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离宫
那夜，秋禾送上酒菜抱走思宁后，姬千凝与白逸饮至深夜。慢慢长夜，时不时传来酒盏碰触的声音，很少听得两人低声叙谈，少了往昔的肆意快活，只余历经世事沧桑后的沉默和几声低叹……
跳动的烛火将女儿家单薄的身影映在墙上，夜半酒醒，愁上加愁，最难将息。
……
暗处，一男子落寞的身影望着沅夕殿整夜未灭的烛火，直至天空破晓才缓缓离去……
翌日清晨，大地一片清冷，不多会，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圣安宫未融尽的积雪上，紧接着，一轮红日徐徐爬上万里如洗的碧空，在初升旭日的照耀下，雪微微露出点粉色。
天色甚好，在离开圣安宫之前，姬千凝还要去见一人。
踏雪而行，终于，来到了一处殿外，抬眼，只见宫门上方镌刻着“无忧殿”三字。
无忧，长乐……
许是炎皇玄靖对长乐公主玄轲的偏爱，自长乐十二岁受封直至及笄之年，炎皇并未放她出宫自立府邸，而是将这座宫殿赐予她，易名“无忧”。此刻，长乐便被囚于自己寝宫内。
姬千凝推开大门走了进去，一瞬间，一股颓唐之势扑面而来，只短短数日，无忧殿往昔的奢华已不复存在。
姬千凝心情愈加复杂，缓步行至寝殿门前，顿了顿，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呆坐在玉案后的长乐，只见她凌乱的发丝全披在于肩上，眼窝深陷，双眼无神，往日白皙的脸变得惨白，嘴唇裂开几道浅浅的口子，没有一丝血迹，只有那一身整洁的粉色寝衣稍显鲜活。
这分明不似那位曾惊艳汴城、明丽动人的长乐公主。姬千凝一时间怔在原地，短短几日，公主好似在地狱走过一遭。
从门口射进去的光刺痛了长乐的眼睛，好一会，待她看清门口之人，连忙站起，脸上多了几分欣喜。
看着姬千凝向她走来，长乐一时间有些慌乱，连忙转过身，顺了顺头发，有些尴尬地说到：“本公主如今落得如此境地，让你见笑了。”
姬千凝轻轻摇头，环顾了四周，眼里突然有一层阴霾：“这一切，都是他的命令？”
“他？六弟？”长乐顿了顿，突然明白过来，见姬千凝没有否认，急忙解释道，“不，六弟并未苛待与我，此番，皆是我自作自受。”
姬千凝皱起眉头：“我不明白……”
长乐突然转过身打断了姬千凝：“不明白我一享有万千尊荣的公主，为何会逼宫弑父？不明白本公主为何会被权欲迷了双眼，包藏天大的祸心？”她盯着姬千凝，眼神中全是悲哀。
姬千凝眉宇皱的更紧，开口道：“未经他人苦，谁也无资格站在所谓的道德至高点去评判，况且，我自始不认为公主是无情之人，斯人已去，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苛待自己？”
长乐突然笑了起来，自嘲般笑了起来：“斯人已去？呵呵，自悟尘离去，我的心便随他而去了，为他报仇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于是，我开始谋划一切，也是在那时，我的天真、我的善良、我都热情都被我亲手毁灭。”说到此处，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恨父王，恨他让我与悟尘天人两隔，我恨所有参与这一切的人，甚至连那荒唐的祖宗礼法也恨，我暗暗起誓，定要亲手摧毁这一切。”她越说越激动。
“所以，为了复仇，你连一向敬你的六弟也要利用？”
长乐有些惊慌，眼中满是愧意：“不，不，利用六弟非我本意，除了这一次，本公主从未做任何对不起六弟之事。”
姬千凝看到长乐眼中的真诚，心中许久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证实：“我相信你。”
当日，破元峰遇袭，欲以她威胁玄启的，该是七皇子玄辙所为。长乐对玄启的情意她瞧在眼里，想来她定会对玄启留有几分情意，如今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中长舒口气。
长乐湿了眼眶，如此境地，一句信任让她心中满是感动。
两人沉默许久，姬千凝缓缓开口，万千情绪隐藏心中：“我要走了。”
“走？”长乐有些错愕，“去哪？”
“离开圣安宫。”姬千凝眼底浮现一丝阴霾，随即抬眼，勉强笑道：“此去经年，还望公主珍重。”
长乐察觉到姬千凝眼里的悲哀，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出了何事？”其实，她心底隐隐猜到些什么。
“这里不适合我，他也不再需要我。”姬千凝依旧勉强笑着。
长乐把她的手拉的更紧：“本公主虽不知你们之间出了何事，可这中间必是有什么误会，莫要意气用事，莫让心中留憾。”长乐着急起来。
姬千凝看了眼被长乐握着的手，没有说话，只有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许久，她开口道：“时日不早了，我该走了，公主好好珍重。”说完，抽出长乐紧握的手，向她深行了一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千凝。”长乐突然叫住了她，待她转身，长乐继续说道，“谢谢你，珍重。”
姬千凝抬眼望去，阳光透过窗栏打在长乐身上，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仿佛误入凡尘的仙子，此刻的她，笑靥如花。
姬千凝也回她以灿烂的笑容。
等姬千凝的身影消失不见，长乐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
离开无忧殿的路上，姬千凝一遍遍思索着长乐所说之话。其实她心里明白，玄启当日所为，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他不会躲在暗处，一整夜注视着自己的寝殿，所以，就该如长乐所说，再寻他问个清楚明白，不要心留遗憾。
正当她想的出神时，迎面而来一人，待她看清，心突然紧张起来。
只见玄启一人朝这边走来，当初多次见而不得，今日，却如此轻易相遇。两人越走越近时，姬千凝的心跳的更加厉害，她想着如何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
自始至终，玄启未正眼瞧她一眼，擦肩而过时，姬千凝努力克制住眼睛的酸涩，一把抓住玄启的衣袖：“我们谈谈。”
玄启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拉着。
“不管何事，我愿与你共同面对。”姬千凝突然转到玄启的面前，两只手紧紧握住他的衣袖，“别赶我走，好吗？我……我舍不得你。”她的眼眸真诚而又深情，一瞬间，所有的隐忍再也克制不住，泪水打湿了面容。
玄启一时有些慌乱，心突然疼了一下，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她拦在怀中，紧紧的。
姬千凝手动了动，随即紧紧抱住玄启，她突然笑了起来，笑中带泪，原来，他还是那个他。
这一抱，胜过千言万语，他决定再也不推开她，留她在身旁，倾尽所有，护她周全。
现实往往比预期的残酷许多，太多事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玄启终究想的太过简单。
两日后发生的事，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幼稚和无能无力。
两人仅仅度过了短暂温情美好的时光，那日半夜，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手握利剑，在堂堂守卫森严的王宫，闯入沅夕殿行刺姬千凝。
惊醒的姬千凝与黑衣人交手，发觉他们个个是顶尖的高手，虽然打退了他们，但右臂还是被划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