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之夜

〔英〕克里斯蒂克里斯蒂,英国小说家,生平不详。

“再见,我的心肝。”

“再见,亲爱的。”

艾列克丝·马丁倚在花园门上,望着丈夫的身影。他渐渐远去,沿着公路朝村子方向走去,走到拐角处一转弯,就看不见了。

但艾列克丝依然待在原地不动,她的眼神迷乱若梦,似乎在遥望无尽的远方。

艾列克丝的外貌并不出众,甚至也没有几多可爱的地方;但是,她的脸上却漾溢着欢悦和柔情,对这一点,她过去的朋友们似乎一直未曾发现。艾列克丝的生活并不顺利舒心,从18岁到33岁,在这整整15年间,她一直孑然一身(其中的7年里,同患病的母亲一起生活)。她担任打字员工作,她很整洁、能干,办起事来井然有序。不过,为生活而拼搏的艰辛,已在她那年轻的脸上刻下了道道皱纹。

确实,她也曾有过爱情,同狄克·温迪福,那是一名职员。虽然,当着众人的面,他们只是一对说得来的朋友,但艾列克丝内心知道,他爱她。狄克十分辛苦卖力地干活,一心一意地积攒那一点微薄的工资,希冀借此把他的小弟弟送进一所好一点的学校读书。

他现在尚无考虑结婚成家的条件。

后来,这位姑娘的生活突然发生剧变,把她从那几乎总是凝滞不变的日常生活里猛然推入了令她吃惊不已的新世界:她的一位堂姐去世,把自己所有的财产(数千英镑钱)留给了艾列克丝。这给艾列克丝带来了自由、较宽裕的生活甚至独立性,这样一来,她同狄克不必再作漫长的等待,可以尽快结婚了。

然而,狄克的态度却是很不近人情。过去,他从未直截了当地向艾列克丝表白过自己的情爱和意愿,而现在面对富有的女友,更不愿意坦露自己的感情了。他甚至有意躲开她,显得沉默寡言和不高兴。但艾列克丝不久就明白了其中原委,她已成了个颇有家产的女人,而狄克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开口来要求她成为自己的妻子。

她一直全心全意地爱着他,说实在的,她甚至于已在考虑,是否应当由自己率先提出结婚成家的事。可是,一件令人眼花缭乱、大吃一惊的事情发生了。

在一个朋友的家中,她遇到了杰拉尔德·马丁,后者疯狂地爱上她。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向她提出了结婚的要求。一向自认为沉着明智的艾列克丝也被他弄得心猿意马、举棋不定了。

事出偶然,她找到了一个激一激狄克·温迪福的机会(当时,在她的内心还一直希望他主动开口求婚)。

狄克突然找到她,气忿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个男人对你说来,还简直是个不相识的陌路人,你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但我知道他爱我。”她回答。

“你怎么知道?才仅仅这么一个星期!”

“并不是人人都得11年才能知道自己在爱着一个姑娘!”艾列克丝生气地说。

他的脸色一下子煞白。

“我是打初次见到你就爱上了你,只是没有说!我还以为你也爱着我呢!”

看来,艾列克丝对他的估计是对的。

“我也一直这样想,”她承认,“可是,大概我们还不曾悟出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一听这话,狄克又爆发了,满口罚神赌咒,接着便是威胁,威胁那个想来顶替他这位置的男人。艾列克丝大为震惊,她自以为十分了解的男人竟会如此可怕地当她的面大发雷霆。

在这阳光明丽的早晨,她依傍着花园门,回忆着上述会面的情景。现在她已和杰拉尔德结婚一个月,心情非常愉快,但总时不时地出现焦躁心情,这使现在的家庭幸福蒙上了阴影。而这种焦躁的根源便是狄克·温迪福。自从结婚以来,她接连三次做了同样的一个梦,虽然每个梦中的地点环境各异,但梦的主要内容却是一模一样:她看到丈夫死了,躺在那儿,而狄克·温迪福则站在他的上面,她觉得自己一清二楚,是狄克把她丈夫打死的。

如果说这个情景可怕人,那还有比这更觉可怕的呢:由于当时是在梦境,她竟觉得自然而然不以为怪,她艾列克丝·马丁,看到丈夫死于非命,心中却是十分高兴,她还向杀人凶手满怀感激地伸出了双手。每个恶梦均是以这样一幕结尾:她猛地扑在狄克的怀抱之中。

她还从未把做的恶梦告诉丈夫,但心中由此而受到的折磨,却要比对丈夫坦露梦境更难以忍受。

这是否是一种警告,一种应当随时提防狄克·温迪福的警告?

