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费金在人世的最后一夜(2)
第70章费金在人世的最后一夜(2)
转眼到了礼拜六的晚上。他只能再活一夜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天已经破晓礼拜天到了。直到这可怕的最后一夜,一种意识到自己已经濒临绝境的毁灭感向他那枯萎的灵魂全力袭来。他倒也不是对自己能否得到宽恕抱有什么明确的或者说很大的希望,而是因为之前他认为被马上处死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根本无法细想下去。他同那两个轮流看守他的男子很少谈话,两人也不愿引起他的注意。他醒着坐在那里,却又在做梦。他时而惊跳而起,大口喘着气,浑身发烫,慌乱地跑来跑去,恐惧与愤怒随时会发作,甚至连对这类场面早已屡见不鲜的那两名看守也胆战心惊地躲着他。末了,在歹心邪念的折磨下,他变得十分可怕,一个看守吓得不敢单独坐在那里,只得两个人一块儿看着他。
他蜷缩在石床上,回想着往事。被捕那天,他被人群中飞来的什么东西砸伤,脑袋上还扎着一块亚麻布。红头发披散在毫无血色的脸上,胡须给扯得成了一个个的结。双眼放射出可怕的光。好久没有清洗的皮肤被体内的高烧烤得起了折皱。八点……九点……十点。如果这不是吓唬他的恶作剧,而是果真这样一个又一个小时的流逝,那么,到它们再转回来的时候,他又在什么地方!?十一点了!前一个钟点报时声的余音还在回荡,下一个时辰的钟声又敲响了。到八点钟,他将成为自己的葬礼行列里唯一的送丧人,到了下一个十一点钟……
新门监狱那些可怕的高墙把那么多的苦难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给隐藏了起来,不单单瞒过了人们的眼睛,而且更多的是长期地禁锢了人们的思考,可是这儿也从未出现过如此可怕的惨状。几个从门外路过的人放慢脚步,很想知道明天就要上绞刑架的那个人此刻在做什么。要是看得见他,他们那天夜里可就别想安然入睡了。
从黄昏直到将近午夜时分,人们三三两两成群来到接待室门口,神色焦虑地打听有没有接到什么缓期行刑的通知。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他们又将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传给了大街上的人群。大家比比划划,相互议论,说他肯定会从哪道门里出来,绞刑台会搭在什么地方,然后恋恋不舍地走开,边走还边回头,想象着即将出现的场面。人们渐渐散去,一个小时后,夜深人静,街道一片黑暗与寂静。
监狱前边清理出了一块空地,几道结实的黑漆栅栏横在马路上,用来抵挡预期的人群的挤压。这时,布朗洛先生和奥利弗出现在木栅入口,他们出示了由一位司法长官签署的准予探访犯人的证明之后,便立刻被让进了接待室。
“这位小绅士也一块儿去吗,先生?”负责带路的人问道。“这种情形不适合小孩子看,先生。”
“的确不适合,我的朋友,”布朗洛先生回答,“但我与犯人谈的事情同他密切相关。况且这孩子见过犯人得意忘形、横行无忌达到顶峰的时候,所以我认为不妨也让他见见犯人现在的样子,即使需要忍受一定程度的痛苦和惧怕也值得。”
这番话是在旁边说的,为的是不让奥利弗听见。带路人摸了一下帽子,又带着几分好奇看了奥利弗一眼,接着打开了与他们进来的那道门相对的另一道门,带着他们穿过阴暗曲折的通道,往牢房走去。
“这儿,”那人在一个阴森的走廊里停下来说道,此处有几名工人正一声不吭地在走廊里做些准备工作。“这儿就是他上路的地方,如果您走这一边,还可以看见他出去时要经过的门。”
那人领着他俩来到一间石砌的厨房,里边安放着好几口为犯人做饭用的铜锅,接着他朝一道门指了指。门的上方有一个敞开的格子窗。窗外传来一些男人的说话声,其中还混杂着锤子起落和木板掷地的响声。人们正在搭绞刑架。
他们朝前走去,穿过一道道由别的狱警从里边打开的坚固的牢门,走进一个大院,登上一段狭窄的阶梯,进入一条走廊,走廊左侧又是一排坚固的牢门。狱警示意他们待在原地,然后用一串钥匙敲了敲其中的一道门。两名看守小声嘀咕了几句,才来到门外走廊里,他们伸伸懒腰,似乎对这一临时的解脱感到很高兴,然后示意两位探监人跟着那名狱警进牢房。布朗洛先生和奥利弗走了进去。
死刑犯坐在床上,身子晃来晃去,脸上的表情不太像人,倒像是一头落入陷阱的野兽。他的心思显然正在昔日的生活中游荡,因为他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除了把他们的到来当作幻觉的一部分之外,什么也没有觉察到。
“好小子,查理,干得漂亮……,”他嘴里咕噜着,“还有奥利弗,哈哈哈!还有奥利弗……整个是一位上等人了……整个是……把他带去睡觉。”
狱警拉起奥利弗空着的那只手,低声嘱咐他不要惊慌,接着自己一言不发地在一旁观看。
“带他睡觉去!”费金高声嚷道,“听见没有,你们几个?他就是……就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花钱把他养大还真值得……割断波尔特的喉咙,比尔。别理那丫头……波尔特的脖子你尽量往深里割。干脆把他脑袋给锯下来。”
“费金。”狱警开口了。
“是我!”老犹太大声说道,顷刻间又恢复了受审时那副凝神谛听的姿势。“我年纪大了,大人。我已是一个老头了。”
“听着,”狱警说着把手搁在费金胸口上,要他坐着别动,“有人来看你,大概要问你几个问题。费金,费金。你还是个人吗?”
