彩、那个号头?”车夫道:“听说第一千七百号,乃是头彩。”少牧道:“一千七百号么?”向怀中把彩票取来仔细一查,果然有这号数,可惜只得一条,三千块钱。暗想:这条票子本来原是半张,因嫌他一千七百号太觉得直截了当,不像会中大彩,先时并没有买,幸亏那卖票的再三说合,方才在半张上裁了一条。早知道是个头彩,半张一齐买了,岂不是三万洋钱,稳稳今天到手?又想这多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譬如这一条票昨天一定不买,今天开彩之后岂不更要懊恼?况且有了三千块钱,讨娶如玉差不多了,何必贪心不足?因此笑迷迷的重新坐了下来,且等吃完了饭,与车夫一同回栈。如玉起初听少牧中了大彩,也觉欢喜非凡,后来晓得只有一条,不甚在意。

少牧把饭吃毕,擦过了脸,喝了杯茶,叫车夫将车子推来,兴匆匆回至栈中。鸿运来里的人尚还候着,见了少牧,叫声“恭喜”,把电报递与少牧看过,说:“已经覆电到吕宋对过。这是杜老板的鸿运,小店里的彩头,请把红票取来兑洋。”少牧道:“红票现在身旁,不知你算多少升头?”那人道:“五厘升罢,三千一百五十块钱,你把票子与我,好到广惠和汇去。”少牧道:“吕宋票加一升头,那个不知?怎说五厘?”那人笑嘻嘻的说道:“杜老板,你又来了。这一条票,昨天不是我多一句口,不知卖与那一个了。这升头小店里要好看些些,请你老人家再分付一声。”少牧道:“既这样说,八厘升是少不得了。”那人仍满脸堆着笑道:“再要请老板说声。”后来讲了半天,算做六厘。少牧把票子交与车夫,叫他跟着那人到广惠和去取洋。那人说:“贵价倘忙,不消同去,票子放在尊处,待我先送洋钱过来也好。”少牧道:“如此最妙。”那人遂把原票在车夫手中接来看了一看,号数不差,也没油污挖补扯破一切,依旧交与少牧收好,说声:“杜老板请暂坐一刻,待我去去就来。”回身向外便走。那消半刻钟时,果然送来三千一百八十块钱,一半乃是钞票,一半现洋。少牧点过了数,逐一收下,把票子交与那人。那人尚要讨些喜金,说:“升水是老板的,我们伙计没有好处。”少牧又给了他二十块钱,那人笑逐颜开,千多万谢而去。

少牧有了这三千一百多块洋钱,盘算用处,讨如玉已经够了,不过将来要在上海过日,手头没有余钱,须俟日后再作计较。又想上海地方的事千变万化,拿不定的,如玉虽然一心嫁我,不知本家与娘姨、相帮可还有甚纠葛?况且堂子里讨一个人,身价之外,除牌子有除牌喜封,出门口有堂里喜封,娘姨、大姐、相帮等不送过门便罢,送过门还有到门喜封,以及本家备酒、相帮送礼、厨房煤炉,种种(总总)开消,差不多些的人那个弄得清他?必须请一个人,托他经办才好。此事非经营之、贾逢辰二人不可。况且营之是四月里要讨楚云托过他的,没有成功,如今要讨如玉,正好请他出场,将来身价等洋由他过付,就算他是个媒人,谅无意外之虞。逢辰不妨央他开发一切,这事自然万妥万当。主意已定,立刻写了两张字条,叫车夫分头去请二人,约他们晚间十点钟后在如玉房中叙话。车夫答应自去。

少牧坐在栈中等他回来,并把鸿运来送来的钞票洋钱一卷一卷、一封一封放到箱子里去。刚正锁好,忽听得房门外一阵笑声,进来了两个娘姨,乃是巫楚云家的阿巧与阿娥姐,后面跟着一个相帮,肩上挑着一只火腿、一篮月饼,六枝鲜藕、一蒲包彩蛋,来送节盘,阿娥姐把礼物取来一放,身边摸出一张楚云的名片,乃“巫雨”两个大字,写得书法甚好,双手递与少牧,说:“二少爷,你为甚好久不来?这点薄意,是我家先生差我们送过来的。”少牧见巫楚云送礼前来,想起当初要讨娶他的事情说得已七八分了,多为他与潘少安暗地要好,才把好事拆开。如今将要讨娶如玉,正好使楚云晓得,气他一气。因笑微微的答道:“我何尝不要前来?只为你先生有了姓潘的照应,还要我来做甚?今天尚要劳你们送甚节盘?我还记得这一节上只有端午夜间吃过台酒,以后在如玉台面上边叫了个局,何必再把我当做一户客人?”阿娥姐道:“二少休得这样的说。我们只要一节上叫了一个堂唱,开了堂簿,就算是户客人。

