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破门夜盗(2)
第27章破门夜盗(2)
这是门外的情景,此时,济贫院的女主管柯尼太太正坐在她的小房间里,前面是烧得正旺的炉火。这所济贫院正是奥利弗·特威斯特出生的地方,这已经向读者介绍过了。柯尼太太扬扬自得地往一张小圆桌上看了一眼,上面放着一个和桌子大小相称的托盘,里面摆着所有能让女主管们满意用餐所需的东西。事实上,柯尼太太正想喝杯茶解解闷。她的目光离开圆桌落在了壁炉上,那儿有一把可以算得上是个头最小的水壶,它正在用小小的嗓门唱着一首小曲,她内心的满足显然又添了几分——以至于,柯尼太太竟然笑了出来。“唉,”女总管把胳膊肘靠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望着炉火,自言自语起来,“我确信,我们人人都拥有许多应该心存感激的东西。好多好多,可惜我们没有意识到。啊!”
柯尼太太悲哀地摇了摇头,仿佛是对那些愚昧的贫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深感痛惜似的,她把银汤匙(私有财产)探进一个两盎司的锡制茶叶盒深处,准备泡茶。
一件微小的事情就足以打破我们脆弱心灵的平静。黑色的茶壶小得很容易灌满,柯尼太太正在讨论道德问题时,茶壶的茶水溢了出来,柯尼太太的手被轻微地烫了一下。
“该死的茶壶!”可敬的女主管骂了一句,赶忙把茶壶放在炉旁的架子上。“真是荒唐,只能盛一两杯水。对谁都没有用,除了,”柯尼太太顿了一下,“除了对我这个可怜孤单的女人,天啊!”
说着女主管跌坐在椅子上,重又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思索着她孤苦的命运。那把小茶壶和不成双的茶杯勾起了她对柯尼先生的哀思(他去世已经二十五年有余),她受不住了。
“我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个了!”柯尼太太有些气恼地说,“再也找不到了——像那样的。”
谁也不清楚这话是指那位作丈夫的呢,还是指茶壶。看来应该是后者,因为柯尼太太说这话时眼睛盯着茶壶,接着又把茶壶端了起来。她刚品过头一杯茶,就被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打断了。
“哦,进来。”柯尼太太尖声说道,“我想,是哪个老婆子要死了吧。她们老是等我吃饭的时候死。别站在那儿,冷气会进来。真是的,什么事啊,嗯?”
“没事,太太,没事。”一个男子的声音答道。
“哎哟!”女主管叫了出来,声音变得柔和多了。“是邦布尔先生吗?”
“愿为您效劳,太太,”邦布尔先生在门外擦掉鞋上的污泥,抖掉外套上的雪花,这才一只手里拿着三角帽,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要关上门吗,太太?”
柯尼太太犹豫了一会,怕关上门和邦布尔先生谈话会有失体统。邦布尔趁她正在犹豫,没等接到进一步的指示,就关上了门,他也快被冻坏了。
“天气可真糟糕,邦布尔先生。”女总管说。
“糟糕,确实糟糕,太太。”教区干事答道,“这天气真是和教区过不去,太太。单是这个该死的下午,柯尼太太,我们就拿出去二十个四磅重的面包、一块半干酪,那些穷鬼还嫌不够。”
“当然嫌不够了,他们什么时候满足过,邦布尔先生?”女管事说着呷了一口茶。
“什么时候,是啊,太太。”邦布尔先生答道,“可不是,这不就有一个男的,考虑到他有老婆还有一大家子人,领了一个四磅重的面包和整整一磅奶酪,分量都很足。他道谢了吗?太太,他道谢了没有?太下贱了。他干了什么?太太,他又要几块煤,他说只要满满一手帕。煤,他要煤干什么?用来烤他的干酪,然后回来要更多。这些人就这样,太太,今天给了他们满满一围裙的煤,后天又会来再要一围裙,脸皮厚得跟石膏一样。”
女总管表示完全赞同这一精当的比喻,教区干事接着说了下去,“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邪门的。前天,您是过来人,太太,可以说给你听听——一个男的,身上几乎没穿任何衣服(听到这些,柯尼太太看向地板),跑到我们济贫专员家门口来了,当时专员正请客吃饭,柯尼太太,他说非要领到点救济。他怎么也不肯走,客人们都很生气,我们的专员给了他一磅土豆、半品脱麦片。这个不懂感恩的混蛋,竟然说:‘我的天,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一副铁边眼镜。’‘很好,’我们专员说着把东西收回。‘在这儿,你休想得到别的东西了。’那个无赖说‘那我就死在大街上!’‘哦,不,你不会的。’我们的专员说。”
“哈哈!太妙了。倒真有点格兰奈特先生的风格,不是吗?”女主管说道,“那么后来呢,邦布尔先生?”
“哦,太太,”教区干事说道,“他走了,真的死在了街上。顽固不化的贫民总是有的,让你没办法。”
“我真难相信。”女主管强调说,“不过,邦布尔先生,难道你不认为街头救济再怎么说也是一件糟糕透了的事吗?你是一位见多识广的绅士,应该清楚,说说看。”
“柯尼太太,”教区干事笑了起来,那笑容是男人们感觉到自己见识高人一筹时常有的。“街头救济嘛,管理得当,太太,管理得当能起到保护教区的作用,街头救济的重要原则就是,那些穷鬼不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以后,他们就不愿再来了。”
“天哪!”柯尼太太嚷道,“那么说,这也是一件好事喽!”
