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笼 - 世界经典另类小说金榜 - 贺年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鸽子笼

〔日〕高桥揆一郎高桥揆一郎(1928—),日本小说家。主要作品有《伸子》等。《鸽子笼》描写一个幼小者因蒙受不白之冤而自戕的悲惨故事。

1

胁田家后面的胡同里有两栋出租房屋。那是两栋相当旧的木结构二层楼房,住户常常变动,但是无论哪一家都很少与胁田家来往。

两栋房屋的大门正对着胁田家,胁田从二楼的书房窗口能清楚看到两家进出的人。左边一家住着一对年轻夫妇,不时响起婴儿的哭声。右边一家挂着伴野的牌子,住着父母子女四口。

胁田记得这两家是去年夏秋之间搬来的,转眼已经一年了。现在是七月中旬,正是盛暑时节。

傍晚,胁田穿着无袖外衣给花圃浇水,之后洗了个澡,到对面的饭团铺去喝啤酒。在那里遇到了住在附近开内科、小儿科诊所的医生村井,两个人像往常一样海阔天空地聊起来。

村井说他刚打完高尔夫球回来。他比胁田年轻一二岁,与今年正好是花甲之年的胁田属于同一代人。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的大都是过去战争年代的事。

那一天正好在晚饭之前,没有久谈,胁田问了问村井高尔夫球打得怎么样,讲了讲今年夏天雨水少,就与村井分手了。

胁田从饭团铺回来,和老伴一起吃完晚饭,摇着团扇,在寝室换衣服,这时老伴说后面的伴野家好像吵了架。女儿哭,母亲叫,现在总算安静了,那母亲回来过一次,现在大概又去上班了,那一家不知为什么好像不太和睦,虽说是他家的事,但总觉得别扭。

“整天为生活而奔波的人,吵吵嘴反而有一点生意,”胁田心不在焉地说。他看完电视新闻就上二楼书房去了。

胁田长期在水产公司工作,干到退休年龄后当特约人员。今年春天他六十岁,刚刚辞去这个职务。对于人的任何生活方式,他都是肯定的。

在退休前不久他买了现在这所房子,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一个儿子前年也成了家,正所谓大钱已花,今后可以和温顺的老伴安度晚年了。他既有一种万事皆了的解放感,又有一种活着等死的淡漠和孤寂感。

但是从年轻时起对俳句就有的兴趣却愈发强烈了,现在正准备自费出版俳句集。他坐在书房的桌前,一点也不感到寂寞。

到了夜里,炎热仍然不退。胁田打开书桌前面的窗子,点着了蚊香,打开以前买的画册看。

这是临睡前最悠闲安适的时光。

天气稍稍凉快些了,在胁田迷迷糊糊的时候,后面响起了说话声。伴野家的大门开着,里面传出了纷乱的争吵声。

胁田关了台灯,从椅子上挺直身子向外看。一个男人背着灯光在门口站着,好像是伴野。突然他像是被里面冲出的声浪推着似地向旁边跑去,消失了。

胁田疑惑地摇了摇头,对用盘子端着冷饮上来的妻子说:“后面还在吵架吧?”

“你看到什么了?”

“我不愿意窥视人家的事,不过丈夫跑了,不知为什么有点不对头。”

“那不是有点生意吗?”妻子奚落他说。

天亮了,从早晨开始阳光就很强烈。白天伴野家的大人小孩都不在,空无一人。今天也是这样。快到中午,胁田的妻子到院子里去时看到伴野的老婆心急慌忙地跑回来。后来她站在厨房里,越过后面的板墙看见伴野的老婆神色紧张地进进出出。从昨天夜里开始,她一直慌乱不停。

“我们空闲,所以你总觉得别人忙乱。”

“也许是这么回事,可是城里人太冷漠了,虽然是邻居,但有事却佯装不知,也不说话……”

晚上伴野家来了三四个男人。胁田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可是一走进书房,即使讨厌也没有办法,总看到伴野家的动静。一开窗户声音就传进来,想躲也躲不开。

一直到深夜伴野家还不熄灯,看来是晚上见过的男人中的一个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口,四处看了看,消失在黑暗中。

这一夜过去了。第二天快到中午时,胁田的老伴到附近市场去买东西,在付款地方无意中听见两个顾客讲话,说伴野家上初中二年级的男孩两天前就没有回家,警察正在暗中寻找,本来不想张扬出去,但学校的孩子们泄露出来了。

“现在的小孩太可怕了,”老伴说。“咱家的孩子早就飞走了,真想再要一个呢!”