何况二少是上节做起来的,也好算是老客人了,那有到了节上节盘都不送一副的道理?若说潘大少,近来也不甚来了,你莫要冤枉人家。”少牧冷笑道:“潘少安怎会不来?此话你哄那个?”阿巧道:“当真阿潘有好几天不曾来过。听说他又姘了一个大姐,不知住在什么地方。阿娥姐因他在先生那边吃了十一台酒、叫有七十多局,一个钱没有开销,很替先生担着心事。昨天亲去寻过一次,方晓得那大姐的住处,并且还打听了许多笑话出来。二少你问他罢。”少牧道:“有甚笑话,阿娥姐可肯说与我听?”阿娥姐含笑答道:“这话说起来却也甚长。你且把节盘收了,好等相帮先自回去,我与阿巧再在这里坐一回儿,告诉你听。”少牧道:“节盘你叫相帮挑了回去,算我已经收了。局酒洋钱明天我差车夫送来,盘洋你们带了去罢。”阿娥姐道:“二少几个局钱,有甚要紧?我们不是讨钱来的。”少牧道:“你们今天不来,明天我也要差车夫来了。外边有些局帐、店帐,这两天内一定多要开销干净,下节起我决不出来。”

阿巧道:“二少可是过了中秋要回府么?若然仍在上海,那得没有应酬?”少牧道:“苏州并不回去,过节我要在上海借屋。”阿娥姐道:“一个人借甚房子?想来要讨一位二夫人了?不知那高升的,可是如玉先生,还是另有别人?”少牧笑微微的答道:“如玉也说不定。”阿娥姐道:“这多是我家楚云先生不好,不知他为甚做起潘少安来,不然嫁了你二少爷,岂不福气!”少牧道:“那也是注定下的。倘然没有姓潘的这一节事,我那有另娶别人之理?如今叫他趁早嫁了姓潘的罢,要好须得要好到底。”阿娥姐道:“姓潘的嫁得成么?他是一部垃圾马车,怎比得二少有情,做了那个先生,这一条心就在那个先生身上,十分、十二分的待他。况且姓潘的,看他并没有钱。”少牧道:“阿娥姐,你又来了。客人喜欢先生是没用的,先生喜欢客人,才能成得来事。少安虽然没钱,你先生也不见得要他的钱。”阿娥道:“二少,你这一句话,说得太觉重了。我家先生吃的是什么饭?怎说不要客人的钱?就算他是个恩客,先生心里愿了,我们房间里人多少掮些洋钱,只怕还不能够答应着他。”少牧点头道:“就为你们房间里人碍手,所以楚云还没跟他,不然我看早已走了。”阿巧道:“二少说得可要像些,我家先生谅还不是这样的人。”少牧道:“只恐你谅不就。”

他口里头与二人讲话,那手向衣袋内摸出一个锁匙,开了箱子,拿出二十块洋钱,给二人道:“这里头四块盘洋,余下的算手巾钱罢。”阿娥姐与阿巧两个满面是笑,道:“二少,不太多了么?你这一节茶围多没来打过,怎拿你手巾洋钱?”少牧道:“十几块钱算得什么!”二人谢过一声,方才收下。又把送来的礼物要叫少牧收受些些。少牧一定不肯,阿娥姐替他拿了一篮月饼,阿巧拿了六枝鲜藕,放在桌上,余下的彩蛋、火腿,叫相帮先挑了回去。少牧尚要叫相帮的一齐挑去,阿娥姐、阿巧不许,说要二少给个脸儿,少牧不便再说,也就收了。

