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发人
〔美〕多罗西·塞约斯多罗西·塞约斯,美国小说家,生平不详。
“本《信使晚报》殷切期望正义得到伸张,现决定提供一笔高额奖金,悬赏500英镑。无论何人,如若能提供有效线索,致使威廉·斯脱列克兰(又名波尔顿)被捕归案,即可得此笔奖金。证据表明,被警方追捕的该犯,残忍地杀害了曼彻斯特市黄新月街59号的艾玛·斯脱列克兰太太。
“经警方认可,本报提供该犯特征:“威廉·斯脱列克兰,男,43岁,身高6英尺1英寸,其头发厚密而呈银灰色(也可能已染发),灰色大胡子(也可能已剃去),浅灰色眼睛,双眼间距甚近,鼻子硕大,有一副坚实的白牙(其中几枚镶金,张嘴大笑时十分触目),左手拇指甲最近因故被砸毁。该犯说话时粗喉咙大嗓门,动作果断快捷。很可能穿一件灰色或深蓝色外套,头戴一顶灰色礼帽。”
“此凶杀犯可能已潜逃离开英伦,但也可能仍在国内,伺机设法外逃。”
伯德把《信使晚报》头版的上述内容又细细读了一遍,然后叹一口气,愁眉苦脸地将报纸搁在一边。伦敦城里有数百上千家大大小小的理发店,那个威廉·斯脱列克兰显然不会恰巧投入他这家不景气的理发店来理个发、刮个胡子,或者来染个发。更何况,伯德认为,此人几乎不可能会逗留在闹市伦敦,不是早已逃到了欧洲,也一定潜藏在边关寻机会外溜……谋杀案发生在三周之前,十分可能,这个家伙已坐在欧洲某国的一家理发馆里刮胡子了。不过,即使如此,伯德仍然把逃犯的种种特征默记于心。因为他眼下的日子可谓是步入了艰难时期,只要有一丁点儿发笔外财的机缘,他就紧抓不放。
要命的是,街对面新近开了一家“女子美发厅”,一批容颜姝丽、服饰悦人的女理发师从早到晚恭候着,里面配备有两排闪光发亮的崭新洗头池、紫色和橙色的大窗帘,外面更有一大块带红框的电气广告牌……
其结果可谓惨极,络绎不绝的女士们被吸引到街对面去做头发,即或须登记挂号等上三四天也在所不惜。如此日复一日,伯德眼睁睁地瞧着她们去照顾对面冤家同行的钱袋。
然而,伯德一心认为自己是一流的美发艺术大师。每回看到女士们从对面理发馆走出来,做了这么恶心的头发还那样自得其乐,他会感到十分伤心,宛若刀绞,他深信自己可以将她们的头发做得更加漂亮。确实,伯德在染发艺术上业有专攻,身怀绝技。想到本可以使自己施展独到专长的一个个脑袋被对面下三流漫不经心地作践,他真是气得七窍生烟!
想想实在难受,除却几个工人和一些路人偶尔登门剃个简单的头发,竟无人来问津他的绝妙艺术……就在顺手搁下那张报纸之际,他从理发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尊容,这不禁使他失声笑了起来,因为刚才想发笔意外财的念头同他这副长相实在太不相称。伯德已届中年,身高仅只5英尺6英寸,且正日趋肥胖,根本不是可以只身擒拿杀人凶犯的那类人。即使他手中举着剃头刀,也决不是身高6英尺1英寸的威廉·斯脱列克兰的对手。那个家伙残忍异常地杀害了自己的老姑姑,还把她的尸体剁成几大块,埋在花园里……伯德摇摇头,向着门口走去,情不自禁地想再瞧一眼街对面来客如云的美发厅。
正在这时,一个大汉猛地闯了进来,两个人几乎撞了个满怀。
“啊!对不起,先生,”伯德赶紧开口,哪怕只有9便士的生意,他也要紧紧抓住,“我正要到门口吸点儿新鲜空气,先生。您打算理个什么发,先生?”
不待伯德伸手来帮忙,大汉迅速地脱下了外衣。
“你马上死怎么样?”此人问道。他的满脸横肉着实使人心惊胆颤。
伯德的头脑嗡地一声,对方的这句问话使他马上同刚才报纸上的凶杀案联系起来,把他吓得一佛出世。
“您……您说什么,先生?”伯德终于结结巴巴地问出一句话来。同时,他觉得除了脸上的横肉,此人倒挺像个牧师。这个人眼睛很亮很古怪,红色的头发十分厚密,下巴上的短胡子直直地挺立着。他是不是撞进来布道、要求捐款的?如果这样,那就太遗憾了,伯德可是只一心盼着挣进几个便士呀。
“你能马上死(洗)发染发吗?”那汉子很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噢!”伯德先生这才明白过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是呀,先生!当然啦,先生。”
福星终于降临!染头发可以使他挣上7先令6便士了!
“那好,”汉子说,在理发椅上一屁股坐下,让伯德在他的脖子上围上一块白罩布,“嗨,是这么回事,我的太太不喜欢红头发,说是红头发太引人注目,而且她办公室里的女同事常常取笑长一头红发的人。她比我可要年轻多啦!所以,你瞧,我总得使她高兴。我想,我的头发得染成别的不太触目的颜色,她也许会喜欢深棕色头发,你以为如何?”
