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钟声 - 世界经典另类小说金榜 - 贺年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午夜钟声

〔英〕内森内森(1893—1975),英国小说家。主要作品有《一将功成》、《杀人狂》等。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英国剑桥大学的学生们,由战场里回来,发觉校园被挖掘得一塌糊涂。东一个高射炮阵地,西一个防空掩蔽体,再不然就是落弹的坑穴。散布在这些浮土散泥之间的,则是满眼的破碎人骨,一片白惨惨的景象,即使在战场看惯了死人的复员学生,也都感到悚目惊心。

这白骨可不是这一次大战里死亡的人遗留下来的,而是几百年前的古人枯骨。

在剑桥大学的地上随时会掘出人骨来,原不是一件新鲜的事;尤其是在剑桥大学的基督学院里,工人们随便动动锄头,可能就会挖出一些白骨。这是因为基督学院的前身原是一所古老的修道院,在七八百年前就已经存在的。

“很奇怪,是不是?”一个工人挖出了一条沾满沙灰的臂骨,把它丢在一旁,微笑着对我说:“不知道这条胳臂是谁的。它可能是几百年前侵入英国的诺尔曼战士,也可能是当时修道院里的一个修女或是神父。听说当时这一带发生过一次大瘟疫,也许这些都是病死的人的骨骸!晚上这些基督学院里恐怕有很多野鬼冤魂吧!”

说着他又自顾低头去挖掘了。

白骨的故事

我原不是剑桥大学的学生,但是由于我在战后担任报纸的一个版面,需要我对于英国文学做更深一层的研究,因此,我来到这个惟一能供给这种需要的古老学府里,师事寇兹教授,开始努力学习。

这天下午,当我登上光裸的楼梯,走进寇兹教授的房间,那是只许少数几个特殊学生可以进去面谈的;我顺便问起他,有关校园里掘出白骨的事。

“噢!”他沉吟了一下,点着头说:“在那个地点掘出来的骨骸,可能是属于当年被鬼魂活活祭死的,本学院的一位同学傅宁尔。”

“傅宁尔是怎么被鬼魂活活祭死的呀?”我问着。

寇兹教授又是微笑着回答:“他呀,如果他没有死的话,今日可能成为一位非常出名的医学家———他在发明一种药可以治所有的疾病的。可是他在不该死的时候死掉了!你喜欢听鬼故事么?可惜我只能告诉你这一些。如果你想知道更详细的内容,你最好去问院长———他所知道的,比我清楚得多了!”

这时候基督学院的院长是葛里博士。他为了好奇心的驱使,曾经在本校地下继续发掘枯骨,而且对于本校的历史钻研得很深。他把他所发现的骨骼,逐一加以记载与考证,甚至写成了好些专著,作为他自己的闲暇消遣。

根据葛里院长的说法,傅宁尔是在一五四一至四二年左右,也就是在十五至十六岁的年龄,获准进入基督学院读书的。一五四五年毕业得了文学士的学位。一五四八年他又获得了文学硕士的学位。在他得到硕士的前一年年底,他接受了学院的奖学金,准许他得到硕士以后继续在校做特别的研究生。不料,在一五五一年的夏天里,他就被鬼魂活活祭拜而与世长辞了!

在从前时代,基督学院的学生能够得到继续研究的奖学金的,多半都是天主教神父。所以,傅宁尔也是个年轻的神父,但是他没有献身于神学的研究,却对当时所谓的“炼金术”兴趣非常浓厚。

当然,他所兴趣的“炼金术”并不是当时流行的魔术师或是故弄玄虚的江湖术士所搞的那一套,而是真正的一种科学研究,后来就发展成为今日的化学与物理学的先河的。这只要看出十六世纪时代“炼金术”已经成为大学里所承认的学科一点,就可以明白。

神秘的瘟疫

傅宁尔是非常认真地在那儿苦苦研究,而且忠实地相信会在这些研究里,发现一种使人类幸福起革命的“万应灵药”。不幸的是就在他快要到达决定性的结果前一刻,他竟然死于难以置信的恐怖状态里。

基督学院拨供傅宁尔作为研究与住宿的地点,是在院内一座教堂的西端,那儿有橡木楼梯通上二楼的一间房子里。由房子的窗口,可以俯视底下的垒垒荒偢,因为当时这座教堂是属于学院里的教区,经常在这里做种种宗教活动,死了的教徒也就葬在这一片所谓“基督墓园”里。今天学院院长的宿舍就是由当时这座教堂的一部分改建的,院长宿舍的花园也就是当年的“基督墓园”。