“离家出走了?怪不得乱哄哄的。”

胁田想,那些出出进进的陌生男人肯定是中学老师或者便衣警察。

2

胁田虽然对后面的伴野家并不特别关心,但自从听说伴野的儿子失踪,却越来越想起那孩子了。

胁田认识伴野。他把破旧的汽车停在门旁,早晨乘车不知到哪里去上班,晚上回来得很迟,常常冲洗汽车。胁田从凉台出去整理花圃遇见他时,只要胁田不打招呼,他看见胁田也装做没看见,所以胁田也照样不理他。

他有四十来岁,脸色不好。从未看见他用车带家里人出去过。

虽然看不出他做什么工作,但胁田一想起自己二十年前为了供孩子们上学拼命地干活,连和别人说句话的工夫也没有,不知为什么,就对这个不讨人喜欢的伴野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情。

可是胁田挺讨厌伴野的老婆。虽然与她只打过一次交道,但这个女人一开始就没有把胁田放在眼里。有一次轮到胁田去收居民费,夜里很晚到她家,她不但不说一句感谢话,反而突然问收居民费干什么用。

她好像夜里也上班,也许因为刚回到家就去收居民费,所以不满意吧,但她白天不在家,也只能晚上去收。她极不乐意地把八十元零钱交给胁田,胁田刚关上玻璃门走到门外的水泥地上,里面就响起了哗啦哗啦的锁门声。

胁田想,伴野一家之所以总吵架,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吧?

伴野家有一个上中学的男孩和一个上小学的女孩。这个女孩跟她妈妈一模一样,傲慢无礼,不讨人喜欢。

胁田的老伴和她说话,她把头扭向一边,小声答应一句,马上跑开。人家与她说话,她好像看不见似的,这样子简直和她妈妈相似。

她在小学里也是五、六年级的高年级学生了吧,和她妈妈站在一起,个子不相上下,脸色白皙,是现在特有的又高又大的体形;但不管怎么说,反正对这个女孩的印象不佳。她是不是把她家庭以外的人都看成是敌人了?胁田和老伴谈起伴野一家的时候,总是说他家读中学的长子很好。

在现在的中学生中,他算是矮的,比他的妹妹稍微高一点,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孩子。

他遇见胁田夫妇的时候,虽然有点含羞,但总是规规矩矩地开口问好。尽管只是说声“你好”,但他从不扭脸走开。在相互走近的时候,他总是及时地突然点头行礼。

这个家里为什么只有这个孩子这样呢,胁田家感到不可思议。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胁田一般都坐在书房的桌子前面,所以常常看到少年放学回家。他骑着自行车上学,回来后用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屋里,但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在门口玩。

奇怪的是,他总是比上小学的妹妹回来得早。大概他放学后不在路上闲逛,马上就回家,总之他是一个挺忠厚的孩子。

胁田觉得他有点孤僻。他回家以后一个人玩,也就是在狭窄的马路上踢踢足球啦,有时模仿模仿车技啦等等。

他忽而把屁股从车座上抬起来,使车轮停止转动,处于静止状态,忽而又猛蹬自行车向旁边疾驰而去,之后又马上回来。有时他把前轮翘起来,试着用后轮转换方向。

然后他回到家里,拿出可口可乐什么的,在门口像吹喇叭似地仰着头喝。不知是不是偷嘴吃,嘴里嚼着什么。

他好像并不介意对面窗子里面有人看他,总是这样一个人玩。等到妹妹一回来,两个人就逗着玩,响起娇滴滴的“你真坏呀”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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