“是啊,太太,就你我之间说说,”邦布尔先生附和道,“这就是首要原则,这就是为什么,如果你看一下那些大胆披露的报纸,你就会发现,贫病交加的家庭得到的救济就是几条奶酪。柯尼太太,这可是现在全国风行的规矩。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教区干事弯下腰,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带来的包裹。“这可是官方机密,太太,我要说的是,除了像我们这种在教区任职的,你别对外人说。这是理事会给医务室定的红酒,太太,新酿的纯正的红葡萄酒,上午才出的桶,纯净得很,没有一点沉淀。”
邦布尔先生把第一瓶酒举到灯亮处,使劲地摇了摇,证明质量确属一流,然后将两瓶酒全都放在了柜橱顶上,把原来包酒的手帕折叠起来,小心地放在衣袋里,拿起帽子,似乎打算告辞。
“这一路回去会很冷的,邦布尔先生。”女主管说道。
“风不小,太太。”邦布尔先生说着,把衣领翻了上去。“能把人的耳朵割下来。”
女主管的目光从小茶壶移到了教区干事身上,他正朝门口走去。干事咳嗽了一声,准备向她道晚安,女主管红着脸问他是否愿意喝杯茶?
接着邦布尔先生又重新放下衣领,把帽子和手杖放在一张椅子上,把另一张拖到桌边。他慢腾腾地坐了下来,趁这工夫朝那位女士看了一眼。她的两只眼睛正盯着那个小小的茶壶。邦布尔先生又咳嗽了一声,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柯尼太太起身从橱柜里拿出另一副杯碟。她坐回去的时候,眼睛又再次和教区干事含情脉脉的目光相遇了,脸顿时变得绯红,赶紧忙着给他沏茶。邦布尔先生又咳嗽了一声——这一声比先前响多了。
“要加糖吗?”女主管手里拿着糖罐,问道。
“要加很多糖,真的,太太。”邦布尔先生答道。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柯尼太太。如果一位教区干事也有显得温柔的时候,此时的邦布尔先生就是一个例子。
茶沏好了,柯尼太太默默无语地把它递过去。邦布尔先生把一块手帕铺到膝盖上,以免面包屑弄脏了他漂亮的紧身裤,开始用起茶点来。他不时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以使这一享受的过程不至于太单调,不过这样也没有影响到他的胃口,相反,倒有助于他喝茶吃面包。
“我看到你养了只猫,太太,”邦布尔先生看到一只猫,周围是它的一家子,正在炉子前取暖。“哎呀,还有一窝小猫呢。”
“邦布尔先生,你想不出我有多喜欢它们,”女总管回答,“它们是那么快活,那么淘气,那么活泼,简直就是我的伙伴。”
“多好的小动物啊,太太,”邦布尔先生深表赞同,“那么温驯。”
“哦,可不是!”女总管兴致勃勃地说,“它们对自己的家那么有感情,我确定,这真是一大乐趣。”
“柯尼太太,夫人,”邦布尔先生慢悠悠地说,边用茶匙给自己计算着时间。“夫人,我是说,不论大猫小猫,如果跟你住在一起却对这个家没有感情,那准是一头蠢驴。”
“唔,邦布尔先生。”柯尼太太抗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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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是掩不住的,太太,”邦布尔先生说道,他慢腾腾地搅动着茶匙,带着有些暧昧的庄重,使他的魅力增加了一倍。“我将不胜荣幸,亲自淹死这样的猫。”
“那样的话你可真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女总管一边伸出手来接过教区干事的茶杯,一边活泼地说,“心肠也未免太硬了。”
“心肠很硬,太太,心肠硬?”邦布尔先生把茶杯递了过去,没有再说话,柯尼太太接过杯子,他顺势捏了一下她的小指头,然后拿两个手掌在自己的滚边背心上拍了拍,并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把椅子从壁炉旁挪远了一些。
柯尼太太和邦布尔先生本来是相对而坐,中间隔了张圆桌,面前是壁炉,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是很大。可以看出,邦布尔先生从壁炉前往后退,人依然挨着桌子,这样便增大了他与柯尼太太之间的距离——这一举动无疑会使一些细心的读者敬佩,认为这是邦布尔先生的英雄举动。邦布尔先生现在多少正受到时间、地点和机会的诱惑,就要说出某种柔情蜜意的话来。这种话从一帮没头没脑的轻薄之徒口中说出来倒是很合适,但是如果是出自法官、议员、大臣、市长以及其他达官贵人之口,似乎就大大有损体面。对于一名教区干事的威严与庄重来说更是如此,这种人(这点大家都很清楚)比所有这些大人物还要严肃,不会变通。
不管邦布尔先生的目的如何,肯定都是最好的主意。但是,不幸的是,前面已经两次提到,桌子是圆的,邦布尔先生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椅子,很快地就开始缩短了自己与女总管之间的距离。他继续沿着桌子外缘移动,不失时机地把自己的椅子靠近了女总管坐的那把。千真万确,当两把椅子碰在一起的时候,邦布尔先生便停了下来。
这时,女总管如果把椅子往右挪,就会被炉火灼到,要是往左动一动,肯定会倒进邦布尔先生的怀里,于是(考虑慎重的女总管一眼就预想到了这两种后果),她坐在那儿一动没动,又端给邦布尔先生一杯茶。
“柯尼太太,心肠很硬吗?”邦布尔先生一边搅动着茶,一边抬起头来,盯着女总管的脸说道。“你心肠硬吗,柯尼太太?”
“我的天!”女总管叫道,“这么古怪的问题,你一个单身男人也开得了口,邦布尔先生,你问这个干吗?”
干事把茶喝了个精光,又吃了一片面包,抖掉膝盖上的碎屑,擦了擦嘴,不紧不慢地吻起女总管来。
“邦布尔先生!”这位考虑周到的女士低声叫道,一阵巨大的恐惧袭来,她几乎变了腔调。“邦布尔先生,我要喊啦!”邦布尔先生没有理会,反而慢慢地不失体面地伸出胳膊,挽住女总管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