傅宁尔这时才不过二十六岁,他在这孤寂的房间里,面对古坟,埋头研究能治百病的“万应灵药”。葛里院长翻出他所作的考证说:“傅宁尔醉心于这种奇药的研究,是不存丝毫的名利观念的,他研究的最初动机也不是为了想造福人群。老老实实说,他只是为了探求化学上的奥秘,他想排斥古时所流行的‘点金术’或是‘不老药’之类的不科学观念,而要在‘炼金术’中提炼出真正的科学化药物。”

有四年之久,傅宁尔不断地翻看各种书籍,调合各种药料,精炼各种物质,检查各种提炼结果,而且不断地加以比较与分析。有时他突然兴奋起来,有时却跌入了失望与沮丧的深渊。有时他认为已经掌握了可喜的秘密,有时他又痛苦地发觉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的“万应灵药”始终是在拐弯抹角,若隐若现地捉摸不定。

到了一五五一年的夏天,忽然他发现他已经找到答案了。最近的一次实验,证明了他的成就将会有极为辉煌的一天。于是他心里燃起了强烈的希望。葛里院长写着:“这非常可能地,傅宁尔将要成为医疗学上的巨人,一如希腊名医‘希博克拉提’之被尊为医学之父那样。”傅宁尔确信,在几天之内,甚至在几小时之内,他的发现将会震动英伦,惊撼全世界。

这一年的夏天,天气特别沉闷而燠热。到处沟渠与厕所发出可怕的恶臭。终于发生了蔓延迅速的流行病,当时人们把它叫做“汗瘟”。病人通常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虚竭而死。在英国受到传染的城市,人们就像得了鼠疫病那样地疯狂死亡!

在基督学院地下,同时也通过傅宁尔所住的那幢教堂下边,有一条密闭的巨大暗沟。多处厨房与厕所都是跟这条大暗沟在地下相通的。沟里自然是秽浊无比。因此,人们相信这条大暗沟就是制造那种怪病的温床。

阴沟里的骷髅

大约在傅宁尔死后一百年,剑桥大学对这条地下暗沟发动一次大清理。工人们打开密封的沟盖,爬下去挖掘秽泥,发现在沉积的烂泥巴里有一副完整无缺的人体骷髅。没有人知道这人是谁,更想不通这人由什么地方钻进这条密闭的暗沟里去。一直到了今天,这件事仍是一个难以解释的奇谜。

当那“汗瘟”怪病在基督学院里蔓延开来的时候,最先死亡的,是平日在这教堂里参加唱诗班的十三岁小乔治。小乔治死亡的这一天是七月三十一日,他的遗体就埋在傅宁尔窗下的基督墓园里。傅宁尔对于小乔治是很熟悉的,他自然也十分伤心。当夜,小乔治的丧礼在傅宁尔楼下那间教堂里举行,唱诗班唱出的悲恸歌声,隐隐地传到傅宁尔耳中,但傅宁尔并没有下楼去参加丧礼。他关在自己房里,想象着底下那阴暗的教堂里烛光摇曳,院长与其他参加追悼的人们呆立在幢幢黑影里,与小乔治同为唱诗班的少年班友们站立在尸体边上,悲痛地唱着凄楚的安魂曲———傅宁尔的心碎了!

三天之后,唱诗班的另一班友也宣告死亡。于是学院当局开始着手隔离的工作。所有外面的人不准进到学院的范围里来。许多门道钉上了,窗户封闭了,对外的交通断绝了,只限定一个送信的工人可以出入。然而,这种使基督学院成为孤岛的隔离措施,并没有遏止了“汗瘟”的肆虐。到了八月五日,教堂的主事史蒂文生也死了。两天之后,一位高级研究生倒下来。

从此之后,每夜在那教堂的朦胧烛光里,总是有几具尸体罩着黑布躺在尸床上等候祭奠。那送葬的人们在幢幢黑影里不时摇动着,那惨戚的歌唱声唱出了人世的挽歌。每夜在傅宁尔窗外下边的墓园里,也总有几个新墓穴被挖掘好,在星光掩映与夜枭啼号声中,棺木被放下新土里去。到了八月八日,处世严肃而面容憔悴的院长雷仕敦自己也咽了最后一口气。八月九日以后,死的人更是一日多于一日。