阿娥姐道:“二少要听阿潘姘大姐的事么?如今待我来说与你听。”少牧道:“正要问你姘的是谁?”阿娥姐道:“说起来这个大姐你也认得,就是城里头屠少霞做的萃秀里叶媚春家阿珍。”少牧道:“阿珍不是与少霞两个很好,借小房子在仁寿里么,如何又姘起潘少安来?”阿娥姐笑道:“内中有个缘故你不知道:少霞自从在花小兰家与花子龙、柏幼湘等赌钱,输得多了,央贾逢辰向阿素姐借了五百银子。他往城里一钻,再不到城外头来,仁寿里就此也绝迹不去。阿珍慌了,几次差人到城里去请,门房里不许进去,多没见面。阿珍自己进城,也是一样。看看中秋到了,少霞是媚春房间里天字第一号客人,差不多吃了五十台酒,叫了一百六七十局,节上边人影不见,叫阿珍怎样弄得下去?幸亏少霞有几件贵重东西放在阿珍那边,内中有只翡翠班指,是玻璃绿的,听说足值七八百两银子。阿珍没法,前日把他抵与一个客人,抵了五百块钱,勉强替把局帐开销清楚,并没赔钱。不过屠少霞的名气闹得大了,晓得阿珍姘他,那一个人再肯在阿珍身上花钱?媚春他是个小先生,有甚心腹客人?这几天中秋已到,弄得房间里冷清清的,莫说碰和、吃酒,连打茶围的多没上门。前天是院子里吃司菜的日子,阿珍要找个客人绷这场面,谁知张三不到、李四不来,足足跑了一天,跑得腿多酸了,竟没个人答应,心中恼恨万分。后来在棋盘街同芳居门口经过,路上遇见了潘少安,问他匆匆忙忙到那里去。阿珍正在无极奈何,遂把此事告知。少安插趣说道:“你为甚不来请我?”阿珍本见少安品貌超群,早已有了他的意思,为的是少霞碍眼。如今听了这一句话,顿时心花怒开,认真起来,说:‘此话可算得数么?若是算得数的,我就请你同去,才认得你是潘少安。’少安见阿珍激他,猜到他的心里,回说:‘同去何妨?

但我并不是个仙人,今天出门,预先晓得要吃司菜,身边没带洋钱,这却如何是好?’阿珍笑道:‘洋钱乃是小事,只要你当真去吃,我借给你。’少安道:‘借我多少?’阿珍道:‘吃司菜六块洋钱,不见得借了五块九角。’少安遂涎脸答道:‘既然这样,我竟马上同你便去。’两个人果到媚春院中,请少安把司菜吃了。阿珍借了六块洋钱与他,当下少安要做场面,索性再问他借了四块洋钱下脚,吃了台酒,直闹得到半夜方散。

好个阿珍,倒贴了十块现钱,就从这一夜起,竟与少安同到小房子去,一连留了三日三夜,至今还没出来。他自己生意上边也三天没有去了,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那个不晓得这一桩事?多说阿珍,不信他这样烂污。二少你想可是笑话?”

少牧听他说完,叹口气道:“潘少安他不过生得面孔好些,别的也不见得有甚好处,为甚堂子里的妇女个个多喜欢着他?可见得在妓院里顽耍的人,到底是面孔第一,不知要占多少面子。”阿巧道:“那也是昏天黑地的人干的,像我们阿娥姐,有好几个年纪很轻、面貌很好的人看上了他,终没有成过事儿。撞到了他一种人,标致面孔也没用哩。”阿娥姐听阿巧取笑,说:“我们是二三十岁的人了,有甚客人看想?

不比你十七八岁。我劝你不要拿我开怀。”阿巧道:“我拿你开怀怎的?难道你当真也喜欢标致面孔?”阿娥姐尚要回言,只听得房门口脚步声响,少牧的车夫回来,说经、贾两处条子多送去了,准定晚上十点钟在如玉先生那边会面。少牧道:“我知道了。你端整车子去罢,我要到集贤里李公馆看大少爷去。”阿娥姐道:“大少爷在苏州出来了么?怪不道过了节要娶如玉先生回去,原来府上边已说妥下了。”少牧点头道是。阿巧对阿娥姐道:“二少既要出去,我们也回去罢。请二少得便的时候,还到我们那边坐坐。我们下节仍旧在久安里,并没调头。二少这久安里谅是走顺的了,将来如玉先生高升之后,倘然有甚应酬,还是照应照应我们先生。走熟的路,进出便些。”阿娥姐道:“二少是吃情的,他看我们二人分上一定要来。况且潘少安姘了阿珍,下节决不见得来了,过了节我们再来请二少过去。”二人你言我语,说得少牧回答不来,又因时候已不早了,赶紧要看少甫、幼安、子靖,把得彩与讨娶如玉的事再与他们商量,故此含糊答应数句,好使二人有个落场回去。二人得了些风,也就走了。

