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费金在人世的最后一夜(1) - 雾都孤儿 - 查尔斯·狄更斯著,张玲李卫东译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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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费金在人世的最后一夜(1)

第69章费金在人世的最后一夜(1)

法庭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都布满了人的面孔。每一寸空间都有好奇而又热切的目光。从被告席前边的栏杆,到旁听席最靠边的狭小角落,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费金。仿佛天地之间布满了雪亮的眼睛,将他整个包围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站在那里,一只手搭在面前的木板上,另一只手罩着耳朵,脑袋朝前伸出,以便更清楚地听到正在向陪审团陈述案情的主审法官说出的每一个字。他不时将目光骤然转向陪审团,看看他们对一些有利于自己的细节有何反应。当主审法官用十分清晰的声音历数对自己不利的事实时,他又将目光转向自己的辩护律师,默默地哀求他即使如此也要替自己辩护几句。除了这些焦急的表示之外,他的手脚一动也不动。从审判开始直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动过。现在法官的话说完了,他却依旧保持着全神贯注的紧张姿势,眼睛盯着主审法官,似乎仍在静听。

法庭上响起的一阵轻微的喧闹使他回过神来。他四处张望,看见陪审团的成员们凑在一起斟酌裁决结果。当他的目光落到旁听席上时,他看得出人们正争先恐后地想要一睹他的尊容,有的匆匆戴上眼镜,有的则面带一副厌恶的表情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还有些人似乎对他并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陪审团,显得很不耐烦,不明白他们怎么不赶快宣判结果。然而,他从中看不出哪一张面孔露出丝毫对自己的怜悯之情——甚至包括在场的许多女人的脸上,也只能看到一个共同心愿,那就是将他绳之以法。

就在他目光惶惑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时候,法庭上又出现死一般的沉寂。他扭头一看,只见陪审员们都把脸转向主审法官。肃静!

他们只是在请求退席罢了。

陪审团成员退场时,他眼巴巴地挨个打量他们的脸色,似乎想看出大部分人倾向于什么意见,但毫无结果。看守碰了碰他肩膀,他便机械地跟着走到被告席的尽头,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那椅子也是看守刚才指给他坐的,要不然他根本看不见。

他又一次抬起头,朝旁听席望去。有些人在吃东西,还有一些在用手绢扇风,因为那地方旁听群众为数不少,非常闷热。有个小伙子正在一个小笔记本上替他画面部速写。他很想知道画得究竟像不像,所以当艺术家把铅笔尖给折断了,开始用小刀重新削铅笔的时候,他仍观看着,就像个闲着没事凑热闹的观众一样。

当他以相同的方式将目光转向法官时,他的大脑又开始忙碌起来,想着法官的衣着款式如何,价钱多少,又是怎么穿上身的。审判席上还有一位胖胖的老绅士,约莫半个小时以前出去了,这会儿又回来了。他在心里暗自琢磨那人是不是出去吃晚饭了,吃的什么,在哪儿吃的。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想着,直到某一个新的物体映入他的眼帘,就又顺着另一条思路胡思乱想。

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心一刻也没摆脱过一种沉重的压抑感,好像坟墓已经在他的脚下张开大口,这种感觉一直纠缠着他不放,但有些模糊、笼统,他没法定下心来想这个问题。就这样,当他哆哆嗦嗦,因想到即将死去而浑身火辣辣的时候,他开始数面前有几根尖头铁栏杆,寻思着其中一根的尖头是怎么折断的,他们是要修好它呢,还是让它就这样。接着,他想到了绞刑架和断头台的种种恐怖之处,想着想着又停下来,细细观察一个男人往地板上泼水降温,随后又开始瞎想起来。

终于有人高喊一声让大家肃静。人们屏住呼吸,纷纷朝门口望去。陪审团回到庭上,紧挨着他走过去。从他们那一张张石雕似的脸上,他看不出任何迹象。紧接着是一片静寂没有一点儿沙沙的声响,没有一点喘息声……被告罪名成立!