伯德的头脑里却在思忖,年轻太太们倒很可能会认为,天然色泽的头发一下子染成别的什么颜色未免更加可笑。不过,从生意经着想,伯德很同意他把头发染成深棕色,况且,这种头发确实会比红头发少引人注意。此外,他估计这位顾客未必会有什么“年轻的太太”。他内心也很清楚,一个女士可能会心血来潮让自己的头发改改颜色,希冀换一种发色能使自己看上去更漂亮些。可是,一个男子要这么做倒实在少见。
“还有,”那位顾客又说,“把我的胡子也剃剃光,我那位年轻太太实在不喜欢这种半长不长的扎人胡子呢!”
“不少青年女子不喜欢胡子,先生,”伯德表示怀有同感,“而且,把胡子刮掉也无损于您的外貌特征,您的下巴原本就触人眼目,对不对?”
“你这样认为?”那人略显疑虑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下巴,“听了你的话……我很高兴。”说完,他背靠椅子开口大笑起来。
伯德发现这位顾客有一副排列整齐的坚实好牙,其中还镶着几枚金牙。显而易见,这位先生为自己的外表仪容不会吝于花钱,伯德希望他在日后也能常来光顾,并且把他的阔佬朋友们引荐到这儿来……染发这活儿可马虎不得,得留神在操作时别弄错了什么。
“先生,我能看出您已染过发,您的头发原先不是红色的———”伯德边干活边恭顺地寻找话茬。
“什么?”顾客说,“啊,对呀,正如我说过,我太太要比我年轻得多,而我有不少白头发,打很小时就有。所以,我就把头发染了……现在我想,既然要染发,不如染成讨太太喜欢的发色,你说对吧?”
这不会是真的,只是理发行业里人人皆知而并不好笑的笑话。
但作为理发师的乖巧之处,便是既能分辨出顾客口中的真话假话,又能不吭一声保持沉默,嘴巴上却还能随声附和,或者兴致极高地改变话题,大聊天气和政治。
看来,这个人的头发原先本是黑色的,只是多年之前才开始染成银灰,最近才染成了红色。当然,这同他伯德毫不相干。这种头发可不易染均匀,由于颜色之间的种种化学变化,如果不小心在意,染成的发色很可能会变成别的什么色泽。
伯德一面刮着对方那部使人望而生厌的胡子,一面愉快地大聊特聊。随后,开始为他洗头发,再把它们吹开,这是染发前的第一步。他的话题慢慢从体育运动和政治形势扯开去,自然而然地转到那桩发生在曼彻斯特的凶杀案上。
“现在看起来,警方不得不放弃侦察,无能为力了。”那位顾客说。
“不过,那笔高额奖金也许会对侦破此案大大有利呢。”满脑子想着这笔奖金的伯德不紧不慢地说。
“啊,有一笔奖金?我可没听说呀!”
“就登在今天的报上,先生。您想看一眼吗?”
“是啊,谢谢,拿来我看看。”
这位顾客拿着报纸细读起来。
通过镜子,伯德看到他那只搁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突然缩了下去。伯德原先也曾注意到,这位顾客左手拇指甲好像因为受伤而破相。
顾客的头抬了起来,目光有如鹰隼。伯德发现,此人的眼睛正在镜子里紧紧盯着他呢!
伯德原先正在思忖某个手指甲被毁的人有的是,老朋友威柏尔骑摩托出事后,他的拇指甲就同这位先生一模一样。但是遇到这么锐利可怕的目光,他心里不由一颤。这个人正在审视他呢,似乎想要知道他此刻的心思。
“不过,我认为毫无疑问,”伯德又聊了起来,“那个犯罪的人早在国外啦,我觉得,出这一笔奖金好像太晚了。”
顾客哈哈大笑:“我跟你看法一样,太晚啦!”
但伯德又纳闷起来,那许多伤了大拇指的主儿是否也一定会在嘴里镶儿颗金牙?在我们这个国家里,又伤指甲又镶金牙的人总怕也有百十来个吧?那么,再加上银灰色头发一项,又得淘汰多少个?这位顾客也是四十二三岁光景,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我的老天,这事儿倒成真的啦?伯德不由思索起来。
他染完了这汉子的头发,开始梳理起来。他想,实际上这人刚一撞进门的时候,他已觉得这一头古怪的红发绝非上帝所赐。到我面前编这个谎,骗鬼去吧!
想起报纸上的具体描述,伯德不由心惊肉跳,那可怜的老太太身上被砍了那么多的伤口,又被肢解成那么多块……他不禁朝门外瞥了一眼,对面那家店面已打烊关门,街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这倒有利于……
“请你动作快一点,怎么样?”汉子语气愉悦地说,但显然已不甚耐烦,“天快黑了,恐怕会耽误你关门下班啦。”
“没事,先生,”伯德说,“一点儿也没关系。”
不行,如若他想冲出门去,这可怕的汉子一定会扑上来把他拖回来,就像对付那个老姑姑一样,把伯德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然而伯德认为,现在自己肯定是占着有利地位,只要下了决心,不等那人从椅子上蹦下来,他伯德早已在大街上啦。
伯德开始小心翼翼地朝门口挪步。
“怎么回事?”那汉子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