少牧等二人已去,锁好箱子,带上房门,交代茶房也下了锁,说房中现有银洋,须要小心在意。茶房诺诺连声,回称:“小栈不比别处,整千整万银钱放在房内,但请宽心,断没有甚意外事情。”少牧方才下楼,将房门上锁匙交与车夫收好,登车到集贤里李公馆去,要找众人。不料李贵回说:“他们多到辛园游玩去了,说不定几时回来。”少牧问:“辛园在甚地方?”李贵说:“在王家厍过去。”少牧因出路太远,懒去寻他,只得说明日再来。

退出公馆,分付车夫到久安里去,与如玉闲谈一回,开消了二十块钱手巾洋钱、四块洋钱盘洋。如玉说:“他们节盘还没有送,怎的先给盘洋?”少牧道:“本来不必客气,就算了罢。”张家妹接了洋钱,叫相帮拿了四色礼物进来,要少牧拣收几色,少牧决计不肯。后来如玉做主,说是团团圆圆,拿了八匣月饼,叫张家妹交与车夫放在车上,停刻带回栈去。少牧听他说团圆两字,口谶甚好,不便推却,遂命车夫收下。如玉见天色已晚,叫了几样菜来,就留少牧夜饭。只因中秋已到,堂子里不但打茶围客人稀少,就是叫局的,也比不得六七月里如玉一夜必有二三十个堂唱,黄昏出去半夜未回。这日与少牧吃过夜膳,并没人来叫局,少牧遂安心安意的坐在房中,等候经、贾二人说话。

到得十点钟时,逢辰先到,少牧把要讨娶如玉,托他诸事帮忙的话附耳说知,逢辰极力怂恿,并愿除去身价洋钱由经营之过付之外,其余喜封、赏洋等一切开消多可归他一人承值,且要拣个日子发张知单,邀齐朋友做个公分贺局。少牧大喜,专等营之到来,央他与如玉谈定,满意当夜先付定洋,过了中秋,选日过门。岂知营之直到十一点半始来,说因过节近了,各处号里有些帐目必得亲自过算过算,故而来得甚迟。少牧口中虽说不妨,心里却十分着急,巴不得把这一桩事立刻成功,因在炕榻上低低的把大意告知,央他马上说去。营之先问身价洋钱端整没有,防的是事成之后开销不够,或要问他借钱。就是他今天有意迟来,也怕中秋已到,有甚挪移,预备着少牧开口,只说某处号中尚有要事,好含含糊糊的敷衍几句卸身出门。这是有钱人的作用,往往如此,世上边也不是营之一人。少牧听营之问他身价银洋,想起端午节要娶楚云,托他帮同在幼安面前诓开书局之事,因说:“这回已整备下了,只要老哥向如玉说声,将来就由老哥经付,免得有甚意外事情。”逢辰道:“营翁经手,真是万无一失。堂子里人枪花虽大,他是个老作家,自己也娶过两三个了,那个敢在他的面前播弄什么?少翁托他去说,真是眼力不差。”少牧道:“原来营翁娶过如夫人了,不知是几时娶的?”营之道:“第一个是前年春间鼎丰里的,第二个去年秋里在苏州灯船上所娶,第三个是今年正月十六进门,乃是清和坊住家出身。”少牧连称艳福不置。营之道:“有甚艳福?无非是花几个钱罢了。像少翁娶了如玉,人才出众,那才真正是几生修到,比了春间要娶楚云,依我看来差得多了。待我马上与你去说,包管你一说一成,预备吃你喜酒。”只乐得少牧心花怒开,满口说:“诸事费心,耳听好音。”

营之笑微微点了点头,把手向如玉招招,立起身来,同到外房间去讲了半点多钟说话,又唤张家妹出去也讲了半点钟,方才同进房来。

少牧等不得他开口,一见便问。营之轻轻答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我们换一家去坐坐可好?”少牧呆了一呆,说:“这是什么意思?”逢辰晓得内中必有缘故,接口说道:“营翁既说换一家去,就到他贵相好兆富里金玉香家坐坐何妨?”少牧疑团满腹,只得也跟着他们向外。正是:落花未必随流水,流水如何恋落花?

要知三人到金玉香家说些什么,少牧娶得成如玉与否,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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