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关于快活的老绅士和他的得意门生的某些新细节(1)
第12章关于快活的老绅士和他的得意门生的某些新细节(1)
第二天上午,奥利弗从酣然沉睡中醒来时,已经不早了。屋子里没有别的人,只有那个犹太老头,正用一口耳锅在煮早餐的咖啡。他一边轻声吹着口哨,一边用铁匙缓缓地搅动着咖啡。时不时地,楼下稍有丝毫响动,他便要停下来听一听,直待放心了,才又继续像刚才一样,吹起口哨,搅拌咖啡。奥利弗尽管已经从睡眠中醒了,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在沉睡和清醒之间有一种困盹恍惚的状态:眼睛半睁半闭,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半知半觉的时候,短短五分钟里梦见的比起五个晚上双眼紧闭、对一切浑然不觉中所梦到的还要多。这时候,人十分清楚自己的心灵,并能模糊地认识到它的巨大威力。一旦从肉体躯壳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它便能超脱尘世,弃绝时空。
奥利弗恰好处于这么一种状态。睡眼中他看到了费金,听到了他低声吹着的口哨,连汤匙碰撞锅边的响声都能清晰可辨。而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却还在积极地与他认识的几乎每一个人相见。
咖啡煮好后,费金把锅放到炉台上。有好几分钟,他站在那里,犹豫不定,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接着他转身望着奥利弗,叫了几声他的名字。他没有回答,完全一副还睡着的样子。
这一头让费金感到踏实了。他轻轻走到门边,把门锁上。接着,奥利弗感觉到,他好像是从地板某个暗处抽出了一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他打开盒盖,朝里边看去时,两眼开始亮了起来。他把一张旧椅子拉到桌前,坐下来,从盒子里取出一块华贵的金表,上边的珠宝钻石闪闪发亮。
“啊哈。”费金耸了耸肩,恶心地咧着嘴笑起来,把整个脸都扭歪了。“聪明的小狗。聪明的小狗。一直硬顶到底了。没有告诉牧师东西在哪儿。没有告发老费金。他们干吗要供出来?索套又不会松开,也不会让他们再晚一分钟往下掉。不,不,不。好样的小家伙。好家伙。”
费金就这样念叨着,说的全都是同一回事,他重新把表放回到安全的地方。至少有半打别的东西又逐一从盒子里被拿了出来,都同样被爱不释手地欣赏把玩。除了戒指、胸针、手镯,和另外几样珠宝首饰外,那些质地考究,做工精细的,奥利弗都不知道是什么,连名字也叫不上来。
犹太人把这些小首饰收起来后,又拿出一件东西,小巧得可以放在手心里。那上边似乎刻了一些极细小的文字,犹太人把那个东西平摆在桌子上,用手挡住亮光,专心致志地细细看了老半天。最后,好像成功无望了,只好把它放下,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喃喃地说:
“死刑可真是件美妙的事儿。死人不会忏悔,死人也不会把糟糕的事情给抖搂出来。啊,对于我们这一行是件好事。五个人给挂成一排,都绞死了,没一个人留下来做线人,或者变成胆小鬼。”
费金说着,黑亮的双眸出神地凝望着前方,这时他的目光却落到了奥利弗的脸上。孩子无声好奇的眼睛正盯着他在看。尽管他只是短瞬间——也许是想象得到的最短促的一瞬间吧,意识到了奥利弗的眼神,但这种意识却足以告诉老头儿,有人在观察自己。他啪地将盒子重重关上,一只手操起桌上的面包刀,狂暴地跳了起来。他浑身哆嗦的厉害,连吓得要命的奥利弗都看得出,那把刀在空中直发颤。
“这算什么?”费金说道,“你为什么监视我?你干吗醒了?你看见些什么了?说,小子。快——快!要命就说!”
“先生,我刚才睡不着了,”奥利弗懦懦地回答,“如果打搅了您的话,我感到非常抱歉,先生。”
“一个钟头以前,你还没醒过来吧?”犹太人恶狠狠地盯着孩子问。
“我还没醒。没有,真的。”奥利弗回答。
“你肯定?”犹太人嚷道,变得越发狰狞,样子更加吓人了。
“先生,我发誓,”奥利弗一本正经地答道,“没有,先生,真的没醒。”
“啐,啐,我亲爱的。”犹太人骤然又恢复了常态,把刀子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会,才放回桌上,似乎想让人以为,他拿起刀来纯粹是玩玩而已。“亲爱的,我当然有数,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你小子有种,哈哈!真有种!”犹太人呵呵一笑,搓了搓手,却依然不安地朝那只盒子看了一眼。
“亲爱的,你看到这些漂亮宝贝了?”犹太人顿了一下,手放在盒子上,问道。
“先生,是的。”
“啊。”犹太人的脸变得煞白,“它们——它们都是我的,奥利弗,是我的一丁点财产。我的晚年,就全得靠它们来过了。他们管我叫守财奴,我亲爱——的不就是个守财奴吗,也就这么回事。”
奥利弗心想,这位老绅士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有那么多的金表,却还住在这么肮脏的地方。他转念又一想,老头对机灵鬼和另外几个孩子都挺喜欢的,肯定没少花钱。但他只是恭恭敬敬地望了一眼犹太人,问自己可不可以起来。
“当然,我亲爱的,当然可以,”老绅士回答,“等一下。门边角落里有一罐子水,你把它拎过来。我给你弄个盆,可以在盆里洗洗脸,亲爱的。”
奥利弗爬起身来,穿过房间,弯下腰,把壶提了起来,虽说弯腰提壶仅是一瞬间的工夫,可当他回过头去的时候,盒子已经不见了。
他洗完脸,又照着犹太人的吩咐,把盆里的水泼到了窗户外边。这一切刚收拾停当,机灵鬼就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另一个精神焕发的小伙伴,那个奥利弗头天晚上看见在抽着烟的人。他被正式介绍给奥利弗,名字叫查理·贝茨。四个人坐了下来,一同吃早餐:咖啡、热腾腾的面包卷和香肠,面包卷和香肠是机灵鬼用帽子盛着带回来的。
“嗯,”犹太人暗地里瞟了奥利弗一眼,冲着机灵鬼说,“我希望,亲爱的,这个上午你们都在干活吧?”