“很快就不是了,”他抬起头来答道,脸上看不到一点人类的表情,唯有愤怒和恐惧,“把他们全都揍死。他们有什么权利屠杀我?”
说话间,他一眼看见了奥利弗与布朗洛先生,便一下子退缩到石凳最远的角落里,问他们上这儿来想要干什么。
“老实点儿。”狱警仍旧按住他说道,“先生,有话就请你快点跟他说。因为他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你手里有几份文件,”布朗洛先生上前说道,“是一个叫蒙克斯的人为了安全起见交给你保管的。”
“这纯粹是胡说八道,”费金回答,“我没有文件,一份也没有。”
“看在上帝的分上,”布朗洛先生严肃地说,“眼下你都已经死到临头了,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还是告诉我文件在什么地方。你知道赛克斯已经送了命,蒙克斯也招认了,别指望再捞到点什么好处了,那些文件在哪儿?”
“奥利弗,”费金冲奥利弗挥了挥手叫道,“过来,这儿来,让我悄悄告诉你。”
“我不怕。”奥利弗松开布朗洛先生的手,低声说了一句。
“文件,”费金将奥利弗拉到身边说,“放在一个帆布包里,就在顶层前室烟囱里面稍微往上边一点点的一个窟窿里。我想和你聊聊,亲爱的,我想和你聊聊。”
“好的,好的,”奥利弗答道,“让我来为你做祷告吧。来吧。让我为你做一次。只做一次,你也和我一起跪下,然后我们可以一直聊到天亮。”
“我们到外头去,到外头去谈,”费金推着孩子往门口走去,眼睛越过他的头顶茫然地张望着,答道,“就说我已经睡觉了,他们会相信你的话的。要是你这么带我走,准能把我弄出去。快呀,快!”
“噢!上帝请宽恕这个不幸的人吧!”奥利弗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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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这就对了,”费金说道,“这样对我们的行动大有帮助。先要出这道门。经过绞刑架的时候,我要是摇摇晃晃,浑身哆嗦,你可别在意,赶紧走就是了。快,快,快!”
“先生,您没别的事情问他了吧?”狱警问道。
“没有别的了,”布朗洛先生回答,“我本来以为可以让他看清自己的处境……”
“事情无可挽回了,先生,”狱警摇摇头说,“你们还是别管他了。”
牢门开了,那两名看守回来了。
“快往前走啊,快啊,”费金叫嚷着,“轻一点儿,但别这么慢啊。快一点,快一点!”
几个人伸手按住他,帮助奥利弗挣脱了他的手,然后将他拖回去。费金绝望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声的嚎叫,叫声穿透了那些厚实的墙壁,直至他们来到院子里那声音还在他们的耳边鸣响。
他们过了很长时间才离开。目睹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场面后,奥利弗险些晕过去。他非常衰弱,足有一个小时没有力气走路。
当他们走上街道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街上已经人山人海;所有的窗口都挤满了人,有人在抽烟,有人在玩牌,以此消磨时间;人们你推我搡,吵吵闹闹,相互开着玩笑。一切都显得生气勃勃,唯有在这一切中间的一堆黑糊糊的东西除外黑色的绞台,一根横木,一条绞索,以及所有那些可怕的死刑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