一阵又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叫声响彻大楼。随之响应的是一片如同雷鸣一般喧闹的叫骂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法庭外边的民众听到他将于星期一处决的消息,高兴得大喊大叫。

喧闹声平息下来后,有人问他对自己被判处死刑有什么要说的,他又摆出了那副凝神谛听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问话的人。然而,直到问题重复了两遍,他才似乎听明白了;接着只是咕哝着说自己上了年纪,是个老人……一个年迈的老人……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再次沉默下来。

法官戴上黑色的帽子,犯人依然无动于衷地站着。旁听席里有个女人看到这可怕的肃穆情景,不禁发出一声惊叫;他猛地抬头望去,仿佛对这种干扰大为恼火一般,然后更加专注地前倾着身子。法官的讲话庄严而感人,判决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可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就像一座大理石雕像。看守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胳膊上,示意他退席,这时,他那张憔悴枯槁的面孔仍旧朝前伸着,下巴低垂,两眼呆滞地望着前方。他傻愣愣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乖乖地跟着走了。

他被押送经过法庭下边的一间石板房屋,那儿有几名犯人在等候提审,另外几个犯人围在一扇面朝院子的栅栏前跟亲友谈话,栅栏外边就是院子了。没有人和费金搭话。当他经过时,犯人纷纷后退,让那班挤在栅栏前边的人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众人对他的谩骂不堪入耳,还发出尖叫和轻蔑的嘘声。他挥了挥拳头,很想冲他们吐口痰,但几名看守催着他朝前走。他们穿过一段灯光昏暗的阴森甬道,来到了监狱里间。

在这里,看守在他身上搜查了一通,看他身上是否藏有行刑前先行自裁的工具。这一道仪式进行之后,他被押进一间死刑犯的牢房,独自一人留在那儿。

他在牢门对面的一张石凳上坐下来,这东西既当椅子又当床凳。他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对着地面,试图整理一下思绪。过了一会儿,他回忆起了法官话里的几个支离破碎的片段,尽管当时他似乎连一句话也没听清。而这些只言片语此刻却渐渐各归各位,一点一点地引出了更多的内容,工夫不大他便把法官的话全都回忆起来了。把他绞死这就是最后的判局。他们要用绞索套住他脖子把他吊死。

天黑下来后,他开始回想起所有那些死在绞刑架上的熟人,其中有些人是死在他的手中。他们接二连三地出现,他连数都数不过来。他曾亲眼目睹其中的一些人死去——还打趣过他们,因为他们死的时候嘴里还念着祷告词。随着那块踏板咔哒一声掉落下来,那些人顷刻之间就从活生生的壮汉变成了半空悬挂的一堆衣服。

他们中或许有些人在这间牢房里待过——就坐在这条石凳上。四周漆黑一团,他们怎么不送盏灯来?这牢房已建成多年,肯定有许多人在这儿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光。待在此地,就像是坐在一个遍布死尸的墓穴里,到处是套在头上的帽子、绞索、捆绑着的胳臂、他所熟悉的面孔,哪怕蒙着那个可怕的罩子,他也能认出来……拿灯来,快拿灯来!

他双手捶打着结实的牢门和四壁,直到捶得皮开肉绽才见两个看守走进来。一个将手里的蜡烛插进固定在墙上的铁烛台里,另一个拖进来一床褥子,准备在这里过夜。因为犯人再也不会孤身一人待着了。

漆黑、凄凉、死寂的夜晚来临了。其他的守夜人听见教堂的钟声报时一般都很高兴,因为钟声预示着生命与新的一天的到来。可对他来说,钟声带来的却是绝望。铁钟轰鸣,每一下都送来那个声音,那个低沉、空荡的声音——死亡。清晨的喧闹与忙碌居然钻进了牢房,可这对他又有什么用呢?这不过是另一种变相的丧钟,警告之中又添上了嘲弄而已。

白天结束了白天?这叫什么白天:刚一到来就匆匆离去——黑夜重又降临。夜是如此漫长,又是那样短促。漫长是因为它那死一般的寂静,短促是因为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飞逝而去。他时而狂暴不已,骂骂咧咧,时而号啕大哭,揪扯自己的头发。与他同一教会的几位神职人员曾前来为他祈祷,他把他们咒骂走了。那些人出于善心打算再次前来相助,却被他挥拳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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