早在八月六日,学院里的所有教授们都已暂时遣散,学生也在同日停课回家。到了八日这天,剩下来的一些职员们举行了一次紧急会议,由于院长已经死亡,教授与学生也都已散走,这基督学院必须暂时关闭,等到时疫过去以后再开办。同时他们决定所有的人即刻迁离校区,只许留下一个老工友雷凯,看守全部空校舍,这个老工友与外界的连络限定由住在校外的他的儿子带口信。可怜这个老雷凯,他的留校看守无异是被判了最痛苦的死刑。然而,他是个老实的乡下人,既不读书又不识字,平日对于这些学者与教职员们只有敬畏与遵从,此刻又怎能反抗?因此,他被决定成为基督学院的牺牲品。

死去已多时

对于这种不人道的判决,傅宁尔非常的愤怒。他自己本人更是拒绝离开基督学院。这当然最主要原因还是由于他的研究正是濒临成败的边缘,他不可能把他的实验室整个搬出去,离开了实验室他的研究也就整个完了。同时,他有个自信,自信他对于那种“汗瘟”是免疫的。何况独居对他并不陌生,也不可惧。

因此,傅宁尔决定继续把自己留在房间里,每天仍然关紧房门埋头研究,三餐由工友雷凯端到他房门口,也只有在拿饭吃的时候,傅宁尔才打开房门。

三天过去了。傅宁尔跟雷凯在无人世界的基督学院里照常生活着。每天三餐雷凯准时端到房门口,傅宁尔吃完了也仍然放在那儿让雷凯收去。日子过得意外的平静。关在房子里的傅宁尔更是狂烈地实验着,对于外面正在走向死亡的世界完全置诸度外。照傅宁尔的计划,八月十二日将是他战胜一切疾病而把人类送到永远免除疾苦的乐园里去的日子。

八月十二这一天来临了。傅宁尔扣上房门,整日工作,根本就忘了吃饭。到了天黑好久,他才停下来。打算吃过晚饭之后再做一次最后的试验,他的全部成败就可以揭晓了。于是他轻松地抖去一身疲劳,打开房门,准备拿晚饭吃,可是,使他吃了一惊的是门外并没有晚饭搁在那儿,连中午和早上应送来的饭食也不见踪影。

怎么搞的呢?难道雷凯忘了送饭么?难道雷凯看见他早午两餐没动,收去之后,连晚餐也不送了么?

他在房门口等着,瞧瞧时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再不吃晚饭,他夜里的工作就要受到妨碍的。

他静静地倾听,没有雷凯走来的脚步声。他大声喊雷凯,也没有回应。

终于,他只好在黑暗里摸索着下楼,一路向教堂的厨房走来。

他知道雷凯就住在厨房里的。好不容易他摸到厨房门口,门是闩着的。他伸手敲门,没有人回答。侧耳细听,厨房里除了老鼠在吱吱地叫,哗啦啦地跑动以外,没有别的声响。“雷凯会跑到什么地方去呢?”傅宁尔心里十分不解。于是他绕向旁边的一个窗户,窗门是开着。他又大声喊了几声,仍是没有雷凯的回应。

由窗口望进去,借着星光的反映,他瞧见厨房里有一张桌子。

他不知道雷凯是不是把食物放在那桌上。所以,他爬进窗户,走向那桌子。桌上是放着一只菜盘,可是里边搁着空的碗碟,没有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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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来,瞪大眼睛在厨房四周瞧,忽然他瞥见窗外星光照射里,靠墙一张矮床上,躺着雷凯!脸色像纸一样的惨白———已经死去多时了!

午夜钟声

在万分恐怖里,傅宁尔三步并作两步,由窗口跳出来,逃回自己房里去。他是既恐怖又饥饿。但是他的实验工作必须继续下去。

只要这一次实验成功,他就可以挺起胸膛大着胆子进城去,先饱吃一顿,然后告诉人们,万应灵药已经发明,任何疾病无不药到病除,区区“汗瘟”再也不可怕了!

想到这里,他的勇气陡增。于是又开始他的实验。现在这房子里是黑暗的,因为他的油灯已经“油尽灯干”,不能再点了。平日他又没有预存蜡烛。好在这次的试验是把他已经装在玻璃瓶里的药物放到火上去烧,不需要有照明设备。因此,他先划了火柴,在壁炉里点着木头,然后把铁架安好,把那玻璃瓶搁上去。

坐在黑暗里,他静静地等候着。两只眼睛老瞪着那摇曳不定的炉火,心里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外面,整个基督学院就像是一座死城;更外面,整个城市也都已沉入睡乡。只有楼下教堂里所挂的那只时钟,仍然凭着发条,在一小时一小时地报着时间,也就像那个老工友雷凯在一阵一阵地说着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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