“可卖力呢。”机灵鬼回答。
“干得狠着呢。”查理·贝茨添了一句。
“好小子,好小子。”犹太人说,“你弄到了什么,机灵鬼?”
“几只皮夹子。”小绅士答道。
“里面有东西吗?”犹太人急切地问。
“还不赖。”机灵鬼说着,掏出两只钱包,一只绿的,一只红的。
“好像不该这么轻,”犹太人仔仔细细清点了一下里边的东西,说道,“不过做得真是精巧漂亮。他手艺真不赖,不是吗,奥利弗?”
“先生,是这样,天才的手艺。”奥利弗说道,查理·贝茨先生一听就立刻放声大笑起来,弄得奥利弗困惑不已,他看不出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什么好笑的。
“那你弄到什么了,亲爱的?”费金冲着查理·贝茨说道。
“抹嘴儿。”贝茨少爷说着,同时掏出了四条小手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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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犹太人仔细查看着手绢,“还都是上等的货色,很好,不过,查理,你没把标记弄好,所以还得用针把标记挑掉。我们来教教奥利弗怎么做,好不好,奥利弗,嗯?哈哈哈!”
“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奥利弗说。
“你也想要弄起手绢来跟查理·贝茨一样得心应手,是不是啊,亲爱的?”犹太人说道。
“先生,”奥利弗答道,“我真的非常想学,要是你肯教我。”
贝茨先生觉得这一句答话很是微妙,有点滑稽,禁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正好撞上他在喝着的咖啡,使咖啡岔了道,差点把他那尚未成年的小命给窒息掉。笑声这才停了下来。
“他还真是嫩得可笑。”查理顺过气来后说道,以此为自己举止失礼而向在座的各位表示歉意。
机灵鬼没有接茬。他替奥利弗把额前的头发扒下来,遮住眼睛,说他慢慢地就会懂得多一些了。这时,老绅士发现奥利弗的脸红了,便转变了话题,问今天早晨刑场上看热闹的多不多?听两个少年的答话,显然两人都在那儿,他们怎么还可能有时间干出那么多的活?奥利弗对此自然倍感纳闷。
早餐过后收拾完毕,快活的老绅士和那两个少年玩起了一个饶是有趣而又极不寻常的游戏。游戏是这样玩的:快活的老绅士在一边裤兜里放了一只鼻烟盒,在另一个里面放了一只皮夹子,在背心口袋里放上一块表,表链挂在自己脖子上,还在衬衫上别了一枚仿钻石胸针。他将外套扣得周身严严实实地,再把眼镜盒和手帕放在外衣口袋里,手里握着一根拐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他模仿平时老绅士们在街上四处行走时的模样,时而在壁炉边停一停,时而又在门口站上一站,装着正全神贯注地在看商店的橱窗。每隔一会儿,他便会看看前后左右,提防着小偷,并依次把每个口袋都拍过一遍,保证自己没有丢了什么东西。一举一动都滑稽和逼真极了,奥利弗笑得一直到泪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所有这段时间里,两个少年都紧紧尾随在他身后,每当他回过头来时,就娴熟敏捷地躲过他的视线,使他不可能觉察到他俩的举动。临了,机灵鬼踩了老绅士一脚,或是无意中踢了一下他的靴子,查理·贝茨脚下一个拌蒜,从后边把他撞了一下。这一刹那间,他俩以异乎寻常的速度,从他身上取走了他的鼻烟盒、皮夹子、带链子的挂表、别针、手巾,甚至还有那副眼镜盒。倘若老绅士感觉到哪一个口袋里有手伸进来的话,他就报出手是在哪一只口袋,游戏便就又从头来过。
这套游戏被一遍遍做了无数次。这时,有两位小姐前来看望小绅士们,一个叫蓓特,另一个叫南希。她们都头发浓密,乱蓬蓬地挽在脑后,鞋袜也颇不整洁。她俩或许说不上真的漂亮,可脸色都很红润,显得非常壮实健康。两位姑娘的举止洒脱不羁,落落大方。奥利弗认为她们的确是很可爱的姑娘。毋庸置疑,她们的确是可爱。
两位来客逗留了好长一会儿。只要有一个姑娘抱怨说,她感觉肚子里发冷,便立刻就有酒被端了上来。谈话的气氛十分欢乐,极有教益。最后,查理·贝茨表示,是时候该去遛遛蹄子了。奥利弗猜出这肯定是法语里“出去逛逛”的意思,因为紧接着,机灵鬼、查理还有两位女郎就一起走了,那位和蔼的犹太人还体贴地提供零钱给他们去花。
“嗳,亲爱的,”费金说道,“这样的日子可真舒坦,不是吗?他们要去外边一天呢。”
“他们的活干完了没有,先生?”奥利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