屋里响起尖锐的电话铃声,它惊醒了艾列克丝的沉思。她走进屋子,拿起了听筒。突然之间,她感到一阵昏眩,急忙用一只手支撑在墙上。

“是哪一位?”

“哎,艾列克丝,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快听不出你的嗓音啦,我是狄克。”

“啊!”艾列克丝说,“你,你在哪儿?”

“就在旅人之家,这家旅馆就是这么个名字,对不对?你总该知道你家附近这个村子里的这家旅馆。我现在度假,在你们这儿钓鱼呢!如果今天我吃过晚饭来看看你们,你也许不会反对吧?”

“别!”艾列克丝尖叫道,“你不能来!”

电话中寂静片刻,随后,狄克又说话了,声音有了些许变化:“我请你原谅,”他已口气生硬,“诚然,我本不该来打扰你们———”

艾列克丝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一定会认为她这种断然拒绝太奇怪了,是呀,这也未免太古怪了些。她觉得现在头脑中一定是乱糟糟的一团了。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今晚在外面见面得了,”她解释起来,尽量使自己的嗓音听起来自然些,“你能———能够在明天来吃晚饭吗?”

但狄克已听出她口气中缺乏热情。

“多谢多谢,”他用同样的口气一本正经地说,“可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这儿,我还得去会一个朋友呢。再见,艾列克丝。”

停了一会,他又恢复了友善的口气,“祝你好运,亲爱的。”

艾列克丝放下电话机听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不能来这儿,”她自言自语,“他不能来这儿,啊,我陷在这样一个境地,真是成了个傻瓜。不过,虽说如此,他没有来这儿总算万幸。”

她从桌子上拿了一顶乡村小帽戴上,走出门去,来到花园里。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刻在前门上方石板上的宅名:夜莺山庄。

“这个名字可使人心旷神怡,对吧?”在结婚前,她对杰拉尔德说。他听后开怀大笑。

“你真是个可笑的小姑娘,”他满怀情爱地说,“我可不信你曾听见过夜莺叫。但我对此特别高兴,因为夜莺只是对恋爱者唱的呀!在夏季夜晚,你我两人将在我们自己的屋外聆听夜莺的欢唱!”

此刻,艾列克丝在自己的家门口,回想起他们果真听到过它们的歌唱,她不禁幸福地笑出声来。

这座“夜莺山庄”还是杰拉尔德找到的。那天,他兴高采烈地来找艾列克丝。他告诉她,他找到了一座可心的房子,一个简直妙不可言的好所在。随后,艾列克丝也去看了,她同样喜欢上了这座山庄。诚然,这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离最近的一个村落也有两里地。但这幢房子本身实在太棒啦,房舍的外观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让人一看就喜欢。它还有十分舒适的洗澡间,有很好的热水装置,有电灯电话……艾列克丝立即被它吸引住了。不过,他们后来又十分失望,因为杰拉尔德了解到,那个房东尽管是个很富裕的人,却不愿出租,宁可一下子卖掉。

杰拉尔德很有钱,但大部分钱都已投资企业,一下子取不出来,他至多能凑齐1000英镑,而那座房子要卖3000英镑。艾列克丝已深深地被这山庄吸引住了,她决定支持未来的丈夫,取出了自己一半的钱,让他买下房子。于是,“夜莺山庄”归他俩所有了。

艾列克丝对自己的决定没有丝毫后悔。确实,厨子、仆人都不喜欢这座孤零零的乡下住宅,没有一个人愿来此为他们工作。不过,艾列克丝还从未享受过小家庭生活,她的身心全然沉浸在大事烹饪和料理房舍中,一点都不嫌劳乏。她家的花园里种满了美艳无比的鲜花,村子里的一位老汉每周两次来帮助收拾照料花园。

艾列克丝信步走到房子的拐角,她惊奇地发现,那位老园丁正在花床上忙碌着。这老人总是在星期一和星期五来这儿干活,但今天是星期三,因此她十分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